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江南還是有點冷。春寒料峭,微風拂在臉上,還是會讓人臉上發疼。然而春回大地,萬物復甦的勃勃生機總會讓人精神煥發,看那楊柳新綠,桃花灼灼,二月春風似剪刀,三月煙雨籠江南,實在是美不勝收。
這日,靠近大青山的官道上駛來了一輛馬車。江南本是富庶之地,官道之上有馬車來往本不是一件稀罕事。但這輛馬車的豪奢程度卻足以讓江南大戶都瞠目結舌了。只見兩匹駿馬四蹄踏雪,頸長如鳳,鼻如金盞,白縷貫睛,已是價值不菲。再看那車廂,色澤紫黑,古樸沉穆,竟是用紫檀所制。更有甚者,這車廂頂上兩角居然掛着六顆核桃大的夜明珠,連成小小珠鏈,以做黑夜照明之用。
若單指這些,對於那些窮奢極侈的富門大戶來說,倒也不甚稀罕,稀罕的是駕車的人。尋常人家策馬駕車,一般使喚的是壯年男子,圖的是幹活爽利,更身兼保護之職。但這駕車之人卻是青絲覆額,面若桃花,眉銜遠山,身似蒲柳,竟是一位絕色少女。只見她單手勒繮,口中連籲,那兩匹駿馬嘶溜溜的立在了原地,已是紋絲不動。車廂席簾一卷,車內坐臥之處鋪着清一色的大紅金絲繡牡丹,一張黃花梨木製成的小桌子上,放着幾樣時鮮瓜果,淡淡的脂粉氣混合着瓜果香味,真可謂室暖似春玉生香。
駕車少女跳下馬車,衝着車廂行禮道“咱們已到大青山地界,再往前二十里就是那神醫居所了,還望宮主指示。”原來這一行人正是胡慕嵐等人攜楚歌前來求醫。難怪如此招搖的馬車一路行來安然無事,原來這車廂的一側儼然刻着一個敦煌飛天的標誌,正是玄女宮宮人行走江湖的記號。江湖中明眼人一看此標記,避之唯恐不及,若遇見一些有眼不識金鑲玉的江湖草寇,那湘竹雪梅也是一劍一個,頓時了賬。
胡慕嵐蹙眉道“也不知這“賽扁鵲”是個什麼脾氣,能否救得了這楚歌兒?”雪梅道“宮主莫愁,這楚歌吃了咱們的血靈芝,一時半會應該不會有性命危險的。”胡慕嵐道“但這般活死人似的,總也不是個事兒。我答應過玄青奇,要還他個活蹦亂跳的徒兒,答應過的事就一定要做到。”雪梅道“等見到了那神醫,咱好好的求他,他若要擺架子,咱就擒了他回宮去。”胡慕嵐啐道“從小也沒短了你念書,怎麼一開口就活脫脫一個土匪樣兒。”雪梅笑道“我就不愛那虛文俗禮,若那“賽扁鵲”是個酸不拉幾的窮酸老兒,我就擒了他,把他鬍子都拔光。”胡慕嵐見她嬌憨,不免又覺好氣,又覺好笑,嗔道“休得胡鬧!”雪梅自覺得趣,也自顧自的笑將了起來。笑鬧了一會,胡慕嵐看了一眼昏睡的楚歌道“趕路罷,早點兒見神醫,早點兒給她醫治。”
正待放下席簾,突然看見不遠處的路邊有一個小童兒在哭。走近一看,只見那童子五六歲模樣,生的是粉妝玉琢,煞是可愛。只是身上那套布衣小褂卻是撕破了,露出的小身子上佈滿了一條一條的紅血絲,讓人好生憐愛。胡慕嵐輕喚道“停車。”,湘竹將繮繩一扯,那馬車頓時戛然而止,一動不動地停在了小童兒跟前。
胡慕嵐道“竹兒,你去看看究竟。”,湘竹應聲跳下車去,站在小童跟前問道“小娃娃,你怎麼啦?”,那童兒看了她一眼,卻是不理,只顧放聲哭泣,哭的好不可憐。胡慕嵐自車內望去,見他長的虎頭虎腦,不由心中突生憐意,親自出了車門,蹲下身子輕輕問道“小朋友,你家住何處?爲何這般哭泣?”那小童正哭的起勁,突然從指縫中看見一個天仙般的女子下的車來,正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不禁用胖乎乎的小手擦了擦眼淚,抽泣着應道“我就住在這山裡。今天爺爺答應讓我出門玩耍,我路過那邊,看到半山崖上長着一株野蘭花,很是好看,我就想把它帶回家,誰知道這山崖太高,我一不小心就摔下來了。嗚嗚嗚,腿好像骨折了。我好不容易爬到這裡,再也爬不動了。”
胡慕嵐仔細一看,他的小腿已是腫了起來,很多地方更是擦破了皮,血淋淋的,讓人看着好生心疼。胡慕嵐俯身將他抱起道“莫哭,告訴姨姨你叫什麼名字,姨姨送你回家。”那小童睜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我叫小石頭。你這麼漂亮,我只叫你姐姐。”胡慕嵐指着湘竹雪梅二人笑道“這兩個纔是姐姐,我是姨姨。”,湘竹趕忙從胡慕嵐手中接過小石頭,讓他躺在楚歌身邊,笑道“現在有一大一小兩個病號啦。那“賽扁鵲”又多了一樁生意。”說罷隨手剝了個橘子遞給小石頭。
