老袁,你不會是專程來找我拌嘴,或者是陪我過中秋節的吧?”毛文龍冷笑道,“說吧,你來找我到底是爲什麼?”
“陛下給登萊水師撥了二百萬兩銀子,這錢你想不想賺?!”
“二百萬兩?!”毛文龍下巴都快掉在地上,瞳孔都變成了方形。他磕磕巴巴地說道:“陛下和朝廷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大方了?!”
之前他要十幾萬兩銀子,朝廷都推三阻四不肯給,現在二百萬兩說砸就砸,登萊水師何德何能,他東江水師也不差啊,就這麼區別對待?!毛文龍有點急眼了,袁可立叫他先別急。
原來是朱由檢被鄭芝龍刺激到了,命袁可立再造登萊水師,甚至優先級還在建設遼西防線之上。遼西防線已經夠用了,皇太極被遼西防線噁心得不行,很長一段時間內基本不會再從這邊折騰了。
畢竟他自己說:“昔太祖攻寧遠,不克;今我攻錦州,又未下,似此野戰之兵,尚不能勝,其何以張我國威耶?
野戰則勝,攻城則敗,皆因上天使然,非人力所能強也。
然我等當思所以克城之策,,若株守一地,徒費兵力,何益之有?!”
要建水師,首先得有船。登州水城造船能力有限,工藝倒還是其次,主要是缺乏合適的材料,只能造些小船。
中原大地上的好木材早就被霍霍完了,此前登州水師的籌建,主要依靠直接從南邊調遣戰船、運送木材,但這樣也不是長久之計,水師想要真正發展起來,還是要有自己的修船、造船能力。
袁可立來找毛文龍,是因爲知道這老小子一直在跟朝鮮和日本人做生意:從遼東或是朝鮮的深山老林搞木材,從日本買船,會比從南方運來更划算。
同時,他還真的是爲了接濟毛文龍而來的。讓毛文龍賺,總好過讓南邊的某些人賺,他跟毛文龍纔是政治同盟。
袁可立覺得自己沒有多少年好活了,毛文龍這老小子應該還能蹦躂好久,他有點讓毛文龍做他接班人的意思。畢竟兩人知根知底,當年打建奴也打得非常愉快。也不知道後面這些小年輕怎麼搞的,屢戰屢敗,喪師辱國,臉都丟盡了。
只有毛文龍,可能把他的戰略走下去,他跟毛文龍是偏海洋路線的。整個大明的風向是輕視水師、重視步騎的。
跟建奴比騎兵,大明就算是攥出尿來都比不過;步火營什麼的也就一哆嗦,剛開始很猛,火器不耐久戰,半天下來就完蛋了;車營防守有餘、進攻不足。
大明防線那麼長,根本就堵不住。大明唯一穩贏建奴,並且擁有高機動性的,就是水師了。幸運的是,皇帝跟他達成了共識。
大明水師跟西方水師走的是完全不同的兩條技術路線,鄭芝龍的路子是將二者結合一下,造出軟硬帆兼備的奇葩。
朱由檢希望的是:分別建造大明傳統硬帆戰船,以及進口並仿製西方戰艦,將兩種船混編。
打仗還是其次,大明北方水師雖然非常拉胯,但同時也沒有像樣的對手,只要別因爲一隻雞,把登萊這羣祖宗給逼反了就行。
朱由檢需要的是水師的運力,而西方軟帆帆船速度和載重比大明帆船強很多,也更適應海戰全面火炮的發展趨勢。
……
山西偏關,與陝西隔黃河相望,對岸便是陝西府谷縣。
偏關抵禦北面之敵,是一座北高南低的城池。而南側低矮城牆下,此時卻顯得頗爲熱鬧,一個新興的城鎮正在這裡建立。
府谷守禦千戶所的五百名守軍、黃甫川堡的三百駐軍,得到調令:命其攜帶軍屬,棄守原駐地,東渡黃河,撤往山西。
而不止是他們,陝北各地衛所、各堡守軍都接到了類似的命令。他們的任務是撤往河東,扼守黃河天險,阻止陝西流民進入山西境內!!!
陝北軍隊往東撤入山西,往南撤入關中,恪守北山防線;關中以南的軍隊,則撤往秦嶺,封鎖陝南與關中。也不怪朱由檢狠心,八水繞長安,大明曾經還想遷都長安的,如今就連西安府都出現了乾旱。
整個陝西在冊人口四百五十萬,實際上可能超過千萬。數百萬災民,每人每年至少二石糧食;大明每年稅收也就三千六百萬石糧食,算上運輸損耗,全部砸給陝西用來賑災都不夠用,況且根本就他媽的運不過來!
嘉靖後“黃河奪淮,渭、漢諸水皆受其淤,西安漕舟久不行,米粟皆車運於陸”。
渡河之前,府谷守禦千戶所的士兵忍飢挨餓。府谷縣糧價高企,鬥米千錢,他們那點俸祿剋扣完,每個月不足二兩銀子,根本就吃不飽飯。
現在好了,他們搬過來以後,偏關提供糧食不用出錢,中秋節居然還有月餅吃。雖然每個人只能分到小小的一個,但據說這可是宮裡的娘娘做的月餅,這精緻的玩意,他們見都沒見過。
府谷守禦千戶所張千戶一口月餅、一口粗茶,好不愜意。他看着天上的圓月,好生感慨:“幸好跑得快啊!”
聽說就在他們移防第二天,府谷縣就有人造反了,據說是延綏鎮定邊營的逃兵,糾集了一批逃兵和饑民造反,亂賊上千人。
彼時,府谷守禦千戶所 1120人的編制,實際人數不足一半。又因爲糧價高企,鬥米千錢,三兩軍餉被剋扣大半,這點軍餉,根本就買不到足夠吃飽的糧食。
長期忍飢挨餓,別說剿賊了,他們不加入叛賊就已經算是對得起朝廷、對得起皇帝了。張千戶感覺自己要是跑慢一點,恐怕現在人頭已經被自己手下割了去投賊了。
陝北溝壑縱橫,這裡的人向來喜歡唱歌。也不知道是誰帶的頭,偏關南城牆下,獨特的陝北唱腔響起,零零散散,逐漸連成一片。混合着此時西北的焚風、黃河的水聲,聽着格外蒼涼。雖然這邊有飯吃,但他們畢竟還是思念家鄉。
他們戍守邊牆,如今撤離,北虜會不會因此入寇擄掠邊民呢?河那邊的百姓怎麼辦呢?乾旱這麼嚴重,秋收一粒也無,樹皮都被扒光了,他們吃什麼?!士兵們啃着寶貴的飴糖餡月餅,對於皇帝的情感卻非常複雜,他們可能沒有讀過太多的書,但不代表就很傻。
皇帝的意思很明確,就算他們這些大頭兵也能看明白,皇帝分明是捨棄了他們的家鄉啊!可是,皇帝捨棄了他們的家,卻沒有捨棄他們這羣人,這又讓他們沒法對皇帝產生恨意。
其實,偏關這裡已經是朱由檢物資投放的極限了。月餅最遠就只送到了這裡,至於陝甘寧那邊,就無能爲力了。
邊牆除卻如偏關這種大城,還有許許多多的中小型堡壘,更有一些只能駐紮零星幾人的小烽燧,就算是中秋節,他們也不能與家人團聚。不過他們也有月餅吃,糖心的月餅越吃越苦,不覺間,已經是淚溼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