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已定,決定第二天出去買本子和筆硯,抓緊時間寫好,後天去富年豐家時送給她。順便告訴她,自己回家後和家人商量好還來接她,希望她將來能跟自己回去
。他就這樣顛倒反覆思前想後,整整一夜沒有閤眼。
新一天的上午,他買好筆墨後,一直走了好幾家纔買到一個線裝的硬皮紙本子,正像一本沒字的書。回到家後他凝深情醮濃墨,就用小楷字寫了起來。寫了多半天加一整夜,才把整個事情的過程寫完。最後他寫上“山西省忻州縣前營子村,福重陽於一五五八年十一月寫於固陽城郊玉蘭家”
。寫好後,連同那金獅滾繡球,用已買好的一塊蘭花布包好,準備去富年豐家送給玉蘭。
此時,天已大亮,福重陽略作休息,如約來到富年豐家。富年豐和他母親正忙忙碌碌,炕沿邊上和鍋臺上,已擺了好幾個切好的菜。玉蘭也在忙乎,冷眼望去,嚴然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
玉蘭穿了一件新蘭花上衣,頭髮也整理的整整齊齊,精神狀態也好起來了,看上去更是明眸俏麗丰采奪人
原來,兩天前福重陽走了後,富年豐母親着意要說服玉蘭嫁給他兒子。這個女人雖然沒有文化,卻很有心眼兒。她知道,光靠三寸不爛之舌,固然也能撼動人心,但來點實惠的更附合人性。她就問玉蘭:“懷了孩子鬧口,你想吃什麼姨給你做,吃得順口了,孩子就生得好看靈動,來這裡別多心,有話儘管說。”
她一邊說,一邊已經端來一碗荷包雞蛋麪條,滿臉親切地放在玉蘭面前。飯後,她又從櫃裡取出一身衣服說,“這是我年輕時的衣服,做得瘦了,一直沒穿,你穿上,算是我送給你的見面禮。”
玉蘭見是一身淡紅色衣服,正好找藉口說:“正在服孝,不敢穿紅顏色衣服。”
富年豐母親立即又拿出一件蘭花上衣說:“那你穿上這件,你那件換下來,姨給你拆洗拆洗,
肯定不用你幹。”
好意難違,玉蘭只得接受了。
她又關心吃又關心穿,真是體貼入微,玉蘭對她這過分的關懷深感歉疚。
飯後,她又和玉蘭說自己多盼望兒子早日成婚,找一個像玉蘭一樣的兒媳,早點有一個可愛的孫子。玉蘭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心想,當真她提出要自己做她的兒媳,自己焉能拒絕?況且那富年豐眼見是個不錯的人,是以心中已經願意了,只是倒覺得不配他。未婚先孕,是一件多麼不好的事啊!他母親瞎忙乎,那富年豐肯定不會娶一個鼓起肚子的女人。
富年豐母親見自己說這些話時,玉蘭默默地聽着,就進一步進攻說:“女孩子找人家可是件大事,家中兄弟多了,不僅人多口雜,而且有了孩子也沒人幫着帶。你想想,老人難道給老大帶完又幫老二、老三帶。每個兒子要生兩三個,那老人還活不活?所以,這種情況,大多數老人乾脆誰也不幫。要是找個獨生子,別說孫子,就是媳婦也進門就是寶貝。”她盡揀自己的優勢說,但當真也是實話
。她見玉蘭不言語,就又說開了,“更不能嫁有婦之夫給人家當小老婆,一輩子當下人。”
這句話說在了玉蘭的心上,玉蘭就說:“姨,人家窮富不計較,當小老婆當真不行。”
富年豐母親見玉蘭說了這一句,忙追問:“那明年重陽來接你,你怎辦?”
