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員按照規定,是不允許私自離開駐地,不允許在任職所在地買房、娶妻的,當然,規定是規定。到了大明後期,商品經濟繁榮,裡甲制度、戶籍制度名存實亡,就連百姓都可以進城打工了,無籍之徒,遍走天下。
盧象升在大名府爲百姓平反冤案,有一些案件是他作爲知府可以敲定的,有一些重案則會遞交給刑部。
原本,案件申訴、重審、改判這些,只需要地方官員正常遞交公文就可以了,是不需要盧象升親自跑一趟的。可是,他遞交的公文卻石沉大海,許久未見迴應。盧象升也是在戶部任職過的,他知道這些京城衙門和京官老爺們的尿性,索性他就親自赴京督辦了。
他沒有帶官袍,身上穿得樸素,差點沒能進得了刑部大門,還是在提交了牙牌、官印等物才成功進去。畢竟是個四品官,還是爲了申訴冤案這種棘手事情,刑部侍郎張慎言接待了盧象升。
盧象升詢問他提交的冤案申訴公文的處理進度,張慎言聞言一頭霧水,對於這件事情他毫無印象。但他並未喚來下屬問詢情況、查找檔案,而是老神在在地說道:“盧知府,你這等爲百姓請命的心意,本官着實佩服。
不瞞你說,本官也想幫你,但我刑部的差事,原是隻管着受理天下上訴的案子、審斷地方的重案要案,但凡流刑以下的罪案,我部尚可做個終審判決。若是更重的刑名判罰,還得送交大理寺複覈,甚至要奏請陛下親自聖裁呢。
就說你這平反冤獄的差事吧,原該往大理寺遞呈纔是正理。太祖皇帝早有明訓,大理寺便是“掌審讞平反刑獄之政令“的所在,你這狀子投錯了衙門,我部未能及時回覆,豈不是常理之中的事?”
聞言,盧象升絲毫不爲所動,而是固執地說道:“張侍郎,休要拿話糊弄我!天下哪有地方官徑直往大理寺遞狀的道理?還不都是先經你們刑部手?若刑部審斷不下,自然會移送大理寺複覈。我若擅自越級呈遞,屆時你們又該嫌我不懂規矩了!
你我同朝爲官,替子民請命原是本分,還望侍郎多費些心,將我這十幾樁冤案好生處置。若有甚疑難處,只管問我,我必當全力配合貴部查辦。”
張慎言有點頭疼,又說道:“也罷,我等自會加急處置。盧知府且請回府,待此事辦妥,我部自會備下公文,快馬發往大名府知會於你。”
盧象升搖了搖頭,杵在原地說道:“我並不急着回府,還望張侍郎即刻着手處置。若有需要協助之處,我或可略盡綿薄之力。”
“唉!我說你這人是揣着明白裝糊塗,還是真不曉事?叫你回府便回府罷,何苦定要爲難本官?我刑部積下的差事,如山似海般繁重,哪能這般快便處置得完?”
“我卻管不得許多!大老遠奔波來此,你須得即刻處理!若再推諉,我便往都察院遞狀子參你們,還要上書陛下陳說此事!”盧象升威脅道。
張慎言惱火了,也說道:“豈有你這等行事的!本官已客禮相待、顧全你體面,你卻倒打一耙?你說冤便是冤了?莫不是你收了犯家錢財,才這般急着翻案!再者說,這幾樁陳年舊案人證物證俱缺,翻案談何容易?有的已伏法問斬,有的早流放千里,你若強行翻案,置朝廷顏面於何地?!”
“朝廷唯有秉持公平公正,方得百姓信服。若能翻案雪冤,那故去之人自可恢復名節,官府亦當給其家屬撫卹補償;當年貪贓枉法的官吏,理當受懲;仍在服刑的人犯,亦可減免刑罰,這樁樁件件,哪樣不是天經地義的道理?”盧象升執拗道。“就爲着這幾個草民,你竟要牽連衆多官吏?!你這般行事,叫天下官吏日後怎敢斷案執法?屆時若遇百姓告狀皆推諉不接,你才滿意不成?!
你既執意較真,我今日便與你分辯清楚,你擅離大名府任所,私自跑至京城,可曾奏請朝廷應允?你若敢彈劾我,我便參你一本,誰懼誰不成?!”張慎言說道。
“張侍郎若要彈劾,儘可去做。只是這案子,你須得先給我辦妥。待事了,我既不彈劾於你,也不用你費力參奏,自會修書上呈,領罪請罰便是。”盧象升說道。
張慎言怔怔看着盧象升,也是被他折磨得沒了脾氣,於是有氣無力地說道:“且候着!這等事我做不得主,須得去知會馮尚書!”
盞茶過後,刑部尚書馮嘉會親臨,面色也是非常難看。他對着盧象升沒好氣地說道:“你們這些人真個是……!若真有心爲民請命,當初在地方判案時何不少些疏漏?如今出了錯處,卻跑到我刑部來撒野!
你可曉得,爲你這幾樁案子,我部要動用多少人手、耗費多少公帑去重審?若天下官員都似你這般行事,我刑部乾脆鎖了大門,別再理事也罷!”
“晚生去年二月才接掌大名府印信,這些冤錯案件原是前任任內的積弊。
晚生豈不知翻案之事,定會勞煩刑部諸公多費心力?只是於那些含冤受屈的小民而言,此事關乎身家性命、清白名節,實乃天大的事體。還望列位大人念及百姓苦楚,勉爲其難,替他們討還一個公道罷。”盧象升彎腰拱手,一揖到底說道。
“判徒刑以下的案子,我刑部尚可替你了斷;若罪在徙刑之上,須得移送大理寺複覈;若是誤判處死的冤案,更要上奏陛下聖裁。
到那時節,陛下是贊你忠直,還是嫌你尋釁生事,可就難說了,說不定還會累及你前程!你這般年輕便做到知府,本是前程遠大,正該沉心歷練,何苦折騰這些事來譁衆取寵?你當真要走這一步?”馮嘉會苦口婆心地說道。
“晚生絕無譁衆取寵之心!身爲知府,爲百姓洗雪沉冤,本就是分內當爲之事。若連治下子民的清白都護不得,又何顏面對這頂烏紗、何顏自稱父母官?這些冤案,關乎百姓性命榮辱,晚生縱是丟了這前程,也定要替他們申訴到底!”盧象升堅定地說道。
馮嘉會無奈搖了搖頭,於是從刑部十三司分別抽調人手,專門重審大名府冤案。他們萬般推脫、誇大困難,然則在尚書親自督促下,當天就將事情處理完了。翻案的證據,盧象升早就在提交公文的時候就已經收集完備,是非對錯一目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