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三伏天,一天中午,中元在井上打滿了一石槽水。每天中午那幾匹馬就自己從野外歸來,去水槽邊喝水。馬是潔淨的食草動物,它只喝乾淨的井水或河水,不乾淨的水,它渴死也不喝。它來到井邊,要是主人沒給它打好水,它會大發脾氣,前蹄刨地放聲長嘶,甚至踢踏跳騰甩尾巴,實在惹不起。主人只得每天早早來給它們打滿石槽,讓太陽曬着,等它們回來喝。
當他打好這槽水直起腰來時,看到從村前路上急匆匆來了一個人,轉眼間已來到井邊。中元上下一打量,見此人約四十七八歲,他滿頭大汗臉頰通紅氣喘吁吁,看他是又累又熱又渴。只見那人彎腰伸手,就要捧那槽中之水來喝。這時,中元忙抓起一把土拋入槽中,那人立即挺起身來憤怒地看着他。中元卻和氣地問:“先生從哪裡來?”
“從來處來!”那人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
“天這麼熱,要麼隨我到茅舍涼涼身喝口水。”中元指了指身後的房子說。
“就喝這水就行,只要沒有人往裡揚土。”那人不滿地答道。
“要到哪裡去?”中元笑了笑問。
“去百靈地雙河村姑舅家。”那人見中元態度溫和,好像消了點氣,語句也緩和了些。
“爲什麼不騎個牲口?”中元沒話找話地問。
“騎的一匹馬,夜間讓人偷了。”那人一邊說話,一邊又不耐煩地看了一眼中元,可能覺得他話太多,說完就又準備彎腰捧水喝。
“去姑舅家有事?”中元忙又問。
“他家蓋房,讓我去看看風水,選塊宅基地。”
中元停止了問話,那人見中元不再幹擾他喝水,就雙手捧了水在槽外洗了洗手, 就一捧一捧地捧着水喝。喝夠了擡起頭看看天自言自語道:“天真熱,走得我口乾舌燥幾乎渴死!”
中元又問他:“我也想蓋房,你看這村哪裡蓋較好?”
那人站在井臺上,擡頭四處望望。發現這村真是塊風水寶地,他看到村西頭北山根下,倒是有一塊很大的空地,但那是塊險惡之地。只見那山頂上傾斜着一塊極大的長方形青石,狀似一把刀。更重要的是,這塊青石向東伸出一丈多長、二尺多寬的一條褐色石條,正好似刀把。整把“刀”的“刀刃”斜下,正對着那空地,空地左邊似乎有個低窪之處像個大坑,那上面黑霧漫漫。那人看得分明,心想,那塊地方真險惡,要在那兒蓋房,不出三年必有血光之災。
頭上是把欲砍之“刀”,旁邊是個待葬之穴。這個人還請我給你看風水?口渴的舌頭成了木片了,喝口涼水,你竟給拋把沙,想想真可恨!這纔是熱眼現報,得了,乖乖!就把這塊“風水寶地”指給你吧。於是就說:“你真要蓋房,村西頭北山下那麼大一塊空地蓋房多好!前面有出路,後面有靠山。”
那人隱瞞了他認爲有的兇象,找了個能說服人,又看得見的理由對中元說。
中元聽他這麼一說,正中下懷。那時,二叔說不能在那兒蓋房,誰知他是什麼講究,如今他已去世,他的話不靈了,別聽他的了!
這裡中元正在思考,那人說畢揚長而去,中元也沒在意,等他回過神來,那人早走遠了。這時纔想起來,自己竟連這人姓甚名誰,哪裡人氏都未曾問問。
中元主意已定,說幹就幹。立馬組織人備料,三天後就開始挖根基。這時晉元來勸他說:“哥,春天已過,夏天炎熱又雨水多,不宜蓋房,還是明春再說吧。況且我爹在世時,多次提到那塊地方不能蓋房,你還是三思而行吧。”
可中元向來有點犟脾氣,一旦主意定了,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有錢好辦事,幾天後,那裡就鐵鍬上下翻銀光閃閃,钁頭前後舞火星點點。他這蓋房和父輩們蓋就不同了,他進過城見過世面,所設計的格局就科學多了。他設計了一個套院,也就是院內有院或叫裡外院,兩面有廂房,準備後院住長輩,前院住晚輩。前院又分上下房,上房做居室,下房一進兩開,專做診所藥房用。
工程緊鑼密鼓,買椽買檀買磚的,採石挖根基的,分工明確用人合理。這中元的管理能力和指揮能力,又遠遠超過了父輩。只是平凡的生活中沒能看出來,一旦有什麼大事,其決策力、分析判斷力真是驚人,任何事幹脆利落一聲喝到底。家中上上下下,以及僱來的民工人等,服服帖帖認真效力,哪怕什麼天氣炎熱土石費力?
