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那天袁恭和張靜安將袁家衆人都忽悠了過去,可這夫妻兩個素行不良,任袁家哪個誰,都不相信兩人能夠就此相安無事下去。
且就說那天張靜安在國公夫妻臥室外頭鬧那一場,基本上可以算是和公公婆婆撕破了臉了。
袁恭素來是個孝順又要面子的,而張靜安跋扈孤拐,又有宮裡撐腰。
兩人要不鬧出個勝負來,那是絕不會罷休的。
可是詭異的事情卻就這麼發生了。
袁恭和張靜安自從那天燒了半天的煙塵之後,當真偃旗息鼓,平靜得不能再平靜了。
老太爺問袁恭,那個管教嬤嬤是哪家請來的。
袁恭就說,“端家。”
老太爺就不問了,端家名聲大,毛病也大,他和端家老太爺是生死之交,然後幾十年彼此看不過眼。
不過你還是得承認,端家的規矩,那是舉國皆知,請他家的嬤嬤,也是應有之義。
關鍵的問題是,這個嬤嬤怎麼就這麼厲害啊,連張靜安這樣孤拐任性的丫頭也能制服得如此服帖?
大家都有點好奇,可瞧來瞧去,也沒瞧出什麼特殊來。
可當真一連都十幾天過去了,張靜安被袁恭禁足在那個小院裡,一點動靜都沒有,大家那個好奇心啊,漸漸地也就淡了,獨獨剩下的,就是對那個傳說中端家來的李嬤嬤的敬仰了。
而李嬤嬤爲人端謹,很少露面,所以大家料定,那李嬤嬤必定是爲張靜安耗盡了心力。
可誰也沒有想到,李嬤嬤在張靜安院子裡的日子過得甚是安閒。
李嬤嬤都快六十歲的人了,人老成精,她是端家少爺請來打幌子的,又不是真的來管教張靜安的,將將來的時候立立威也就罷了,哪裡還能天天指手畫腳討人嫌?
所以平日裡大多數時間都是接了崔嬤嬤的那攤子閒事,並不總跟在張靜安身邊。
在她看來,張靜安是宮裡教出來的規矩,自然與平常家的女眷不一樣,張靜安的規矩是自小養在骨子裡的,同樣從骨子裡養就的,就是一個唯我獨尊的傲氣。
你順着她的脾氣。她就是那最規矩的嫺雅婦人。
你若不順着她的脾氣,她自然就能鬧得你恨不得沒長過臉皮。
而且鬧的也頗有講究。
比方說,她鬧國公爺夫妻,都快鬧成天大的笑話了,可她不去宮裡鬧。
她都快把袁二爺的臉皮子都撕在地下踩了,可她卻願意二話不說替袁二爺擔下這天大的干係。
一手硬一手軟地拿捏着。
現如今袁二爺看到她,就跟看親爹一樣的謹小慎微的,你還用管教這小郡主什麼呢?
