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道御史帶頭衝鋒,而後又有十幾個閩浙籍貫的官員跟上,一同彈劾袁崇煥。偶爾有一兩個或許是跟袁崇煥交好的人,想要給袁崇煥開脫,也被淹沒在唾沫之中。
他們字字泣血,朱由檢還以爲袁崇煥把福建士紳都給屠了一遍呢,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就太棒了!可惜,他還是想得太美了。
朱由檢以“不能臨陣換將”爲理由,拒絕處置袁崇煥,就算要處置,也要等到有明確調查結果再說,不可能只聽從科道言官的一面之詞。然後,以“皇后懷有身孕,不能久坐”爲理由開遁。
回到書房以後,他也看到了袁崇煥的奏摺。讀完以後,朱由檢不由失笑。不得不說,袁崇煥真是個小機靈鬼!朝堂上彈劾得他無惡不作,結果袁崇煥根本就沒有要福建士紳一分錢,甚至他還給錢了,只是這錢給的有些侮辱人罷了。
他把福建本地土豪、大海商們的武裝商船給強徵了,按照袁崇煥自己的話來說是“租借”。一艘大鳥船造價兩千兩,可以使用幾十年,他發發善心,折中一下,按照二十年算,所以他租借一艘大鳥船,每年付給船東家一百兩銀子;
如果折損了,也不照價賠償,說是“爲了避免折價損害船東的利益”,所以如果有折損,就賠他們一條全新的官造大鳥船。大鳥船是一種改進福船,是如今大明最先進的一種戰船,可以搭載二十四門紅夷大炮,航速快,船身堅固抗揍。
至於爲什麼官造反倒比民造便宜?那問題可就大了去了,可以說兩種船根本就不是同一個東西,三條一千兩的官造的,換一條民造的,人家都不願意換!
於是,袁崇煥只花費了幾萬兩租金,就搞到了幾百條大船。他也預料到了自己肯定是會被彈劾的,所以提前發來奏疏爲自己辯解,希望皇帝可以保他!
內閣方面,畢自嚴小紙條警告說,袁崇煥這樣會影響閩浙兩地的絲絹出口,對兩省賦稅會有影響,對當地民生也有影響。打仗的事情他不懂,只是希望袁崇煥做得不要太過分,快點搞定鄭芝龍,不要耽擱太久。
朱燮元的意見與畢自嚴完全相反。他提醒皇帝不要催促袁崇煥,要給他更多時間練兵、籌劃;同時他也覺得袁崇煥這人不老實,應該加以節制,建議皇帝曉諭袁崇煥,要步步爲營,不要貪功冒進,只要能夠維持住福建的局面,遏制住那幾個大海盜就可以了。
其他的就交給巡撫熊文燦,還是要堅定招安路線,大明的軍力財力,不值得消耗在那羣海盜身上。
張瑞圖是福建晉江人,他跑去賄賂周奎那檔子事,朱由檢還沒跟他算賬呢!因爲他中途跑路,魏忠賢準備用來彈劾他的人沒來得及發言,現在又不知死活跑來爲福建士紳說話。
朱由檢直接罷免了他建極殿大學士的職,去了他的少師銜,直接把他一擼到底!理由嘛,是“通倭”,證據沒有,讓三司去查。
張瑞圖是倖進的詞臣,死得悄無聲息,甚至都沒有人爲他鳴不平。他自己倒也算是識趣,擔驚受怕了一年,如今也算求錘得錘,塵埃落地了。他在內閣過得也不好,沒人把他當一回事。內閣真正掌握權力的是那兩個身兼尚書職位的傢伙,他這種只能乾點邊角料工作,只有建議權,沒有決定權。他也五十八歲了,回家鄉頤養天年,沒有什麼不好的。見他還算識趣,朱由檢允許他致仕歸鄉,賜予錢財驛傳,不再追究他“通倭”的罪責。
袁崇煥給了朱由檢一點點小驚喜,雖然之前是有點歧視他了。而甘肅巡撫梅之煥卻給了他驚嚇,他彙報說,自己在河套剿了八百多馬匪,發現黃河水都變清澈了,出現這樣的情況,肯定是因爲天子聖明,才使得大明海晏河清。
他委婉地表示,自己戍守邊疆幾年了,很思念家鄉,家裡來信,老母親病危,希望皇帝能夠給他放個假。
同時,陝西巡撫洪承疇上奏稱:“全陝天赤如血,黃沙蔽日,百姓惶恐。更有災民‘炊人骨以爲薪,煮人肉以爲食’‘人相食,盜賊起’。”他再次申請朝廷撥款賑災!
三邊總督孫承宗上奏,說自己自從上任以來,一直都在整頓軍備,裁撤老弱,訓練新軍。大半年來,整合出三個六千人的大車營,三鎮湊出了一萬騎兵。但是三邊尤其是甘肅、寧夏,本就人丁稀少,無力供養邊軍,請求朝廷撥給糧食!
其實,哪來的海晏河清?不過是黃河流域不下雨,流量減少,流速降低,水土流失變少,導致泥沙沉降,黃河水變得清澈而已。陝西天空變紅,也只是沙塵在日光照射下形成的特殊光學效果。兩件事本質上就是一件事,那就是西北部大幹旱!!!
陝西要糧、甘肅、寧夏也要糧。朱由檢現在倒不是一點糧食都沒有,問題是運不過去。他打算讓孫傳庭運糧回去,結果孫傳庭告訴他,從京師到延綏要走差不多兩千裡。
倒是可以向西出居庸關,翻越長城八達嶺,跨越太行山脈直達延綏,可是這條路不好走,大軍難以通行,糧食更是運不動,只能走京畿走廊:出居庸關,經過宣府、大同鎮,從山西北部回到陝北。相比於直線距離,要多走一千多裡的路,最終運糧途中的糧食消耗會比運送到的糧食還要多。
朱由檢無奈,只能讓三千騎兵隨身攜帶幾千石軍糧回去。這些糧食,軍隊自己吃都不夠,想要用來賑災就別想了。這三千精騎,如今一人雙馬甚至是三馬,肥得不得了,用褡褳袋在馬背上一邊掛一袋糧食,每匹馬載重一石,大概一個人那麼重,倒也不會太損耗馬力,影響行軍速度。
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用十天半個月甚至是幾個月來趕路,是正常的事情,但這卻讓朱由檢感覺非常難受。無論是消息還是物資運輸,都受到了極大限制:地方的消息往往半個月才傳到京師,朝廷的公文送下去也耗時良久,如果有什麼緊急的事情,這一來一回黃花菜都涼了。
疆域遼闊也不完全是好事,國家本來就窮,物資還難以調配。如果大明的物資可以輕鬆運達,野豬皮早就被碾死了!大明是強大的,卻浮浮囊囊,難以形成合力。
歷朝歷代對於這件事的解決辦法就是大力發展驛站系統,驛站就是帝國的神經網絡,如果驛站出了問題,國家就會陷入癱瘓。而大明的驛傳系統也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了,有時候皇帝讓人送荔枝未必是因爲喜歡吃荔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