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賽螃蟹
何雙雙將最後一塊豆腐切成絲,仍然無法和吳掌櫃那細若髮絲的千絲豆腐相較。
這已是她的極限,不,準確地說,是刀的極限。
她垂眸凝視手中的菜刀,刀身上倒映着自己緊蹙的眉心。
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若此刀再薄上三分,或許便能……
旋即又自我駁斥:這把刀是金水河畔的名匠淬火開刃的珍品,吳掌櫃的刀不可能比這更薄更利,定是用了某種秘而不宣的法門!
到底是什麼法門……
何雙雙蹙眉凝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下頜,思緒幾乎擰成亂麻,卻依舊抓不住其中訣竅。
一旁的錦兒望着水盆中如雛菊般盛放的豆腐絲團,由衷讚道:“師父好刀法!”
何雙雙正自煩悶,聞言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你也學會睜眼說瞎話了!”
錦兒認真道:“弟子句句真心!放眼整個東京,能有師父這般精妙刀工的屈指可數。”
何雙雙更加鬱悶,心想有那道千絲豆腐珠玉在前,滿東京城的庖廚,恐怕都只能爭第二了!
這話只能在心裡想想,憑她的傲性,是萬萬吐不出半個“服”字的。
越想越不服氣。
既然旁人能做到,憑什麼我不行?我非得琢磨出來不可!
這時,一道穿青灰僧衣的身影步入竈房。
“師父!”
“師祖!”
何雙雙與錦兒立時躬身問禮。
來人正是何雙雙的授業恩師,現如今已削髮爲尼的靜慈師太。
靜慈正色道:“貧尼既入空門,此間唯有靜慈,何來師父、師祖?二位施主但喚貧尼法號便是。”
她每次都這般強調,怎奈何雙雙和錦兒從不改口。
目光掃過屋內,見大小盆鉢裡皆盛滿清水,其中絲絲縷縷的豆腐團如白玉花綻放,數量衆多,不由得微露訝色:“竟將豆腐切做絲線,何施主可是又在試做新菜?”
何雙雙坦誠道:“弟子今日在一間食肆嘗得一道千絲豆腐,心中有所感觸,便想試着復原一二……”
靜慈拈起水中一根豆腐絲,端詳片刻,合十輕嘆道:“何施主刀工精深,旁人自是不及。然技藝求索,當存一分慈憫之心,還望施主莫以手中利刃,斷了他人的謀生之道。”
話音落下,竈房裡突然安靜,師徒倆的神情都有些古怪。
何雙雙咬着下脣,沉默良久,終是不甘不願地擠出一句:“師父多慮了,那人的刀工不在我之下……”
靜慈捻動佛珠的手霎時頓住,眼底掠過一絲驚訝。
自己的徒弟自己瞭解,能讓何雙雙給出這般評價,可見此人的刀工委實非同小可。
看着昔日愛徒眉間蹙起淡淡的愁悶,靜慈不禁露出一抹慈悲淺笑:“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自幼習藝,未曾經受磨礪,此番得遇對手,實乃佛祖賜你一段明心見性的機緣,善哉,善哉。”
何雙雙並不相信機緣之說,卻也沒有反駁,招呼錦兒着手做飯。
將焯過水的豆腐絲、香菇絲和青菜絲煮成一大鍋清香浮動的素羹,復又和徒弟一起烹了幾道時蔬小炒。
然後和幾個師太端着熱氣騰騰的食物,徑往濟慈庵後院的慈幼堂而去。
慈幼堂是大相國寺與濟慈庵合辦的善所,專收失怙無依的孤童。濟慈庵收容女童,大相國寺撫養男童,算是民辦的孤兒院。公辦的孤兒院要等到南宋才設立。
何雙雙原也是孤女出身,如今師父又在濟慈庵出家,因此只要得空,她便會來庵中替孩子們整治一頓飯食。 孩童們眼尖,遠遠瞧見廊下轉出一抹熟悉的身影,立時如歸巢的雀兒般飛奔過去。
爲首的雲兒約莫六七歲,性子最是活潑,跑得也最快:“雙雙姐!今天有什麼好吃的?”
腳步尚未站定,手已經抓向盆中的炊餅。
何雙雙拍開雲兒沾着泥的小手:“淨手去。手不淨,飯不香。”
待孩子們依序排好隊,她纔將一碗碗豆腐羹和盛着菜餚、炊餅的碗盤分發下去。
她們何曾見過以豆腐絲熬煮的羹湯,頓時驚歎不已:
“哇!好美的湯!”
“雙雙姐做的飯是世間第一等!”
“雙雙姐,今天有沒有糖吃?”
此言一出,衆孩童都眼巴巴望着雙雙姐,見她取出一包餳糖,立刻一擁而上,左一聲“姐姐好”,右一聲“姐姐美”,小嘴一個比一個甜。
何雙雙不爲所動,只高舉手中餳糖,揚聲道:“先吃飯!吃完了飯纔有糖吃!”
話語依舊帶着慣有的利索,平日裡刀刻似的眉眼卻柔和下來,漾着盈盈笑意。
霎時間,孩子們又各回各位,滿屋盡是吸溜聲和咀嚼聲。
……
謝清歡上午用來練手的豆腐,中午都做成了工作餐。
謝清歡看着自己做出來的千絲豆腐,和師父做出來的簡直不是一道菜,既羞又慚,鄭重道:“師父,我還想切豆腐絲。”
難得徒弟這麼有上進心,吳銘下午又去市場上買回來十塊豆腐給她練手。
切毀了就內部消化,若是切得不錯,哪怕稍微粗一點或者沒那麼均勻,其品質也足以在吳記川飯售賣了。
見徒弟落刀越發嫺熟,吳銘心裡讚許不已。
文思豆腐是一道刀工菜,而刀工正是小謝所擅長的,以後倒是可以交給她來做。
謝清歡正細細切着豆腐,冷不丁問:“師父,第二十二道菜咱幾時做?”
話音未落,吳銘的訓斥已劈頭蓋臉砸下:“刀握穩了,心思收住,仔細切你的豆腐!坐這山望那山,眼高手低!”
謝清歡頸子一縮,趕緊埋頭切菜。
耳畔忽又飄來一句:“明天做。”
謝清歡捏着刀柄的手指霎時緊了兩分,心底的雀躍簡直要撞破胸腔:師父雖然嘴上兇巴巴的,心腸分明軟着哩!
第二十二道菜是一道假菜——賽螃蟹。
宋代的假菜十分流行,不僅寺廟裡有素蒸鴨、玉灌肺、假煎肉等素肉菜品,市面上也有假蛤蜊、假魚膾、假煎白腸等以葷仿葷的假菜。
吳銘原本打算做川菜中的雞豆花,轉念一想,這道菜做起來賊費勁,醉翁給的太少了,不值當,還是來個簡單的吧。
宋人尤其是士大夫和富人本就熱衷吃螃蟹,東京不產螃蟹,只能從南方引進,運輸成本高昂,品質上佳的螃蟹能賣到一貫一隻,莫說尋常百姓,即便是普通的官宦士紳也吃不起。
如今還不到吃螃蟹的季節,在壽宴上做道賽螃蟹既有新意,又有逼格,再合適不過了。
最關鍵的是,做起來相對簡單,土竈也能勝任。
當然,想把這道菜做得美味逼真還是要點技巧的,弄不好就會像黃小廚一樣在《往生》中大翻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