至於袁二爺讓她幫着二奶奶遮掩祝夫人的事兒,也完全不用她出手。
袁二爺的那個漂亮活潑的堂妹跑過來要找張靜安玩,張靜安就恐嚇她們,“怎麼,你看我被關在這裡很有意思?有意思,我就將李嬤嬤借給你好了,想必四嬸嬸也是很樂意的……”嚇得那個漂亮的姑娘拉着木訥的堂姐跑得比兔子還快。
袁二爺的嫂子裝模作樣要來看看他們夫妻“過得怎麼樣”,張靜安連廳堂都沒讓她進。只裝着不明白,“尋常夫妻如何過日子,我和二爺就怎麼過日子,我都嫁來這麼長時日了,都不曾見過嫂子這樣好奇過,只當嫂嫂忙於家事,怎麼就這些日子如此的閒?”這就將小關氏氣得面色青白,冷冷地摔了句,“弟妹過得舒坦就是……”幾乎是氣急敗壞地走了。
比較麻煩的是袁二爺的兩個小堂弟,大的那個叫袁江的,竟然從院子外頭的大榕樹上爬樹翻牆過來,給二奶奶送了一盒蝴蝶酥,還是張靜安親自用雞毛撣子將他從院子裡趕了出去,說他好大的男孩了,怎麼在內宅裡亂竄,纔將他趕走。
小的那個不能用這個辦法,不過張靜安總有本事哄得那小娃娃吃飽喝足呼呼大睡了,再讓人將他帶回去。
總歸十幾日,祝夫人躲在張靜安的院子裡,大家漸漸都習慣了她就如家裡的一件傢俱一樣,注意力將將都放在了管事的李嬤嬤,和跳脫霸道的芸香身上,任誰也沒多看祝夫人一眼了。
這實在得說,張靜安表面上嬌憨霸道,任性起來這份子聰明,實在是省了李嬤嬤不知道多少的事兒。
她不去管張靜安,甚至於甚少在張靜安身邊出現,就唯恐的是張靜安想起原先身邊宮裡面出來的那個嬤嬤心裡不愉快罷了。
可張靜安又怎麼會忘了崔嬤嬤?
張靜安很想念崔嬤嬤,雖然她同意了暫時不接崔嬤嬤回來,可是她還是很想念她。
雖然崔嬤嬤又這樣那樣的毛病。人也很固執,但是不能不說,崔嬤嬤對她是最維護的。她想念崔嬤嬤,心裡難受,也不知道崔嬤嬤離開了她,在外頭是有多焦急。
可袁恭說得也有道理,張靜安在屋裡誰都能壓制得了,就是壓不住崔嬤嬤,只要崔嬤嬤回來了,就她那一驚一乍的性子,那麼祝夫人在院子裡的事情就絕不可能風平浪靜。
據說崔嬤嬤被袁恭送到了一處冷宅子裡,差點把老嬤嬤給逼死。開始的時候,崔嬤嬤還哭天搶地地抗拒,說要去見老太爺,要進宮去見皇上。後來還跑出來,跑府門口跪着,後來袁恭說的,崔嬤嬤在門口多跪一個時辰,就多關張靜安一天,這才把崔嬤嬤給逼退了。
等張靜安和袁恭達成了協議,又親自給崔嬤嬤寫了信,讓崔嬤嬤帶着瑪瑙等人去蝴蝶巷皇上賜給張靜安的那套宅子裡安置了,崔嬤嬤才消停了下來。
現如今崔嬤嬤在蝴蝶巷住着,每天以淚洗面,就等着張靜安被放出來將她接回去呢。
張靜安心裡就很愧疚,覺得自己對崔嬤嬤隱瞞,還得她老人家這麼焦心,因此就忍不住經常給崔嬤嬤寫信,只將自己每日裡做了什麼都寫給崔嬤嬤讓她安心。崔嬤嬤雖然不識字,但是卻讓王大郎每天跑一趟國公府,跟張靜安回一次話。
袁恭對王大郎還是比較信任的,這小子有個好處,人是不大精明,但是踏實,而且反正他也就是跟翡翠和張靜安叨咕叨咕,並不會讓他見到祝夫人等人。
久而久之,看守着二門門戶的元寶發了些善心,倒是允許王大郎在張靜安那裡多說一陣的閒話了,主要是因爲崔嬤嬤被趕出去,一下子就老了好幾歲,看着也實在是可憐。要是再不讓她知道二奶奶如今好好地呆在家裡唸經,要是出了什麼事,怕是二奶奶和二爺就更過不下去了。
王大郎給張靜安帶來了崔嬤嬤給她做的鞋,松花餅,還有新鮮的櫻桃,草莓,並帶來了外頭流傳的很廣的消息和新聞。
張靜安這才知道,袁恭收留祝夫人是冒了多大的風險。
袁恭最近不着家,並不是他犯倔,而是因爲朝廷上出了大事了。
就是二月時候被抄家流放的那個朱山大人在往西寧的路上突然被人刺殺,跟着朱山大人上路的朱大公子死了,朱大人下落不明。現如今朝堂上都亂了,福建的官員打頭,連帶國子監的學子都在聯名鬧事,那些學子最是激動,將西大街刑部衙門口都給堵了,現如今朝廷已經出動了鸞衣衛和五城兵馬司一起整頓京城的秩序,整個京城亂成了一鍋粥。
