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畢自嚴洋洋自得,言及自己覈定九邊兵員,爲我大明省下數十萬兩白銀。若臣記憶無誤,大同鎮亦被其剋扣銀錢十餘萬兩。如今惡果已現。
自古善理經濟之大才,皆以開源之法爲朝廷廣增財賦。省錢之事,何人不會?然其一味苛省,致使多少人失了生計?此輩脫離職司,又將釀成何等嚴重之後果?此等情由,畢尚書可曾慮及?
陛下明鑑,臣以爲畢自嚴德不配位,不堪變法大任。伏望陛下罷免畢自嚴,另擇賢能之士!”
明明是邊事,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就變成了對畢自嚴的聲討。
聽到這些污衊,畢自嚴面色有些蒼白,他一言不發,沒有給自己做辯護。
而支持他的一些新政黨的成員,又大都是年輕的中下級官員,數量也不多,有心替他反駁,卻人微言輕,很快就淹沒在人聲之中。
“夠了!都與朕住口!”朱由檢拍着御案說道,“大同已告急,眼下最當緊之事,乃解大同之圍、迎戰北虜,而非聽爾等在此結黨營私、攻訐異己!”
“陛下!您曾言要效仿李唐太宗皇帝持正之道,力求賞罰分明。然如今爲何竟開始毫無顧忌地偏袒畢自嚴?望陛下嚴懲畢自嚴以正人心,還請陛下三思!”東閣大學士郭允厚不依不饒地說道。
“陛下,攘外必先安內,畢自嚴確有過錯,請陛下嚴懲其以正國法!”右都御史單明詡雙手持握笏板、彎腰說道。
“啓稟陛下,畢自嚴‘苛刻聚斂’‘濫用職權’,致使百官生怨,朝堂譁然,請陛下嚴懲畢自嚴以平官憤。”左都御史曹於汴也站出來說道。
“請陛下嚴懲畢自嚴!”嘩啦啦上百人站出來齊聲道。
畢自嚴微微仰着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朱由檢眼睛微微眯起,看着面前的這一幕。此時他的心中沒有憤怒,反倒是冷靜得可怕。
“這是要逼宮啊。”朱由檢心想,“雖然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林丹汗入侵跟你們這幫人有關係,但是你們這麼積極地給他打配合,很難讓人不懷疑啊。”
朱由檢從龍椅上起身,羣臣烏泱泱跪了一大片。他開口,淡淡地說道:“朕雖簡拔畢卿爲首輔兼戶部尚書,令其整肅政務,然每一道政令皆經朕硃批方得施行。斷察哈爾部歲賞,實乃朕之意!
朝廷庫銀匱乏,邊軍欠餉日久,林丹汗反覆無常,此等犬彘之徒,我大明養兵尚且不足,豈有銀兩米糧資敵之理?敵軍犯境,爾等竟言以財帛換太平?爾等皆飽讀經史之士,怎可愚鈍如三歲孩童?
莫不是想逼朕下罪己詔不成?要挾君父,該當何罪!孔聖先師豈教爾等如此犯上?
古人云‘君視臣爲草芥,臣視君爲仇寇’,然朕自登基以來,待爾等不可謂不寬厚,何曾動用詔獄私刑?爾等卻得寸進尺,今日皆口口聲聲要朕嚴懲畢閣老,朕倒要問了,畢閣老究竟犯了我大明哪條律法?!”
歘欻欻欻!
在羣臣百官、三班殿直驚恐的眼神下,白杆衛踏着整齊的步伐從殿外跑了過來,進入殿門後分成兩列,站滿了大殿東西兩側。
白杆衛站在百官身側一言不發,手中緊緊握住白蠟杆,寒芒閃爍的精鋼槍頭斜向上壓在羣臣百官的頭上,似乎只要皇帝一聲令下,這大槍就要落下來將他們刺穿,衆人只感覺脊背一陣發涼,已然開始了冒汗。
“曹於汴,爾身爲左都御史,竟不能整肅朝堂綱紀,舉止失當、不辨忠奸,更濫用職權攻訐同僚。朕觀爾已不堪都察院之任,今着罷黜爾左都御史之職,暫留官身,爾且歸家閉門思過,以省己過。”朱由檢冷漠地說道。
“陛下,臣身爲科道言官,聞風奏事沒有過錯啊!”曹於汴滿臉不服,大聲抗辯道。而朱由檢卻沒有與他理論,直接讓殿直侍衛將他丟了出去。
“忠貞侯秦良玉?!”
