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 大豐米行迎來了一位尊貴的客人,他就是這縣城中鼎鼎大名的林員外。他身上穿着藏青色的杭綢袍子,領口和袖邊都繡着卍字不到頭的花紋, 頭上還戴着一頂簇新的逍遙巾, 容貌雖醜, 但也顯得十分精神。他身邊的一對俊僕玉婢更是惹人注目, 不但細心周到, 溫柔體貼,將他伺候的舒舒服服,更難得的是, 二人長的是粉妝玉琢,溫文爾雅, 若不是身上穿着下人的服飾, 倒教人會誤以爲是哪家大戶裡出來的公子小姐了。
這林員外大搖大擺地來到大豐米行, 米行的掌櫃董其昌聞訊連忙迎了出來,賠笑道“林員外, 不知您老人家親臨,有失遠迎,包涵,包涵!快請進裡室上座。”,他一面將林員外迎進門去, 一面一疊聲的吩咐夥計奉上今年的新茶來。
林員外搖搖擺擺地落了座, 又端起了茶碗, 淺淺的嚐了一口, 卻是沉吟不語。董掌櫃賠笑道“不知林員外今日蒞臨寒舍, 有何指教?”,林員外不慌不忙, 又啜了一口茶,方纔對着董掌櫃笑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老夫我今天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此番前來,是想與董掌櫃做點生意。”,董掌櫃眼睛一亮,湊過去道“但憑林員外吩咐。”。
林員外摸了摸自己頷下幾根稀稀拉拉的山羊鬍子,道“如今春耕在即,老夫聽聞蘇杭地區乃是有名的魚米之鄉,那邊的稻穀顆粒飽滿,入口軟糯,比咱們這邊的不知要好過多少倍去。老夫一直想弄一批那邊的種子,種到那一畝三分地裡去,只是苦於沒有門路,一直也達不成心願。現如今聽聞大豐米行乃是咱們這一帶米行中的翹楚,而董掌櫃更是這行裡的老前輩了,故而老夫特來拜訪,想拜託董掌櫃費費心,幫着老夫運一批種子進來。”。
這林員外話說的非常客氣,然而董掌櫃的下巴卻已經笑的合不上了。那幾百頃田地要用的種子,那是多大的一筆生意呀。他親自又爲林員外續了茶,道“林員外您老放心,這種子的事情就包在董某人身上,斷誤不了事。”,林員外斯條慢理地喝着茶,笑道“董掌櫃辦事我必定是放心的。”說着不經意似的打量着內室的裝飾,點頭道“董掌櫃這裡的裝飾,倒也是別具匠心。”,董掌櫃笑道“林員外過譽了。”。
這時,櫃上的小廝探頭探腦地朝門內張望,林員外一眼撇見了,站起身來,笑道“老夫就不打擾董掌櫃發財了。那事情就拜託董掌櫃費心啦。”,說罷連連拱手,告辭而去,那董掌櫃客客氣氣地將他送出門外,又目送他走出好遠,方纔轉頭問小廝道“何事?”,小廝附耳道“夏堂主請您老走一趟。”,董掌櫃左右顧盼了一番,點頭道“我立即就去。”。
從大豐米行出來,林員外帶着金奴玉婢優哉遊哉去了燕子塢吃飯,有好事者見到林員外,大聲問道“林員外,您家小姐就要出閣啦,您還有這閒工夫到這裡吃喝啊?”,林員外的眼皮都沒擡一下,只顧自己自斟自飲起來。
衆人見他不理會人,正討了個沒趣,卻只聽見他“咕嘟”又自飲了一杯,方自言自語說道“好不容易養大了閨女,就這麼白白地送了人,老夫實在是捨不得啊。”,周圍人們一聽,知道他是捨不得自己的女兒,都笑着勸道“老爺子,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您老人家呀就放寬心,等着抱外孫子吧。”。
林員外搖了搖頭,嘆息道“在家當姑娘還有我這個老頭疼,給人當媳婦了,可就得做規矩嘍!”,他喃喃地說着,護犢之情溢於言外,身邊的人們聽着也覺惻然,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勸他了。林員外漸漸地酒多了,身邊的美婢忙勸道“老爺,天色不早了,夫人還在家等着呢。咱們早些回去吧。”。
林員外抱着酒瓶叫道“不回去。回去看着那些大紅綢子,老爺我心裡就不痛快。”,美婢見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只好哄道“方纔小姐差人來問了,問老爺何時回去呢。”,林員外一聽,屁股着火似的跳了起來,罵道“小兔崽子,怎麼不早說。快走快走!”,說着腳不點地,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而在不遠處窗口的位置上,兩名中年男子相互看了一眼,放下一塊散碎銀子,也徑自離去了。
這林員外一進林府,頓時把腰直了起來,狠命地捶了兩下,方纔舒展了身子,身後的美婢低聲喚道“錚少爺,方纔鄰桌那兩個男子似乎是盯梢的。”,林員外,也就是楚錚展眉一笑道“霜兒你也看到啦。想不到這董掌櫃還有這般手段。”。
少年俊僕楚小雷接口道“從咱們走出那大豐米行,那二人就一直跟着咱們了。也幸虧錚少爺發覺的早,不然恐怕就要誤事了。”,楚錚點頭道“這薔薇門比我們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測,大家斷不可掉以輕心。”,說着便已經一步邁進了堂屋。
