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不翻,那就撞,用戰馬去撞開營牆。屍與城齊的事情建奴都做得出來,沒理由就要被這區區七尺五的木牆給擋住,後方,皇太極的軍令催促得緊。
皇太極有些後悔自己方纔的決定了,由於攜帶的是精銳,他打仗反倒是變得有些束手束腳。如果是純粹的野戰,當然要以精銳爲前驅,但是對於攻堅的戰鬥,精銳不會比普通士兵強多少,他們終究還是要用人命去堆砌的。
如果是論政治能力,皇太極是要比他爹強上不少的,但要是論起打仗,他比起老奴來就有些不及了。以往他們是被指揮的角色,只需要遵守努爾哈赤的命令就行了,而老奴需要考慮的就多。
現在皇太極自己當家作了主,雖然在別人的面前表現得胸有成竹,實際上很多時候都是靠猜靠賭,並沒有什麼十分周密的計劃,十足的勝利的把握。
豪格發了狠,分出戰馬一百匹,分作三組,輪次衝擊明軍車陣。戰馬是活物,明知道送死也是會躲避的,爲了讓它們馴服,只能用布條將它們的眼睛給擋住。戰馬在盾牆上撞斷了脖子,又被同類的屍體絆倒,摔飛出去折斷了馬腿。
受到這種數百斤的巨大生物的衝擊,明軍的盾牆開始出現了一些搖晃,衝擊力順着盾車銜接處傳遞出去,在一整個面上掀起輕微的波浪式的浮動,然而卻依舊矗立得穩穩當當,並沒有倒塌的跡象。
這就是固定後的戰車和未經固定盾車的區別,沒有固定的戰車可以撞開,固定之後只能撞爛,撞開和撞爛難度不是同一個級別的。以往建奴不是沒有擊潰過明軍的車陣,但那都是趁着明軍車營立陣未穩,或是正處於移營的狀態被伏擊的時候才導致的。
在損失了一百匹戰馬之後,建奴最終也沒有將明軍的車營衝破,但他們卻將盾車的木板拆卸下來,鋪設到了戰馬的屍體上,組成了一個斜坡,他們可以通過這個斜坡直衝明軍的車陣。
可是斜坡後面可是深坑,衝過去也會摔斷馬腿的,人倒是比馬耐摔,如果不着甲從這個高度跳下去還能繼續作戰。
明軍車營外圍的是偏廂車陣,高度比人高不少,與人騎馬的高度差不太多,其後的明軍士兵依靠預留的射擊孔攻擊,也可以踩在車廂上探出頭來攻擊。
如果是天氣正常的情況下,車陣萬炮齊發,建奴想要摸到牆下都難,如今卻連那稀稀拉拉的炮火都熄火了。建奴趴在斜坡上探察車營內部的情況,發現明軍士兵正手握刀槍,戰戰兢兢地擠在一起,組成蹩腳的戰陣,警惕地觀察着他們進攻的方向。
車營的士兵只有些弩,連正兒八經的弓都沒有配備多少,營內也不見明火,怎麼看都像是虛弱到了極致。
豪格於是決定幹了,能不能攻下打過再說。他倒是沒有再讓騎兵去送死,只要攻入陣內,他們就可以從後方挪開明軍的戰車,到那時候纔是他們騎兵逞威的時候。他於是命令手下紅甲拔牙剌下馬步戰,順着斜坡跳進去,攻佔城牆。
血戰了小半個時辰,投入了足足七八百的兵力,明軍的車營終於被挪開了一個缺口。豪格頓時心中激盪,率領兩千騎兵開始衝陣,同時令步卒繼續擴大缺口。前方的豪格累死累活想辦法破陣,後方的皇太極卻已經開始安營紮寨了。
這雨太毒了,再這樣下去,他們沒戰死就要凍死了。他們建州女真常年臥冰爬雪,已經算是傳奇耐凍王了,可那是乾冷,現在身上溼漉漉的,什麼王都沒有用。原本皇太極以爲要攻下這個車營,少說也要三五天的時間,甚至需要拖到明軍斷糧斷水才能拿下。
明軍緊挨着城池作戰,軍中應該是不會攜帶多少糧食的纔對。按照皇太極的估算,明軍彈盡糧絕必然突圍,到那時纔是他們真正收穫的時候,卻沒想到他的傻兒子給了他一個驚喜。
皇太極禁不住又開始想起了明軍這個素未謀面的主將,他覺得這個明將真是有夠廢物的,等下將他拘回來以後,一定要好好見上一面,看看究竟是何等才俊。同時他更看不起的是大明的小皇帝,識人不明,用人不當,大明合該滅亡啊。
轟隆隆!!!
