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騎鐵了心要突圍,明軍騎兵圍追堵截,差點沒攔住。曹文詔不斷增兵,調動兵力一度達到了四千騎,真正的十倍兵力,最後又磨到了入夜,纔將這夥騎兵絞殺完畢,但也依舊無可避免地有少量奴騎突圍了出去。
不過他們的頭目卻是被曹變蛟斬於馬下,不過建奴額真倒也不是泛泛之輩,爲了殺掉他,曹變蛟也破費了一番手腳。
這場戰役雖然贏了,卻拖累了他們的行軍速度,使得他們沒辦法在天黑之前趕到通州,不得不就近找了條溪流,沿岸紮營。此時冰雪將化未化,正午太陽正烈的時候冰會融化一些,到了晚上來霜又會復凍上。將士們將砍來的賊頭堆到大車上,然後鏟來幾鍬積雪撒到上面冷藏保鮮。
今夜不好過,建奴擅長夜襲,如今的明軍騎兵不是當年明初的時候敢於深入草原犁庭掃穴的明騎了,如今的明軍騎兵大都只有依託於城池和車營作戰的經驗,獨立作戰的能力堪憂,哪怕是最精銳的關寧鐵騎和神樞營選鋒也是如此。
有人建議打起火把,趁夜行軍趕往通州城,因爲他們距離通州已經很近了,但曹文詔並沒有同意。先不說行軍的路上容易被伏擊,要是進城的時候被突襲,連帶着城池都會陷落。
曹文詔將哨騎派出去三裡,設置明哨暗哨,晚上睡覺的時候不許士兵脫甲,所有人頭枕着兵器睡。營中熄火,只有中軍大帳點燈,火光映照在帳篷上,將整個營帳照亮成橘黃色。曹文詔並不住在帳中,這其實是一個足以以假亂真的幌子。
夜晚的月光很亮,在薄薄的積雪的反射下,將周圍的環境照得更亮了。月光之下,五步之內可以看清人臉,五十步外的人影輪廓也可以看出個大概輪廓。
咔嚓咔嚓,窸窸窣窣!
距離明軍大營五里外的地方,一支騎兵隊伍正在緘默前行,他們穿着厚重的甲冑,面色在月光的照射下慘白慘白的,眼眶黑洞洞,看不清眼珠子,嘴脣紅得發紫發黑,好似一張嘴就會露出獠牙來。
帶隊的是鑲白旗主、和碩貝勒阿濟格。鑲白旗本就是他的,只是被皇太極找藉口剝奪,轉贈給了多爾袞。如今多爾袞被俘虜,旗主又變回了他。當初多爾袞大意被明軍堵在了旅順,鑲白旗損失不小,但主力尚存。
相比於老一輩,阿濟格這些新生代對於軍功更加的渴求。阿濟格也不想隨隨便便就被皇太極廢掉,他至少也要像阿敏那樣,就算跟皇太極鬧掰,皇太極也需要有所顧慮,而無法對他喊打喊殺。
當初老汗規定的明明是八大貝勒議政,但他們小貝勒的話語權卻被剝奪了,連自己的旗軍都保不住。
入關以來,明軍消極避戰,龜縮城池自保,他們苦尋明軍主力而不得。他們是喜歡劫掠,但沒有將明軍主力擊潰,這心裡就總覺得不舒服、不安心。現在機會來了,他發現了一夥明軍,膽大包天竟然敢孤軍置身野外。
無論是從爭功的角度,還是從報復的角度,阿濟格都決心吃掉這夥明軍。其實更穩妥的做法是第二天在通州城外設伏,或者通知他的幾個哥哥,召集大軍合圍。但阿濟格卻等不了了,他要夜襲明軍大營,一錘定乾坤!
噠噠噠!
零星幾匹戰馬疾馳的聲音響起,這是阿濟格的探騎回來了。阿濟格眼中閃過一絲銳光,握緊了腰間的佩刀。
片刻後,幾名身披黑甲的探騎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啓稟貝勒!已探明明軍軍營方位,就在前方几裡外的河灘處!”
“對方防備如何?”阿濟格左手掌無意識地摩挲着馬鞍,沉聲問道。
“回貝勒,明軍睡得很死,全無防備!屬下探察良久,別說像樣的營壘,連巡營的哨兵都沒見着一個,營裡只有幾處零星燈火,估摸着是守夜的在偷懶。”探騎語氣篤定地回覆道。
阿濟格聞言大喜過望,他知道自己賭對了,明軍小勝之後果然驕矜自大、疏於防備,並沒有預料到他會這麼快趕來夜襲。
“傳令下去,人銜枚,馬裹蹄,隨我劫營!”