楚歌等人早已是等着了,待他進來後,忙問道“錚兒,此番查探,可有收穫?”,楚錚道“這大豐米行的確有問題。”,他看了一眼楚小雷和楚小霜,又道“不知你二人有否發現,從外堂到裡屋的那條路上,有甚異狀?”,楚小雷凝目思索了一下,搖頭道“這一路上沒遇見什麼人,也沒見什麼暗道內室呀。”,楚錚搖頭道“你也是個粗心的。”。
他又轉頭望着楚小霜道“霜兒呢?可有甚麼發現?”,楚小霜秀眉緊蹙,細細思索了一番,突然眼睛一亮,笑道“方纔路過的時候,我看到天井裡有一隻喂貓用的碗放在一角。只是奇怪的是,咱們在那裡逗留了這麼久,卻絲毫沒有見到貓的影子,也沒有聽到一聲貓叫。”,她頓了一頓,望了望楚錚,見楚錚含笑示意她繼續說下去,方又道“而更爲讓人懷疑的是,這隻在天井中的貓碗乾乾淨淨,質地細膩光滑,似乎時常有人摩挲擦拭,若是尋常普通喂貓用的,斷不會如此乾淨。”。
楚錚點頭道“霜兒觀察入微,正是切中了箇中奧妙。”,楚小霜得到了楚錚的讚賞,不由得的挺了挺腰板,神色之間也暗暗得意起來。楚歌道“如此看來,也許這薔薇門,就隱藏在大豐米行的天井之下。”,楚錚道“歌兒,下一步你可有甚打算?”。
楚歌道“就按執扇姐姐的法子,我假扮成那祁若望便是。”,胡茵夢道“你孤身前往,我不放心。我必是要與你在一起的。”,楚歌柔聲道“此去龍潭虎穴,也不知是喜是憂。阿茵,你還是留在此地,也難免我分心。”,胡夢茵搖頭道“正因如此,我纔不放心你一人前去。”,她眼波婉轉,溫柔地看着楚歌道“無論是刀山火海,還是地獄人間,死活我都是要跟着你的。”,她淡淡地說來,說出的卻是情深似海之言。
楚歌心中大是動容,不禁伸手拉住了她,柔聲道“嗯,如此便生死在一處罷。”,胡夢茵見她答允,不禁展顏一笑,道“你假扮成那淫賊,我便假扮成林府小姐便好。”,衆人笑道“那豈不是林府小姐成了大傻瓜,白白被這祁若望騙去了。”,胡夢茵細細一想,也禁不住“噗嗤”笑了出來,紅着臉看着楚歌道“只要是她,騙就騙了。”,她天真爛漫,一片赤子之心,心裡怎麼想,口中就怎麼說了出來。她倒還不覺得什麼,楚歌卻是又羞又喜,如聞綸音,心中更是比吃了蜜還甜。
執扇道“單就你二人混入,恐怕不甚安全。錚兒跟柳姑娘是他們認識的,恐怕只能在外策應,不如我和唐情一道扮作丫鬟跟着歌兒你們去吧。”,楚錚點頭道“如此甚好,四個人一起,相互有個照應。傳遞消息也是方便。”。
楚歌道“只是要委屈唐姑娘了。”,唐情大大方方說道“無妨,我聽她的。”,執扇感激地看了一眼唐情,千言萬語皆在其中,唐情回之以溫柔一笑,頓時冰山消融,如沐春風。
楚歌見狀,也不扭捏,便道“如此咱們就抓緊時間喬裝改扮,也好儘快打入薔薇門內部探明究竟。”。柳淺淺心繫父親和弟弟,又苦於那夏日炎認得自己,不能親自潛入夏堂中去,又擔心楚歌等人只顧追查與天嶽宗相關之消息,耽誤了她爹和弟弟的性命,一顆心便如同掉入油鍋煎熬一般,緊緊地揪在了一處。
她想囑咐楚歌等人千萬要相救她爹和弟弟,可一時之間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正在忐忑思量之間,只聽楚錚道“歌兒,你們此番前去,必要相救淺淺的爹和弟弟啊。”,她一聽到楚錚如此囑咐與楚歌,不禁又驚又喜,又聽得楚歌應道“這是自然。此番前去不但要查明究竟是何人陷害我與阿茵,還要將柳姑娘的親人營救出來。”,如此一來,她心內一陣輕鬆,惶惶然似乎頓時有了靠山。
柳淺淺對着楚歌深深萬福道“如此便勞煩姐姐了。”,楚歌一把將她扶起道“不必客氣。你既然與錚兒兩情相悅,那便是我天嶽宗的人了。你父親和弟弟的安危,自然也是本宗的頭等大事。”,柳淺淺垂淚道“我只有這兩個血親了。他們若是出了什麼意外,我……我……”,她再也說不下去,眼前又浮現出那隻枯瘦的耳朵和細小的手指,身子便又慢慢顫抖起來。
楚錚忙將她扶住,低聲勸慰道“你且放心,歌兒聰慧,武功又高,一定能將伯父和阿弟救出來的。”,柳淺淺雖然久歷江湖,練成了狡猾毒辣的性子,但她畢竟是女子,血濃於水,爹爹和弟弟是她生命的軟肋,也正因爲這樣,夏日炎才能將她控制這麼多年,讓她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
她一個弱女子,要在這血腥江湖中摸爬滾打,爲保得自身周全,她既要工於心計,又要心狠手辣,漸漸地,一顆心便也裹上了厚厚的外殼。她不相信任何人,唯一可信的,只有自己。而這一切,直到她遇見了身邊的這個男子,才慢慢有了改變。只有在他面前,她的一顆心纔會變得柔軟,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覺得自己是個女人,也需要一副肩膀可以靠一靠。
一念及此,柳淺淺的身子慢慢放鬆了下來,她輕嘆一聲,淺淺地倚在楚錚身上,神色也漸漸安然下來。楚錚見她放鬆了下來,暗自也鬆了口氣,顧謂衆人道“那你們就抓緊時間裝扮後就出發吧。我仍然扮作林員外在外策應。”,衆人點頭稱好,如此商議已定,又細細審了祁若望,方纔回屋各自修飾裝扮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