正當皇太極捧着熱蔘湯陷入各種美妙的幻想的時候,劇烈的槍炮聲將他拉回現實,只見明軍車營內火光沖天,濃郁的硝煙瀰漫,竟是連這雨水都無法衝散。
建奴殘兵奔逃而出,爭先恐後,甚至在缺口處因爲相互擠壓而卡住了,爲了爭奪逃生的名額,他們不惜拔刀相向。
轟隆!大弗朗機發出咆哮,拳頭大的彈丸無視建奴騎兵的重甲,一炮下去人馬俱碎,橫掃數十米,留下一條血淋淋的通道。
而後四名士兵合力將子炮擡出,又將新的已經裝填好的炮管塞入甚至有些積水的彈倉,但這不妨事,只要子炮做好防水,還能夠點得着就夠了。這漫天的雨水甚至算是幫助炮管散熱了,使得明軍的火炮可以更加肆無忌憚的速射。
車營的盾牆自然不是隻有一層的,最外層是高大的偏廂車陣,內裡還有正廂車陣,如同套娃一樣的結構,套上個四五層,每層之間還有騎兵奔走傳遞消息以及奔走支援。
一個完整車營設計之初就已經考慮到了各式各樣的問題,耗費幾十萬兩白銀打造的師旅級作戰單位,如果輕輕鬆鬆就能夠被建奴拿下,那大明早就亡了,不至於走到今天。
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戰爭的形態、戰術、技術本就是不斷進步的,各種手段只會變得越來越難纏,越來越讓人看着就牙疼。
“四弟,咱又輸了,還是撤退吧!”代善喉嚨乾澀地說道,“就算你要繼續攻打北京,也可另擇戰機,傷亡太重了,不能再打了!”
車營內,原本低落的士氣變得高漲了起來,明軍士兵們的臉上露出洋洋喜氣,原本跟孫傳庭吵架的將領也選擇性遺忘了自己的嘴臉,舔着個臉討好孫傳庭,因爲人家作爲主帥,對軍功的分配有着絕對的話語權!
士兵們喜氣洋洋地採集建奴的人頭,衝進來的建奴並沒有對明軍造成太大的傷亡,而是深陷絕對的包圍,連躲避的餘地都沒有,陷陣營爲什麼千百年來被人津津樂道所稱頌,就算因爲陷陣這玩意就不是普通人能幹的。
最終明軍車營付出了百餘人的傷亡代價,斬殺建奴重騎兵五百餘騎,收穫賊頭七百級,馬肉盔甲兵器堆積成了小山包,豪格還是命好,逃了出去,只是這一次,皇太極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偏心了,戰敗需要有人負責,要麼是他本人,要麼是豪格。
畢竟是他下的進攻命令,他作爲大汗自然不能低頭認錯,所以只能委屈一下豪格了,豪格被剝奪了和碩貝勒的名頭,暫時也失去了帶兵的權利。
但這何嘗不是一種保護呢,事不過三,皇太極覺得再讓豪格這小子出戰怕是真的要回不來了,他剛剛都以爲自己要死兒子了。
德勝門城頭上的守軍自然也目睹了這場戰鬥,城頭上士兵們爲友軍大勝而歡呼。朝堂上的君臣們得到這個消息以後,焦慮的情緒也有所緩解,甚至有人拍起了皇帝的彩虹屁,說他有識人之明。
皇帝對於孫傳庭的看重是頗有些莫名其妙的,下面的臣子們一通研究也沒研究出一個所以然來。
有人歸結於孫傳庭賄賂了宦官,獻女諂媚聖上,女兒長得好看好,把皇帝迷了個五迷三道,肚子又爭氣,所以得寵。
但有人又說皇帝簡直就是訛詐,納了那麼多妃子,也不見那些外戚有什麼特別的優待啊。皇帝忒小氣,連個爵位都不願意賞,求田就賞賜金銀都不得,甚至傳出有大臣女兒寫信給家裡,抱怨宮內生活甚是清貧,甚至不如在自己家中,伸手找孃家人要補貼的趣聞。
又有人說這是先射箭後描靶子,皇帝納妃,哪個家裡面是尋常人家了,是先有高官重臣,後有妃嬪位置的好吧,不過確實有例外,那就是孫傳庭,是啊,爲什麼呢?!
