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佔元所說的話,在場的人誰也不會懷疑,包括王大山夫婦。因爲其中很多情節,雖然已經二十幾年過去了,佔元卻知道得那麼清楚,說得那麼準確。就是兩家村的村民,王大山的鄰居,也並不知道。
王大山望了望對面趙家的人,眼睛裡滿是窘迫、羞澀和求恕。
佔元接着又說:“下面我們該瞭解一下趙家的騾子是怎麼死的了。請問,你們村是否有個叫半啞啞的人?”
大家都異口同聲地說:“有!”
有個青年自告奮勇地說:“我去把他叫來!”
半啞啞從來對村裡的新鮮事不感興趣,因爲,他對任何事情也弄不大明白。因此,像他這個年齡的人此刻全在場,獨他不在。
佔元說:“好,你去把他叫來!”
半啞啞來了,四十歲左右的樣了。全身的衣服被一層厚厚的污垢所覆蓋,經過常年的磨擦,有的地方油光閃亮。他被叫他的那個青年推在了佔元面前,佔元笑着看了看他,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說:“你叫什麼?”
“半啊啊(啞啞)。”他發音不準,聽力卻沒問題。
“你幾歲了?”佔元又一次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哦……你問問阿媽,她知道。”他一邊向牆外指,一邊含糊不清地說。
他很會找,他媽肯定知道他的年齡。不過,他肯定不知道他媽的年齡。
“你是個了不起的人!英雄!好人!”佔元一邊伸出右手大拇指,一邊胡亂地讚揚他。
半啞啞聽到誇讚滿臉喜色,他根本不會想,這個陌生人,爲什麼會憑白無故地讚揚他。
“你殺過豬嗎?”
“我爹嚇(殺)”我給按豬其其(蹄蹄)。”他把“殺”說成了“嚇,”把“豬蹄蹄”,說成了“豬其其。”
“按豬蹄蹄不算大英雄,你殺過雞嗎?”
人們不知道佔元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都睜着探究的目光看着他們。
半啞啞搖搖頭:而後說:“嚇(殺)雞,我媽嚇(殺)。”
“那你什麼也沒有殺過,我白誇你了。”佔元裝出滿臉失望地說。
半啞啞用左手撓着後腦勺,嘿嘿地笑着。
“我好好問問你,你也要好好地回答我。回答好了,給你說個媳婦。聽見了嗎?”
“聽見了”。半啞啞臉現羞澀地低聲說,他還懂害羞。
“那我問你,你敢不敢用爐錐捅騾子,就這樣。”佔元一邊說,一邊從牆邊揀了把鐵鍬,握住鍬把,做出個“捅”的動作。
半啞啞設言語,他似乎有點智力,或者他沒想起來。
“你想一想告訴我,在好多年前,你有沒有用爐錐捅過一個騾子的肚?”佔元逐漸問在了正題上。
半啞啞看看衆人,又沒說話。
有個青年裝了一煙鍋子煙,點燃後把菸袋遞在了半啞啞手上,並且調皮地向他伸了伸大姆指。
半啞啞有生以來從沒受到過別人的讚揚和關注,今天這麼多人看着他,又讚揚他,他有點受寵若驚了,有點旋暈了,輕飄飄的不知雲裡霧裡。他叭嗒叭嗒抽起了煙,忘記了問他的問題。
佔元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向他豎起了雙手的大姆指說:“半啞啞是好人,人們都誇你,給你煙抽,他們不給我抽菸。你想一想,在好多年前,你拿爐錐怎麼捅那騾子肚的?想起來告訴我,我給你介紹媳婦,給你好煙抽,看,這杆菸袋也送你了。”
佔元說完,真就把他那長煙袋送給了半啞啞。這時,半啞啞把先前拿的那短菸袋又遞給了那青年,然後拿着佔元給的這杆長煙袋,做出了捅騾子動作,並說:“我捅它,它大叫。”
他終於開口了,並透露了真相。“你在什麼地方捅的那騾子?”佔元窮追不捨。
“西洋(樑)後”半啞啞一邊說,一邊用手向西面指。
看來他的記憶蠻好的。佔元不怕他不說,就怕他忘掉。
“好!好!”佔元又向他伸出姆指,接着說,你領我們去西樑後,看你在什麼地方捅的。”
半啞啞轉身就走,並伸手招呼了一下大家,意思是:“都跟我來!”