“我肯定不跟他去,除非他和他女人分開了。但是,我怎能破壞他的家庭?況且,看得出來,他對他女人很好,他常常說起她。”
富年豐母親聽到這裡,是又高興又擔憂。高興的是,玉蘭態度堅定地說不跟他走;擔憂的是,那重陽回去後,當真休了前妻來娶玉蘭,那可怎辦?想到這裡,就決心要把這事一錘子訂牢,好讓福重陽死心踏地。於是就說:“玉蘭,那重陽就是休了妻子,還有兩個兒子呢,後孃可不好當啊!依我看,你明天實實在在告訴他,你將來絕不會跟他,讓他斷念忘了你,一心一意和他自己的妻子兒女過日子,也是你做了件好事。”
玉蘭聽罷,默默地點了點頭。
接着,富年豐母親拿出一些零散碎銀和些銅幣交給玉蘭說:“這些零錢是姨送給你的,以後想吃什麼自己去買。”
玉蘭再三推卻說:“我這兒也有,福哥讓交給您作爲我的生活用,還有我媽也存了些。”
“這是些日常零用的,我還存了些,那是給年豐辦婚事用的。年豐可勤快了,自己近年也掙了不少,不在乎這些。”富年豐母親說畢,就把那些錢推在了玉蘭身邊,轉身做活去了。
富年豐的母親溫言蜜語加體貼和利誘,把玉蘭的心完全俘虜了。
第三天,福重陽如約來到富年豐家後,富年豐母親察言觀色,看他二人分別前是何等表情。重陽雖然五內如沸卻面如止水。玉蘭呢!一向是沉着冷靜,現在忙着端盤洗菜別無異樣。富年豐母親就說:“玉蘭,這裡我忙吧,你和重陽回你那屋說說話吧,他就要走了。”當然,她是希望玉蘭按她的意思說。
玉蘭和重陽來到隔壁那屋,重陽先是把他寫滿字的本子,和那個純金獅子滾繡球交給她,而後說:“這是留給孩子的。”
接過那個本子,玉蘭翻開看了一會兒,重陽吃驚地問:“你認的字?”
“是啊!小時候念過三年私塾呢。玉蘭告訴他。
重陽這纔想起來,她曾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你這寫得還不夠完整,需要我作些補充,特別是年豐娘和我的談話。”
“她和你說了些什麼?”
“說了很多,但主要意思是想讓我嫁給她兒子。”
“你同意了?”
“唉,我現在主要是選擇生存環境,我的情況不允許我選擇人。不過,只要年豐本人沒意見,這裡對我今後的生活還是不錯。福哥,這個家的這個男人要是換成你,那該多好啊!我真捨不得……”說着,玉蘭就抽泣起來。
看到了這種情況,再聽她之言,福重陽才明白,玉蘭和自己還是有感情的。她是多麼會深藏感情,一直沒有任何流露,只有晚上睡覺緊緊依偎着他,但給人的感覺是她害怕。福重陽又拿出些銀子交給她,說:“這些留着坐月子用,前些時候給你的是你平時的生活費,明年我來……”
還沒等他說完,玉蘭就接着說話了,她突然變得堅強起來,說:“你以後再也不要掛念我,也不要再來,孩子我會好好帶大的。等他到了十八歲以後,我把一切告訴他,只要他願意,可按你本上寫着的地址去找你。”
“我打算和家裡商量好後來接你,畢竟咱倆已經有了自己的……”
玉蘭又一次打斷了他的話:“我絕不讓你爲難,也絕不做小老婆,絕不跟你回去!我知道你妻子在你心裡的份量多重。假如她是好人,我不應該給她帶來痛苦;假如她是刁人,我又不想受欺負。再說我找男人就找一個整男人,不能被別人分一半兒去。所以,你就忘了我吧!”
重陽聽了她這一串連珠炮似的話,特別是那三個“絕不”,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痛楚。原來沉默寡言的一個人,怎麼說變就變了呢?女人啊女人,男人永遠無法理解,最多也只是瞭解,可是“瞭解”是個膚淺的有距離的詞。女人的心靈是一個宇宙,男人的心靈不過是個星球而已。但也無可如何了,那就聽天由命吧。於是就說:“那你真跟了富年豐,倒也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但孩子我將來總是要看的。”
正說着,富年豐的母親就在窗外叫他們過去吃飯。他們過去一看,滿桌飯菜熱氣騰騰香氣四溢。雖然將近一年了,重陽沒吃過一頓這麼豐盛的飯菜,但他竟也沒吃出個滋味來。看看玉蘭,見她時不時發呆,也沒吃多少。
吃畢飯,重陽想,既然事情發展成這個樣子,自己留得時間長了,未免惹人討厭,只能見好就收,於是和她們道過別,匆匆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