那些獻女沒獻成的中下級官員開始苦思這個問題,覺得自己如果能夠參得透,那前程就有了,又有人覺得可能是因爲孫傳庭軍戶的出身,其實這個推測已經非常接近最終答案了。
朱由檢用孫傳庭是因爲歷史上孫傳庭很能打,但他爲什麼能打呢?是天生能打,還是後天歷練出來的技能?他是真的能打,還是欺負弱小的農民軍才刷出來的戰績呢?這些朱由檢也不能確定,孫傳庭需要證明自己。
但往往大明的名將碰到建奴就碎掉了,不僅沒能證明自己,反倒是成就了建奴的威名,所以這場仗朱由檢真的是打得戰戰兢兢的,生怕突然崩盤。
“我們還需要派兵救援麼?!”朱由檢忍不住發問。
朱燮元也有些撓頭,他雖然算得上知兵,但這也是他第一次跟建奴交手,建奴畢竟是不一樣的敵人,對方雲貴川的吐司可以派遣多路明軍分割圍剿,但這樣的戰術並不能照搬。在建奴面前玩分割包圍就有點招笑了,這種戰術建奴比明軍更專業。
“陛下,應當如何應對還要看建奴如何行動,若是情勢危急,我等必興兵救援,若是孫伯雅陣勢牢固,則穩紮穩打,無需急於一時。”朱燮元說道,他這是無比正確的廢話,引得朱由檢白眼。
還有心情翻白眼,說明皇帝現在的心情還不錯,但這種樂觀情緒不適宜感染出去,朱燮元於是出言提醒道:“車營雖要緊,列位莫要把精神都注在這上頭。今夜須吩咐各門守將,多派巡邏,謹防建奴偷城!”
“陛、陛下,下官倒是有一條妙計!”正在這時,一個身穿藍色白鷳補子的年輕官員鼓起勇氣說道。
衆人的目光瞬間朝他掃來,不少人忍不住皺眉,面色不悅,衆所周知皇帝很好說話,但這是什麼時候了,你就算是想升官博出位,也不應該在打仗這種嚴肅的事情上譁衆取寵搏出位吧。
朱由檢倒是沒多想,還以爲是自己朝廷裡面出人才了,人才嘛,確實有被破格擢升的資格,那倒不妨聽一聽他怎麼說。
“你是何人,有何計策,但講無妨。”朱由檢說道。
“啓稟陛下,臣是刑部員外郎陳新甲!”
“刑部的?!”朱由檢愣了一下,心中有些嫌棄,“陳新甲這名字好熟悉啊,他是幹什麼來着?!”
“臣的計策是,我軍可以用偏廂車鑄木牆,從城下搭建一條通道,直到車營的位置,如此車營的將士就可以安全撤回了。”陳新甲自信滿滿地說道,然而他卻沒有等來皇帝的誇讚,而是看到了皇帝黑下去的臉以及其他大臣們嘲弄的表情。
“你回衙去吧,若無要事便不必上朝了。”朱由檢對着陳新甲說完,又朗聲對着其他官員說道:“往後若非兵備道出身的官員,不許妄自言兵,清流官員風言奏事等,亦不許誇誇其談,當言之有物!”