張靜安聽水晶八卦的時候正在吃草莓,一下子就將半顆草莓給吃到了氣管裡,正要跳起來,然後就聽見身後偏房噗通一聲,李嬤嬤和芸香聞聲也顧不得張靜安,轉身就跑去了偏房。
張靜安一邊咳嗽,一邊跟着過去,就看見一貫在屋裡安安靜靜地做針線的祝夫人,如同渾身失去了筋骨,直接癱軟在了地上。翡翠跟她對面坐着,一下子驚住了,反應過來,就趕緊和芸香和李嬤嬤七手八腳地將祝夫人扶起來,這就看見她面色青白,雙眼緊閉,連呼吸都微弱得幾乎看不到了。
張靜安囑咐翡翠,“快。去請大夫。”
說話間,芸香不知道從哪裡飄進來,看到這個情景就一把抓住了翡翠,“不許出去,你留在這裡,我去找大夫。”然後又一陣風似的卷出去,不見了人影。
不多時,一箇中年大夫被帶進了雙榴院。下人們都很吃驚,畢竟這是要到少奶奶的房裡去的,可這個大夫不過三十多歲,還很年輕,而且還不是家裡用慣的大夫。
張靜安在大夫來之前,就趕緊將祝夫人移回了後罩房她自己的房裡,又將不相干的下人都趕了開去。
翡翠也懂得一點醫理,覺得祝夫人是犯了心疾。這就請示了張靜安將她陪嫁的藥材裡頭的一味天王保心丹破了半顆給祝夫人含了,含下去,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祝夫人的呼吸似乎是深了一些,可臉色還是那樣白得可怕,頭上冷汗一層層地,看得讓人害怕。大夫來了,用了針,又開了藥,祝夫人才好了一些,可是卻一直沒有醒過來。
張靜安嚇壞了,趕緊去讓元寶去找袁恭。
可哪裡是說找袁恭就能找回來的?
那袁恭去了河南出差,這幾日都不在京裡。偏生祝夫人病得很重,雖然用了藥,紮了針,可是病情非但沒有好轉,似乎還更重了,人雖然不時清醒,可清醒過來的時候神志也不是很清楚,大家看着她不過兩三日的時間,整個人就跟乾癟了一樣似的,不僅沒有血色,而且形容枯槁,幾乎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
既然病重,那個大夫來到就更勤了。再想瞞着袁家其他的人,恐怕也就不可能了。
小關氏是管家的大奶奶,她頭一個就來詢問了。
家裡的規矩,僕婦病了是要挪到外頭去的,免得將病氣傳給旁人。
張靜安跟她解釋,祝嬤嬤是犯了心疾不會傳人的,可小關氏卻說,“下人病了不出去,既不能伺候主子,還要消耗人來照看她,那家裡的活計又要誰來幹呢?弟妹不當家不曉得,一個家裡總要有些規矩。”
這是在諷刺她不講規矩了?張靜安就算再傻也聽得出來。其實上一世大半的時間都是她在欺壓小關氏這個大嫂。小關氏也一直都只能忍着,可後來張靜安自己作死遭到了家裡長輩厭棄,丈夫拋棄了之後,小關氏居然落井下石,趁着雪天路滑在張靜安的房門口地上潑了油,讓張靜安摔傷了頭臉,還將半死不活的張靜安就這麼扔回了張家。
關氏就是個小心眼的人,大約這是在計較張靜安嫁進來得了方氏的那對青玉鐲子的緣故。
鑑於上一世那一跤摔的,張靜安覺得自己也不大欠這個大嫂的,不過現如今她也顧不得上理她,她板起臉來冷冷地對小關氏說道,“我素來是個不講規矩的人,嫂子這是非要將祝嬤嬤給挪出去也行,我身邊沒人伺候,嫂子就給我將崔嬤嬤找回來好了。”
關氏不是找不到崔嬤嬤,可她不好得罪袁恭這個小叔,而且當真讓她跟張靜安硬對着來,她又顧忌自己世子夫人的顏面。於是這事兒就不了了之了起來。
可風聲卻傳出去了,說張靜安院子裡養着個病得半死的嬤嬤,還不讓移出去,這夏秋之交是最容易傳病的,也不知道會不會傳給其他人。
張靜安很着急,祝夫人是袁恭當做性命交關之事交給她的,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要怎麼好?