明軍營地,曹變蛟原本只是臉上濺了幾滴血,但被他隨手一抹,塗得整張臉都是。他一隻手提着敲到開裂的三眼銃,另外一隻手提着一頭建奴探子的屍體。曹文詔見狀眼睛一亮,迅速起身,其身邊的諸將也依照着早就商議好的結果,迅速散去,帶兵設伏。
曹文詔原本只是防患於未然,沒想到還是真就等到了建奴的夜襲。他感到興奮的同時又有些後怕,如果不是安排了哨騎,他們恐怕真的會被建奴給摸到大營下才能發現對方。因爲是太陽落山之後纔開始紮營,他們的臨時營壘搭建的並不結實,到時候還真的有可能被建奴給擊穿。
要知道他手中的六千騎其實戰力也就那樣,能夠一對一與建奴捉對廝殺的也就幾百人,剩下的只能算是可以騎射的水平,和真正的精銳相比還差着些距離,至少跟關寧騎兵沒法比。
他也知道皇帝遣他們來,有練兵的想法,現在京師其實還是有騎兵的,各邊鎮支援的騎兵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有幾千騎。
半個時辰後,阿濟格的四百護軍、兩千長甲騎兵在明軍大營五百步外立定,阿濟格坐在馬背上,已經可以看見明軍大營的幾個小光點。然而此前留守明軍營盯梢的探騎卻並沒有繼續返回,按照規定,他們需要每隔一刻鐘派一騎彙報敵營近況,阿濟格心中有些不安。
曹文詔也有些焦灼,與建奴交鋒多年,他也知道建奴不是好相與的。華夏與夷狄打了幾千年,就連蒙古人都學精了,更何況是建奴。雙方交戰,所謂的計謀其實已經沒辦法發揮太大的作用了,埋伏是很難做到的,很多時候就是硬磨。
阿濟格再次派出探騎,探騎回報:沒有發現敵營異常,除了之前蹲哨的探騎不見了。
探騎都不見了,這難道還不是最大的異常麼?
“啊!!!”阿濟格憤怒地仰天大叫了一聲,明軍營地依舊靜悄悄,這下確信無疑了。他不甘心地說道:“有埋伏,撤!”“都散了吧,各自回營安歇。”曹文詔無奈地說道。
其實他們的佈置出了那麼大的岔子也實屬無奈,只因爲他的哨騎派出去的距離不夠遠,哨騎回稟只留夠了他們防備的時間,卻不足以讓他們設下埋伏。而後建奴又派了盯梢的,他們不把盯梢探子拿下,就沒辦法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調動兵力而不被發現,最終還是會暴露。
如果敵將是個粗心大意的,那麼他們今夜設伏或許能夠成功,偏偏對面也是個謹慎的,今晚雙方無聲交鋒一輪,都白忙活了。
“阿哥,要不咱殺一個回馬槍吧?”多鐸策馬趕到阿濟格的身邊,有些不甘心地說道。
阿濟格臉上露出意動之色,但思考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說道:“這明將是個小心謹慎的性子,就算咱們撤軍,他們也不可能不提防。”
“聽逃回來的奴才說,這支明騎的統領是大明的宗室?!”多鐸有些好奇,因爲他們在戰場上從來沒有遇到過大明的宗室。
大明的皇帝膽子小,都不敢像他們的大汗一樣親征,聽說大明的宗室也是一羣廢物,從來不幹正事,吃得那叫一個腦滿腸肥,反正是比不過他們十幾個兄弟。
“下面的人說是唐王的孫子,叫朱什麼聿,反正從前沒有聽說過,沒想到明國還能有這樣的人物。”阿濟格感慨道。
一夜有驚無險,第二天天剛矇矇亮,大軍拔營上馬繼續前行。白天剛剛碰面,對方晚上就能拉來幾千夜襲的精銳,說明建奴的主力就在附近,曹文詔也感覺到了棘手。
昨夜好懸沒有交戰,就算他們設伏,面對敵軍精銳,可能也就打個先手,可以用虎蹲炮給敵軍制造些混亂,但要將敵軍拿下卻是非常難的,一個不好,甚至會在提前埋伏的情況下被建奴衝潰。