皇帝確實是好說話的,但以後吏部考成、調配、提拔的時候,是不是要多考慮考慮皇帝的意向啊,總之若是沒有意外,陳新甲的仕途怕是走到頭了。
陳新甲自然也是知道這些官場潛規則的,既然搏出位,那就要承擔相應的後果,賭博嘛,都是有輸贏的,怎麼可能穩賺不賠呢,他面色灰白,整個人變得搖搖欲墜。
“臣,遵命!”陳新甲行禮後,孤零零的一個人失魂落魄地退走了。
朱由檢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忍不住搖了搖頭,他還是沒想起這個從五品小官是個什麼人物,但這樣的人也正是大明文官的一個縮影,不知兵卻很自信,懂點皮毛,自以爲諸葛武侯在世,喜歡拍腦殼靈機一動。這樣的人一旦身居高位,那簡直就是災難。
其實朱由檢也沒什麼軍事水平,但他不會瞎指揮啊,就算有想法,也會徵詢兵備道官員和武將的意見,不然他把朱燮元留在身邊做什麼呢?他需要一個標杆,不然一大堆人圍着他七嘴八舌提意見,他也分不清誰對誰錯,表現不會比袁紹好多少。
“退避三舍?!”皇太極打開明軍射來的信件,感覺有些意外,這是天聰元年以來,大明朝廷第一次主動跟他們對話,這讓皇太極感到了些許希望,大明之前直接射死他們使者的操作可是讓他憋屈死了,現在看來大明還是會可以談話的嘛!
皇太極愈發覺得自己的決定正確,只要打疼了大明,抓住明廷的痛點,就能逼迫大明和談了,入關之後的這段時間,建奴從上到下是有些膨脹的,現在在北京城下小輸了兩場,他不得不正視明軍的實力了,滅亡大明恐怕短時間內是無法完成了。
大汗,如今明廷打算要釋放多爾袞了,條件也只不過是讓咱暫時退走罷了,九十里不過是騎兵一日腳程,惠而不費,咱們就答應了明廷吧!
不,咱不能走,皇太極指着面前的車營說道,小皇帝和他的朝廷着急了就是因爲咱們逮住了他們的痛處,如果咱們把這個這夥明軍放回去,他們沒了顧慮,必定反悔,屆時咱們還是無法救出十四弟!
“不能夠吧?!”代善狐疑道,但他心裡想的卻是,“人家明廷縱有萬般不好,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了,是你這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我看你就是不想救多爾袞這小子,嘿嘿,我也不想!”
皇太極的策略是繼續談,成不成無所謂,談什麼無所謂,只要可以談就好,拒絕交涉的大明太可怕了!
迴旋鏢來了,皇太極不願意後撤,提出用三萬百姓,兩千兩白銀換回多爾袞。不得不說,皇太極這廝玩弄人心確實有點水平,朱由檢又被道德綁架了,果然,直接閉麥纔是最正確的選擇。
“陛下,建奴的價錢很公道,臣以爲可以答應他們。奴貝勒多爾袞現在也已經成殘廢之人,便是放歸,亦無大害。”畢自言表態道。
春江水暖鴨先知,現在可是春耕時節啊,打仗多耽誤事啊!現在京畿戒嚴,難民涌入,京師人口倍增,還要維持十幾萬大軍作戰狀態,每天花錢如流水啊!
他太希望快點結束戰爭了,再這樣折騰下去,他艱難推行的改革,大明好不容易有一點起色的財政又都要毀掉了!
“多爾袞還能不能活過今晚都難說好吧!”朱由檢腹誹道。
不過他想拖延時間,畢竟大明還有援軍在路上呢,於是朱由檢開口道:“可,那便讓黃臺吉將三萬百姓送過來吧,百姓送到以後再與他交換。”
畢自言聞言,頓時滿頭黑線,皇帝這哪裡是打算換啊,這分明是打算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