地基用料,中元讓他們就地取材,就用這北山上的青石,這青石平整光滑,中元十分喜愛。他命令民工們一邊挖撬、一邊敲,甚至請來石匠把太大的石塊破開來,東邊的那褐色條石也挖下來,經過石匠們略事加工待用。
工匠們聽從命令揮汗勞作,把那山頂上青石硬是一塊塊撬了下來,連同那褐色石塊,繩拉人拽弄下山來。青石作了基石,而褐石後來做了臺階。那把多少年來的“刀”,現在粉身碎骨,服服帖帖地給新蓋的房奠了基。而那些碎石和周圍的雜土,則把那個大坑填了個結實。
人多又肯幹,工程進展真快,兩月時光就已完工,這期間老天也特別關照,並沒下多少雨。到了秋收完了就準備裝修粉刷,年前搬進去,這寬敞明亮的新房,使整個村都有了一種新氣象。
春節前中元一家就搬了進去,父母原給他的那一院兩套舊宅,他留給了佔元,因爲佔元也是有二個兒子。
不知不覺,遷往新居已過了兩載,這些年雖然他們看病仍不收費,卻是五穀豐登六畜興旺,真是財源似水源。閒暇之餘,他常想起那個看風水之人。
又是一個夏天到了,一天上午,中元又在井上打水,擡頭望見一人由南而來。因井在路邊,看到人來人往是常有的事。然而,當那人走近時一看,正是三年前給他看風水指宅基地的那人。中元高興地棄了手中的水斗跳下井臺,過去拉住他的手說:“兄弟,可把你給盼來了!”
那人也認出了中元,這不就是往水裡揚土的那個人嗎?正不知說什麼,中元忙說:“聽了你的話,在那裡蓋了房,”中元指了指他那新房,“真是好地方,這兩年我盡喜事,真該謝謝你,只是不知你在哪兒,快快先回家!”
不由分說,中元就把他拉回了自家,然後酒肉款待,並要求他多住些日子。晚上,才詳細地互道姓名,介紹鄉居籍貫年齡職業等。
原來,這人原籍也是山西的,名叫鄭升,也是父輩出關,在大青山前的善齊村落住。從小跟着父親讀了不少書籍,貫善看風水擇日子算卦測字等事。最近出來以賣卦來賺點小錢,以填補家中生活之用。今天二次路過此地,無故受中元好酒好飯款待,他不知是何故。後經中元再次提醒,才慢慢想起三年前井前喝水被他揚沙後,還有看風水一事。自己一見他面,只想起了前事,卻不記得後事。現在想起當時自己將一片兇險之地指給他,但如今他這宅院上空祥光籠罩,夜深人靜還隱約有細細的管樂之聲,不僅兇險之象點滴全無,竟是一片吉祥富貴之地。可怎麼會逢凶化吉呢?這鄭升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夜晚,鄭升問及那山頂上的青石爲何不見,中元告訴他敲開做了基石。鄭升想,巨刀粉碎做基石,可謂“鐵”打的根基了。閒談中他又問中元:“三年前夏天的那天烈日炎炎,我經過這裡焦渴難耐,你正打好一槽清粼粼的水,我正要喝,你爲什麼向槽中揚了一把沙土?”
中元說:“那槽中之水,是我剛從深井中打上來的冰花涼水。當時見你走得急氣喘吁吁,全身大汗身熱口渴,時值中伏炎暑,那時你口渴難耐必然猛喝。身大熱天大熱而水又太涼,如不及時阻止,你喝下去必然鬧病。看你要喝,我急無他法,就出此下策。也是爲你緩一緩喘口氣,同時讓那水曬一曬散散寒。當時我和你址些閒話,也正是希望儘量延長點時間,別無他意。只是沒有明確告訴兄弟,實在對不起。”
那鄭升聽他這麼一說,細細一想,方纔恍然大悟,自己當時不明白他的好意,就把一塊兇險之地指給他。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悔之不及!所幸他家安好,自己也無需過分自責。只是那兇險之地,即使去掉那青石,也只能避免惡象,何以反而成了福地呢?他決定暗問一卦。晚上睡前,他擺開卦灘默默祝禱,然後設卦並抽籤。根據卦象打開卦書尋找答案,誰知給他的一句話乃是“心地是福地。”他這纔算徹底醒悟,世界上福地在哪裡?在每個人自己的心田裡。“但行好事莫問前程,與人方便自己方便”真正不假。只要心存善良,有什麼險惡之象能壓倒沖天正氣?自古邪不壓正。自己還算什麼卦?看什麼風水?那中元不算卦不講風水,家中這等旺氣,想是積善自積福。想了想後就把那些卦書卦具全部燒掉了,準備做個善良的普通莊戶人。
後來,那鄭升就再也沒幹算卦看風水之事,勤勤懇懇地經營自己的莊稼地,日子也越來越好,無事常和福家來往,二年後那福榮祖娶了鄭升女兒鄭梅爲妻。既然聯姻,兩家來往更密,此是後話。
這真是:選宅基兇址變福地,觀世事善惡報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