他們好多次圍剿建奴的行動都是這樣失敗的,明明作爲包圍一方,卻無法將建奴困住,而他們被建奴包圍,堅守尚且可以做到,想要突圍卻很難成功,只能留守待援,如何被建奴圍點打援。
朝廷裡面的文官老爺們是不會看到他們前線作戰將士的困難的,他們只會紙上談兵,看到雙方紙面數字相近就覺得可以贏。每次胡亂調兵,把兵力堆上去就來自信了,卻不知道兵力多有時候不能成爲戰鬥力,甚至還會成爲拖累。
每每他們被安排出戰,考慮到雙方實力的不對等,於是上書回絕,能拖就拖,卻被認爲是怯戰!現在好了,至少皇帝跟他們是一條心的,今上相比於先前幾位帝,更能夠清晰地認識到建奴的實力以及大明官軍的虛實。
阿濟格夜襲失敗,灰溜溜地返回,他終於捨得將這夥明軍騎兵的消息上報給了皇太極。此時的皇太極正率領建奴主力四萬騎在通州城下圖謀攻城事宜。
入關以後,皇太極的兵力是不斷攤薄的,他攻下遵化以後,將遵化作爲他這次入關的臨時基地,附近的永平、灤州、遷安也各自派兵分駐,薊鎮邊牆奪取的關口需要派人駐守,此處最爲要緊,若是被明軍奪回,來個關門打狗,他們就慘了,所以留守的兵力也不能少,此外還需要派兵劫掠。
四萬騎,想要拿下有至少兩萬兵駐守、城外還擺了個縱深數裡的車營的通州城,皇太極一點信心都沒有,但他還是來了,這是因爲他手裡抓了太多的奴隸,多到他都不需要了。
直接放掉他又沒有那麼好心,全部殺了感覺又有點浪費,倒不如用來消耗一下明軍的箭支彈藥,還能噁心一下明軍,萬一通州這裡的明軍是虛張聲勢,露出馬腳來,他也不介意把攻城變爲真的。
曹文詔這六千騎兵不是用來跟建奴大軍對抗的,六千人不少了,如果是跟蒙古部落去打,完全可以屠一箇中大型的部落了,但是建奴不一樣,建奴不是部落,他們已經是一個割據勢力、區域性地方強國了。要把建奴看成一個國家而不是部落,建奴是擁有完整的文武官僚體系、稅收制度的。
他的兵力還沒有建奴一個旗多,而建奴有八個旗,一個旗有八九千,甚至兩萬兵力,還有附庸的蒙古騎兵,六千騎分分鐘被奴騎的人海淹沒。
大明太尷尬了,論兵員素質、軍紀比不過建奴,論實際兵力也比不過建奴,每個交戰區雙方兵力對比往往是建奴的人數比明軍要多得多,多個三四倍,渾河之戰就是明軍兩三萬精銳對戰建奴的六萬人馬。
大明之所以在這種劣勢下還能堅持到現在,靠的是疊科技,真就是火器救了大明,然而大明的火器質量參差不齊,明軍對於火器這玩意真的是又愛又恨。
他們的任務是化整爲零,小股襲擾,最重要的是提供建奴大軍的準確動向,但完成這些,他們至少需要有一個穩固的據點,騎兵也是需要休息的,總不能一直風餐露宿、朝不保夕,這樣是堅持不了多久的,這樣下去損失也會大到無法接受,而通州城就是這樣的一個好據點。
通州城很重要,不可不防,但朝廷兵備道官員一致認爲,皇太極的攻擊目標不可能是通州城,甚至於他之所以跑到通州,就是想玩一出調虎離山、聲東擊西的計策,想要讓朝廷的大軍來回奔走、疲於奔命,他好以逸待勞。
得到阿濟格的消息以後,皇太極分兵兩萬去逮這個所謂的唐王孫和他率領的幾千明軍騎兵,剩下的繼續攻城。
通州城下,戰爭打響,十幾萬百姓被驅趕着揹負砂石去填通惠河,甚至這些百姓本人也是填坑的素材。城上城下的明軍警告無效,只能狠下心來射殺填坑的百姓,可是這裡可是有十幾萬的百姓啊,如何殺得完?!
護城河的水都被染紅成了血色,守城的士兵晚上睡覺都在做噩夢,厭戰的情緒高漲。三天之後,十米寬、五米深的護城河被填平,填下去的是數萬百姓的屍體,然而皇太極卻並沒有繼續攻城,而是丟下數萬僥倖沒死但已經被折磨得快要死掉的百姓,拍拍屁股走了。
平靜的目光對上,隱隱的,兩人的視線裡似拉出一條火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