她偷偷地問芸香怎麼辦。
芸香這幾日,情緒異常低落。平日裡整天竄東竄西,逗貓溜狗的沒個消停,這幾日卻只窩在屋裡照顧祝夫人。
可說句實在話,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一切都得指望袁恭回來了。?
可袁恭跑去了河南,要找他回來,怎麼也得好幾天。
這幾天可是把張靜安給焦慮壞了。祝夫人的病情反反覆覆,可一直都很兇險,有的時候,張靜安都不敢睡覺,因爲好幾次,半夜裡,祝夫人突然就氣息微弱,讓人覺得她已經過去了,嚇得張靜安根本睡不踏實。
偏生小關氏還是個不消停的,專門跑去吳氏和老太太跟前都抱怨過,說張靜安這樣古怪行事,實在讓她不好管家。
府裡就也有閒話了,大家都很奇怪,明明是二爺弄了兩個規矩森嚴的嬤嬤來教導張靜安,按理說,嬤嬤病倒了,要遷出去,張靜安應該萬分高興纔對。怎麼就變成張靜安還攔着不讓搬呢?
張靜安也急得不得了,不過還好的是,元寶倒是很快把袁恭給找了回來。他其實在河南找朱山被冤枉的證據,一則是現如今朱山出事之後,朝廷上下沸騰,是最好替朱山翻案的機會;二則,他要是表現出一門心思幫朱山翻案的樣子來,那些人就會忽略他藏匿祝夫人的可能性。祝夫人在張靜安那裡纔會藏得更加安全。
可他當真沒有想到。祝夫人會聽了朱山父子出事之後犯了心疾而且命在頃刻。他一聽說消息,就趕緊趕回了京城。可一路上也沒想好到底怎麼辦。現如今京城都亂了,路上都是人,誰知道哪裡都有眼線?萬一被劉能的人給發現了,可就前功盡棄了。
他把端鈺給叫來了商量。
本來這事,他鸞儀衛的同僚一個沒告訴,家裡的兄弟也一個沒告訴。就是跟端鈺兩個人商量着辦的。
端鈺的爹是端太師。端鈺跟他一樣,連爹都瞞着。私底下只將自己的乳母李嬤嬤給牽扯進來,跟祝夫人一起送到了張靜安這裡。
要說知情人,也就只有端鈺了。
袁恭叫上端鈺,兩個人一起趕回了袁家,可剛進了院子門,沒看見別人,就看見張靜安在這初夏的時節穿着件不合時宜地湖色妝花夾棉的小襖站在院子中間等着他。一雙特別大的杏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他一陣的心跳,就幾天不見,他怎麼感覺張靜安還胖了呢?
端鈺只看了張靜安一眼就呆住了,天,小美人!簡直美的不像個真人。都說袁恭娶了個悍婦,可這悍婦也當真是傾國傾城啊有沒有?