“臣在!”“朕命你暫代左都御史一職,掌管都察院,糾察百官!”朱由檢沉聲道。
“臣,領命!”秦良玉詫異地看了皇帝一眼,但還是應了下來,並沒有在這個關鍵時刻跟皇帝唱反調。
“陛下不可啊,忠貞侯乃是武將,武將出任文職,陛下此舉違反我大明祖制,還請陛下三思啊!”
“文武各司其職,陛下不能肆意妄爲啊,這樣會混亂朝綱的啊!”
“臣死諫,請陛下收回成命,否則臣就一頭撞死在這大殿的柱子上,臣寧死不跟婦人共事!”右都御史單明詡梗着脖子說道。
“我大明文臣能封侯,武將如何當不得御史?況朕僅令其暫代此職。
目下邊關事急,爾等若有異議,退朝後可具折上奏。今日本朝只議兵事,有不服者,儘可掛冠而去!秦御史,着你監殿,再有胡言亂語者,即刻逐出殿外!”朱由檢強硬地說道,說完他盯着單明詡看了好久,也沒見他撞死在柱子上。
“兵部尚書朱燮元?!”
“臣在!”
“察哈爾部犯邊寇掠,大同城遭其圍困,爾等兵部迄今竟未議出個章程來?究竟打算如何應對?”朱由檢問道。
“其實老夫也是剛剛得到消息就緊急進宮了,哪裡有時間討論?”朱燮元腹誹道,不過好歹他畢竟經驗豐富,於是直接開口說道:“啓稟陛下,今大同受困,可速調延綏、太原、宣府三鎮兵馬馳援。
大同鎮額定兵八萬餘,馬兩萬匹,雖實額或有缺,然仍可聚兩三萬戰兵。以大同堅城,守禦不難!那虎墩兔憨雖揚言率十萬騎犯境,實則騎兵不過三萬。
且察哈爾部新遭建奴重創,此番犯我大明,不過如餓狼覓食,欲行‘北失南補’之計。其外強中乾,色厲內荏,看似洶洶,實則氣衰!若依某些大臣所言,以財物犒賞,豈不是助紂爲虐,令其死灰復燃?
今看似危局,實則天賜良機!若我大明上下一心,以強硬之姿應敵,此戰必能掃平察哈爾,甚至收服漠南蒙古,揚我國威!臣懇請陛下,速從各鎮抽調精銳騎兵,輔以輕車陣,痛擊賊寇,永絕後患!”
朱燮元這番話分析利弊、言定勝負,其實是爲了給皇帝、給羣臣信心。關於具體的戰爭安排,衆人一起討論到了晚上。
朱由檢與文武百官有幸吃上了今年的第一餐光祿寺堂食,還是一如既往的難吃!
驛騎就在皇極殿外站定,午門大開,紫禁城內戰馬嘶鳴,一條條命令從京師傳向九邊各鎮。
畢自嚴執掌戶部,與朱燮元的兵部通力合作,需要爲參戰的士兵提供後勤補給。皇帝力保畢自嚴,這一次真的是豁出去了,畢自嚴感覺非常愧疚。
朱由檢更是心累,開始有點懷疑人生了。雖然在他的強壓下,強行推動了朝堂的運行,但是朝臣之間的裂縫卻是越來越大了。他們在朝堂上雖然被武力壓服了,但是誰能保證他們不會暗地裡使絆子呢?
除了九邊軍鎮,還要通知晉北各府縣戒嚴,恪守城池,堅壁清野,不讓北虜有機可趁。
朱由檢仔細看過戰報之後,發現情況遠比他想像得還要嚴重。朱燮元爲了鼓舞士氣,所以大談林丹汗的劣勢,但是大明的積弊更加的嚴重:大同鎮的兩萬額定戰馬,湊不出兩千騎,與林丹汗作戰一觸即潰。
朱由檢上位以後,關注陝西的情況,把孫承宗和孫傳庭丟去陝西,還有個洪承疇也在陝西,本來是爲了防患未然,用過飽和打擊扼殺農民起義軍,結果卻忽略了山西。
或者是不是忽略,本來是顧不過來,結果現在就出了這一檔子事,讓他體會到了什麼叫顧此失彼、什麼叫捉襟見肘、什麼叫焦頭爛額。九邊各鎮,遼東兵力最雄厚。朱由檢倒是想調遣滿桂的關寧鐵騎弄死林丹汗,但這樣一來,會不會又讓皇太極有機可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