來到西樑後,半啞啞走在一個地方,用腳跺了一下地說:“就在這兒。”
“你就是用爐錐捅的吧?”
“嗯。”
“爐錐哪去了?”佔元問。
“印(扔)在溝以(裡)去了”。半啞啞一邊說,一邊向那不遠處的溝指了指。
“走,咱們把爐錐找回來。”
半啞啞很積極,帶頭向那溝走去。大家來到那溝的邊上,佔元向下一看,這溝還挺深。裡面有許多爛柴乾草,其他什麼也看不見。佔元說:“鋼蛋哥和大山哥,你二人從那邊斜坡下去翻看,看能不能找到那爐錐。這時王大山的長子王日升,趙蛋蛋的長子趙長在,兩個年輕人爭先恐後地爲父代勞。他二人一人撿了一根棍子,三蹦兩跳地下到了溝裡。這時,有個青年後生把他拿的鐵鍬也給溜了下去——佔元一天中一直就看到他手裡拿着個鐵鍬。下面兩人,一人拿着鍬一人拿着棍,把那柴草拔拉到了一邊,卻也沒看到爐錐。那趙長在用鐵鍬噌噌剷起土來,不一會兒,一根鏽得斑斑剝剝發了紅的爐錐被挖了出來。二人順着溝,走到淺處爬了上來。
看到這根發了鏽的爐錐,趙有財氣憤地面向半啞啞,開口就說:“你個愣個跑、、、、、、”
佔元立即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制止他罵人。
王大山也走向半啞啞,伸出右手,就要甩半啞啞耳光子,佔元也立即制止。佔元說:“要是在當時,你們怪他是可以理解的。今天真相大白,全是因爲他以實情相告,我們才知道了真象,你兩家都應感謝他纔對。看來,人傻點也好,不善用心機,只是容易被人誘騙。他智力低,生活的糊糊塗塗昏天黑地,我們都應照顧他。其實,我不僅誘騙他說出實情,還向他許空願欺騙他,雖屬無奈,實屬不該,我在欺騙一個殘疾人。爲了這件事,我犯錯誤了,我應該向他道歉,並補償他!”
大家聽了,都不再言語。衆人相隨又回到了王大山的院,他的院成了辦公現場。佔元又坐在了那石墩旁的小凳上,此時紅日將墜,家家的煙囪裡已是青煙嫋嫋。趙王兩家都因冤枉對方表示悔恨不已,當趙興年老漢知道了騾子死因的真相後,柱着柺棍走到了王有福面前,深深躹了一躬說:“王哥,我冤枉你了,對不住你。”
王有福老漢也忙說:“我這人性格不好,是我對不住你在先,以前的事咱就誰也別再說了。”
趙鋼蛋看見老爹爹負荊請罪,也忙準備向王大山賠不是。一擡頭,看見王大山一臉和解的微笑,他也就微笑了。
“唉呀,我這一天算沒有白忙乎,兩家終於相視而笑了,真是不易。可是,還有一事沒做完,看來我得住在你們村了。”佔元站起身活動了活動雙臂,顯得如釋重負。
這時,王有福和趙興年兩老人一齊走到了佔元面前,都要接他到自己家。王大山也走上前來說:“老弟,虧你來了,幫了這麼多忙,今晚就住我家,明天咱宰了羊招待你。”
趙鋼蛋也走了過來,他說:“兄弟,中午在他家吃的飯,也該到我家吃一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