端鈺最愛美人了,可這是兄弟的老婆,他又是個端肅的人,正想着過去行個禮,就發現袁恭和小美人一對眼神,夫妻兩個攜着手就一齊往內室去了,只將他這個客人給晾在了廳堂裡。小美人從頭到尾,看都沒看他一眼。
張靜安根本不關心客人的問題。
她都已經焦慮得不得了了。
袁恭看到鎮定的張靜安那都是表象,只是在下人跟前裝幌子的而已,內地裡,她已經快要尖叫跳腳了。
端鈺被晾在院子裡。也不知道該不該跟着進去。
好在張靜安拖着袁恭,兩個人很快就進了裡屋。到是李嬤嬤迎了出來,悄無聲息帶了端鈺到了後罩房去看祝夫人。
這邊前腳袁恭帶端鈺回來,後腳小關氏的婆子就過來了。大約還是因爲李嬤嬤生病上次被張靜安給頂撞了的事,袁恭正在後罩房裡探望祝夫人,就聽見張靜安的貼身丫頭水晶在外頭跟那個婆子說話,“怎麼?上次二奶奶的話沒說清楚?還是我們二奶奶的話不作數?關媽媽非要等二爺回來再問一次?”
那關媽媽也不知道嘟噥了些什麼,反正是被打發走了。
袁恭聽着,一陣的煩躁。
張靜安揪着他的衣襟發脾氣,“你看,怎麼辦?怎麼辦?你嫂子就是個磨人精,不知道在你大哥跟前說了多少我的壞話。你看着吧,要是你大哥和國公爺也來管我們的閒事,那可要怎麼辦?”
袁恭也是頭疼這個,他大哥還好,他爹其實跟劉能走得挺近的,劉能和廖貴妃的孃家廖家是親家,他大哥又是太子劉易的心腹。從哪邊說,他幹這事,他爹他哥都是不會允許的。
可現如今怎麼辦?
這個時候,劉能受了皇帝的斥責和御史的攻訐,就跟瘋了似的。要是這個時候被他發現了什麼,那可誰都得完蛋。
端鈺看過祝夫人之後走進來,咳嗽了兩聲,袁恭才煩躁地從內室裡走出來,“我看不行就晚上,晚上我找幾個人,私下裡把人給送出去,先找個空宅子放着。”
端鈺立刻反對,“這能避開的了人?從你這院。到二門,都得從你哥你五叔的門前過,你爺爺還有那個半夜落鑰的臭規矩。”
張靜安也掀開簾子從屋裡走出來,“你要往哪裡送呢?會不會不安全?”
想了想,又咬了咬牙,“要不這樣,就說我不讓人看也不讓人搬祝夫人,是因爲我發脾氣,將人打傷了。這樣就不會有人懷疑了。”
端鈺愕然,不可思議地看着張靜安,想象不到她怎麼會出這麼個主意。主母雖然對僕人有生殺管教之權,可毆傷年老有功的下人也是很不體面的事情。
袁恭的臉色也很古怪,和端鈺一起?不作聲地看着張靜安。她被看得羞惱,這就不屑道,“反正這也不是第一回了。我上次不就把寶珍給打壞了嗎?再來一回,你們家的人也就不懷疑了。”
袁恭語塞,不過馬上反應過來,“不行,我們家沒有打下人的規矩。你要真說你打壞了人,太太老太太肯定得找人給她看病,而且說不定,更得讓你把人給挪出去。我當初說的是人從端鈺家請來的,還得把端鈺給扯進來。”
張靜安就急道,“那怎麼辦?”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李嬤嬤走了進來。“老婆子覺得二奶奶的主意好。只是要難爲二奶奶和二爺一起做一齣戲了。”她看了張靜安一眼,這就深深行了個禮,“難爲二奶奶了。”隨即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就在手裡藏了一根擀麪杖,衝着自己的腳踝就是那麼一下。
張靜安嚇得叫都不會叫了。就看着李嬤嬤就這麼噗通一聲軟倒在地上,頓時臉上額上都是冷汗,伏在地上招呼,“二爺和二奶奶且裝着吵架。二奶奶鬧着回孃家,鈺爺順勢說要接了我回去,就將祝夫人藏在行禮裡,袁家人就算攔,也只能攔二奶奶,斷沒有翻看媳婦行禮的道理。”
外頭翡翠和芸香都聽見動靜,跟着就衝了進來。
芸香立刻就俯身查看李嬤嬤的傷勢,“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傷成這樣?”