小石頭聞言,叫道“賽扁鵲就是我爺爺。這些年來,好多人都來求爺爺治病,都被爺爺打出去了。”胡慕嵐忙道“爲什麼?”小石頭丟了瓣橘子到嘴裡,含糊道“爺爺說,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既然好好的人不要做,非要在江湖中爭個你死我活,那打不過人家,死了也是活該。”胡慕嵐楞了一楞,總覺得這番話哪裡不對,卻也想不出反駁的話來。小石頭看看昏睡的楚歌,又看了看胡慕嵐幾人,疑惑道“你們都是仙女麼?怎麼這般好看?”胡慕嵐伸手摸了摸他頭,笑道“傻孩子,我們自然是人,要是仙女又何必前來求你爺爺治病呢?”愛畫問道“小石頭,那你爺爺不給人看傷治病,憑什麼叫“賽扁鵲”呢?”小石頭挺了挺胸脯道“爺爺不給江湖中人看病,但給老百姓看病呀。爺爺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普天之下受苦的都是老百姓。醫者仁心,就是要讓老百姓看得起病,少些痛苦。等我長大了,也要做爺爺一樣的人。”這番言語,出自這一垂髫童子之口,胡慕嵐不禁對那“賽扁鵲”豎然起敬了。
但敬佩之餘,胡慕嵐愁道“小石頭,若是你爺爺不肯救這姐姐,這可如何是好?”小石頭又扭頭看了眼楚歌,想了想道“我跟爺爺說,爺爺最疼我啦。”胡慕嵐喜道“當真?”小石頭見胡慕嵐歡喜,心中不免歡喜,似乎連身上的疼都忘了,展顏笑道“這事兒包在小石頭身上。”胡慕嵐大喜,忍不住抱着他在他小臉上親了一口,笑道“如此,可就要謝謝小石頭大俠了。”小石頭紅了臉,乖乖的靠在她懷裡,卻是一動也不敢動。
雪梅疑道“小石頭,你說江湖中人來求醫都被你爺爺打將了出去,你爺爺功夫這麼好,你怎麼這麼差勁?”小石頭道“爺爺不但會看病,還會使毒。一般江湖中人來求醫,都是客客氣氣的,若是遇到那些不講理的,爺爺纔給他們下毒。爺爺說我還小,這本領等我大些了再教我。”雪梅吐了吐舌頭道“這般厲害。小石頭你可得保證了,不能讓你爺爺對咱們使毒。”小石頭咯咯笑道“你們是小石頭的救命恩人,爺爺怎麼會恩將仇報呢?”
墨蘭駕着馬車離了官道沿着山間小路一直向山裡行去。只見沿路山花爛漫,綠樹成蔭,山間溪聲潺潺,林中小鳥歡鳴,真可謂“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鬥芳菲 。”看着這江南春景,胡慕嵐暫時按下心中不安,細細欣賞起來。突然一隻翠羽紅喙的小鳥飛過來停在了車窗沿上,嘰嘰喳喳叫的好生好聽。胡慕嵐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鳥兒,也不敢伸手去抓,只是呆呆的看着,竟似看的癡了。看她出神的樣子,眼若星辰,瑤鼻櫻口,宛若九天仙子,小石頭依偎在她懷裡,竟也看的癡了。
馬車沿着山間小路緩緩前行,待得轉過一個彎,眼前頓時豁然開朗。只見土地平曠,屋舍儼然,阡陌交通,雞犬之聲相聞,黃髮垂髫,怡然自得,竟是一派桃源光景。村中小兒本在嬉笑玩耍,見突然駛來一輛馬車,皆圍攏過來,問道“客從何來?”湘竹笑眯眯從懷裡掏出一包松子糖,笑道“從山外來。請你們吃。”
衆孩童皆喜,有的已是暗嚥唾沫,口中卻道“家中有訓,未得尊長同意,不能隨便要別人的東西。”突然車簾一卷,小石頭露出臉道“此乃尊客,休得無禮。拿了且去。”想那“賽扁鵲”妙手回春,村中各家各戶但凡有個頭疼腦熱,傷痛病患的,皆受過其恩惠,因此“賽扁鵲”祖孫二人在村中很受尊崇,這五歲的小石頭,村民皆拿他當着寶貝,故衆孩童對他的話自然是言聽計從的。待得衆孩童散去,馬車繼續前行。又走了半里地,隱隱聞得一陣藥香,再行的幾步,就看到了一間小小的醫廬。小石頭見了那醫廬,不禁大叫道“爺爺!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