張靜安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李嬤嬤,就哆嗦着嗓子猶疑地開口,“那個,那個是我打得。”
翡翠立刻反駁,緊張地就站在了張靜安的前頭護着她,“不可能。郡主最是心善的,怎麼可能?”一邊說着,一邊警惕地看着袁恭和端鈺。
端鈺是個機智的,將祝夫人假扮僕婦藏到袁家的主意就是他出的。這個時候立時就開口,“如今看來,李嬤嬤的主意是最好的。就這麼辦。”
袁恭卻急道,“現如今人搬出去,可安置到哪裡?張家可不是妥帖地方。”他和張靜安唯一一致的地方,就是看張家不順眼。張家如今舉家南下做官,就留了幾個老家人在看院子,又豈能幫他們保守秘密?
這個時候,張靜安已經鎮定了下來,“誰說我要回張家了,我纔不回張家,我回蝴蝶巷。蝴蝶巷的宅子我修了有好幾個月了。宅子大,還有花園子,到時候把人往花園子裡一藏,誰能知道?”
端鈺立刻激動起來,“對對對,到嫂夫人陪嫁的宅子去,到時候就沒旁人眼睛盯着了。”
袁恭也覺得豁然開朗,拳頭在掌心一杵,“好,就這麼辦!”
正高興着,便是看到張靜安和端鈺都睜大眼睛看着他,不由得驚詫,“你們看我作甚?”
端鈺開口,“趕緊的,趁着宵禁前。你們先吵一架,吵一架纔有理由搬東西回孃家啊。”
張靜安用眼睛對他說,“是啊,趕緊的,難道還要我先開口嗎?”
袁恭語塞,這吵架是說吵立刻就吵得嗎?而且這個不是張靜安的特長嗎?每次都是他被張靜安氣得個半死,這回反而讓他找理由吵架,他真的有點彆扭呢。
他看張靜安,張靜安正瞪着烏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越看他,他越覺得心慌慌的,也就越張不開口。
可平時,他們吵起來毫無負擔,可當真要吵起來,兩個人卻又爲難起來。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倒找不到開吵的話題。那尷尬地情緒瀰漫在兩個人當中,張靜安想了想,拿起桌上擺着的一盤子草莓,遞給袁恭,袁恭不知道她幹什麼,就沒接。
張靜安看他一眼,自己走到一邊去,舉起盤子,舉到頭頂上咣啷一聲給摔倒了地上去了。
袁恭呆了呆,明白了她的意思。吵架都是要摔東西的麼,摔東西也是個動靜麼!
自己也找個紫砂的茶壺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但是兩個人還是沒找到話頭吵架。
端鈺趕過來,對兩人無聲摔東西表示不滿,“光摔東西怎麼行?動靜太小了,得吵起來,吵起來才行。”
袁恭憋了半天,背對着張靜安又摔了一盆羨陽盆裡養着的水仙,“……我……我費勁心思尋了老嬤嬤來管教於你,你居然將人打傷?你簡直不可救藥!”
張靜安挑了半天,覺得手裡這個瑪瑙的福祿壽擺件有點可惜,擺回去,重新尋了個青玉的鎮紙摔在地上,“……那個…..我不用你來管教,你且將崔嬤嬤還給我,不然,我就與你去聖上跟前分說!”
端鈺拍頭,小聲道,“不夠,不夠,還得大聲些,激烈些,這樣且不夠……”
袁恭臉都漲紅了,撇了端鈺一眼,背過身去,索性一腳踹飛了個圓凳,“不事公婆,不友愛弟妹,潑辣悍妒……”他一邊罵,一邊端鈺還怕他找不到詞,給他提醒着。真心不知道袁恭平素也不至於是個嘴笨的,裝個樣子怎麼那麼的難。
“若不是聖旨賜婚,我又豈會娶你?”
“我袁恭倒了八輩子血黴,竟然娶了你這個女人……”
在端鈺的指導之下,袁恭總算是進入了角色。
可總不能就袁恭一個人唱獨角戲吧。
袁恭表演完了,該到張靜安了。
可半天,張靜安那裡就沒什麼動靜,回過頭來,就看見張靜安捧着個景泰藍的硯盒站在那裡靜靜地看着袁恭罵娘,那眼神幽幽深深地,竟然將端鈺也嚇了一跳,他咳嗽了一聲,“嫂嫂,二哥這是做戲的,你不是當真了吧。”
張靜安回過神來,但見個清俊白皙的少年站在自己跟前,一本正經地看着自己,心想,什麼叫當真,這原本就是真的,勉強吸了一口氣,也將手裡的硯盒給摔了個稀爛,順勢拔下來頭上的珍珠髮箍和兩隻釵子,撥亂了頭髮,一手推開了門去,一邊朝內堂走,一邊罵道,“你倒是以爲我願意嫁你!我這是倒了兩輩子的黴纔會如此,不想過就不過了,我們從此各過各的就是!”
聲音響亮清脆,卻又帶着顫音,到了後來,竟然有些哽咽裡帶着的沙啞,確實像是被氣到了的說的氣話。
這做戲歸做戲,要不要效果那麼逼真?
可糝得端鈺背脊上就是一個哆嗦。
再回頭看袁恭,則是一臉的不自在,對着多寶格挑挑揀揀的,不時弄些小東西摔在地上作數。那眼神閃爍的,真的不像個鎮定的樣子。
這邊鬧成這個樣子,家裡的長輩自然是要來過問的。
張靜安眼睛都是紅的,自她嫁來袁家之後,向來都是她做張做致,欺負旁人,只這一回。任誰都看出她是受了極大的委屈的。
她不僅紅了眼睛,還一副不樂意見人的樣子,散了半邊頭髮,任誰說也不擡頭。只哭着讓人收拾東西要離家出走。
天,這可是大事。
自然得攔着纔是。
在家裡,張靜安是小輩,長輩們沒這個臉皮來做這樣的事兒,又只有小關氏和袁兆出馬。
可小關氏哪是張靜安的對手,又有芸香開路,直接就將小關氏給擋在了一邊,就看見張靜安哭得淚如雨下,不管不顧地帶着一干丫頭下人衝出雙榴院,一路出二門又出偏門,不知道哪裡弄來的車馬,就揚長而去了。
不得已,袁兆這個做世子的也得出面。這些就都由袁恭出面打發了,還有那些老太太,太太跟前的得力婆子,都得袁恭來打發了。先後將老太太跟前的,太太跟前的,嫂子跟前地婆子一一打發了回去,在她們跟前裝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出來,說“她要滾,就滾出去,出去了就別想回來!”還愣是將來阻攔的嫂子給堵在了一邊,於是一干人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張靜安收拾好東西擡了七八口箱籠,就這麼浩浩蕩蕩,堂而皇之地就從袁家給出門了。
祝夫人就藏在了張靜安那寬六尺高三尺的酸枝木的大箱籠裡,一路小心翼翼又悄無聲息地送到了蝴蝶巷的內院裡。
端鈺一直躲在內室裡沒敢露面。
等袁家一干人唉聲嘆氣一臉晦氣地散去之後,他才小心翼翼地溜出來,看着一頭大汗,?然發呆的袁恭,“袁二,你這夫人,也演得太過逼真了吧。”
袁恭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只覺得嘴裡一口苦水,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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