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櫟鎮的深夜,大概是因爲幾天前才下過雨的緣故,天空的雲依然沒有散去。清冷的月光比嬌羞的閨中少女還要可愛,躲在夜晚霞雲織成的窗簾後面,只露出邊邊角角在外面,像是在偷偷的窺探着這片大地。
漫天密佈的星河,那一顆顆醉人心脾的光芒比最優雅的寶石更讓歌手心生靈感,尤其是當站在星空下時,那種自己和世界融爲一體的感覺,好像自己正駕着小船,在星河中盪漾攪動着船槳,迎面拂來的微風吹動着帆,將自己帶向從未去過的遠方。
維吉爾依靠着欄杆,天台上的風景在他眼中比陽臺上的更加幽靜。略微喧囂的風吹動着金色的髮絲,銀色的明眸自然的放鬆,穿着寬鬆長袍的少年嘴角勾起迷人的笑容根本不需要過多的修飾,他的風度全部都是與生俱來的,布魯圖斯生來就是貴族。
隨手從懷中取出一隻口笛,清冷的星光和那雙眼睛相互映襯着,幽幽的笛聲從維吉爾手中緊握的笛子中隨風飛舞着,輕快而又自然的音符環繞在他的身上,彷彿是一個優雅的貴公子,在樹林中漫步着,短促而又歡暢。
音符繼續跳着那歡快的舞蹈,沒有半點的停頓林中漫步的少年碰到了偶遇的牧羊女,他假裝成遠行的路人,向少女討要羊奶喝。勤勞而又善良的女孩兒慷慨的拿出了奶囊,少年卻沒有立即接過來,一個不留神,牽着少女的小手走進了林中……
明明只是清脆的笛聲,卻讓人身臨其境。一曲終焉,維吉爾長出一口氣,頭也不回的背起手來:“我一直覺得,偷窺別人是極其失禮的行爲,您覺得呢?”
“我倒覺得,在別人演奏的時候故意打斷,更加的失禮。”布蘭登的臉上洋溢着溫和的笑容,端着兩杯蜂蜜酒走了過來:“沒想到您的音樂天賦也這麼好,我還從未見到過比您更優秀的吟遊詩人呢。”
“您喜歡用這種奉承人的手段嗎?”維吉爾的臉上沒有半點笑容,依舊是慵懶的神情,一雙眼睛打量着這位亞魯斯王子,十分隨意的從布蘭登的手裡取過了酒杯喝了一口:“真俗套。”
“因爲我是在真情實意的稱讚,沒有半點做作的意思。”布蘭登倒是沒有否認,反而露出了贊同的笑容:“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希望能夠和您在音樂方面,有些許的交流即便是在都城,也不是經常能見到奧斯吉利亞的樂手。”
“我們這個樣子有意思嗎?我知道你是爲了什麼來找我的。”維吉爾臉上的懶散一下子塌了下來,翻了翻白眼(如果真能被人看出來是在翻白眼的話),毫無顧忌的將酒一飲而盡,隨手把杯子朝身後扔了下去:“還是直說吧。”
“我得承認,即便是在最大的設想之中,我也沒能想到可以碰見布魯圖斯家的人。”布蘭登就像是沒有看到那個被他扔下樓的杯子似的,很自然的把酒杯放在了欄杆上:“您的到來令我十分的意外。”
“我的到來令你十分的意外……這話還是和我那個的父親說更合適。”維吉爾皮笑肉不笑:“然後呢?”
“您和利維阿哈爾特的關係非常好,他幾乎把你當成交心的朋友,所以我想您對我的計劃也應該略知一二。”布蘭登的表情十分誠懇,幾乎放低姿態的稍稍含胸,臉上的笑容依然不減:“我覺得一個嚮往和平的諾克魯斯王國,對於奧斯吉利亞應該是十分有利的。”
“所以你想要獲得布魯圖斯家的支持……不不不,你想獲得的應該是元老院的支持,你希望可以通過自己的姿態,讓元老院放棄目前針對諾克魯斯的封鎖,用一種更友好的方式和諾克魯斯王國交流。”維吉爾皺着眉頭,近乎傲慢的揚起下巴:“我該說您真是有想法嗎一個愛好和平的諾克魯斯?”
“您或許覺得很好笑,但這正是我準備要做的。”布蘭登點點頭,右手指向外面:“我相信元老院的諸位早就應該明白了,這片山中王國的征服難度遠遠超出了帷特思頓,爲何不後退一步,讓我們雙方都能夠享受和平。”
“你真是高估了元老院的先生們他們要真像你說的那麼聰明,奧斯吉利亞早就征服全世界了。”金髮少年撇着嘴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的不屑:“而且你好像弄錯了一件事,我可還不是布魯圖斯家族的掌權人。再說現在奧斯吉利亞最興盛的家族更是衆所皆知,路斯恩今天也來了,爲什麼不去找他呢?”
“我不這麼認爲我早年的時候曾經去奧斯吉利亞,你們的都城遊學過。布魯圖斯家的處事方式令我相當敬佩,甚至可以說心生嚮往。”布蘭登輕輕一笑:“至於塞勒斯家族?確實是個優秀的家族,但是那近乎狂熱的純血信仰簡直太可怕了,他們一定都很偏執。”
“很難想象,即便是亞魯斯家,我們也從未把血緣看的如此重要幾乎到達了病態的地步,爲了維持那可笑的‘純潔’,他們做出了許多令我到現在都無法理解的事情,一個無法理解的家族,怎麼可能合作呢?”
“一定程度上說,是的。”布蘭登也忍不住贊同的點了點頭:“但你怎麼會知道,我能夠說服我父親呢?”
“因爲我很信任利維,而他將你當做最親密的朋友,哪怕僅憑這點我也會願意去試一試。”布蘭登笑意不見:“我不會懷疑他的眼光,我信任他,而他十分的信任你。”
維吉爾突然笑了,笑的很誇張不像是在嘲笑,而是恍然大悟,終於解除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布蘭登就站在旁邊靜靜的看着,安靜得像是在享受他的笑聲一樣。
“你還真是……傲慢,和那個傢伙一樣的傲慢。”維吉爾笑的很開心,表情裡再沒有多少懶散,銀色的眸子和天際中的星星一樣璀璨:“如果沒有遇見他,我恐怕會把你當成真正能夠和我說話的朋友,但是現在……真的挺可惜的。”
“沒關係,我們現在不正在說話嗎?”布蘭登倒是挺大度從容:“而且我相信我們都同意,奧斯吉利亞和諾克魯斯的和平,對於我們雙方都是有好處的。”
“你說對了一半。”
“說對了一半?”
“你同意,但是奧斯吉利亞不會同意。”維吉爾咧了咧嘴一攤手,吹着口哨輕鬆快意的邁着步子從布蘭登的身旁走過去,那表情看起來就像是沒有靈感的作家,狠狠的發泄了一通似的心情無比舒暢。
“請不要誤會了,我尊貴的布蘭登亞魯斯王子殿下,共和國的政策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和任何一個陳舊的、輔修的王國共同分享這片土地我們統一了南方的高原地與河灣地,我們控制了整個東南富庶的鄉下與城鎮,古老的瀚土城邦納入了共和國的統治,自以爲是的帷特思頓王國成了我們的手下敗將。”
“所以你們還不明白嗎區區山中王國,躲在林子裡面的化外之民,憑什麼去和偉大的奧斯吉利亞相提並論?你們之所以能夠苟延殘喘的活到今日,只不過是因爲共和國把目標放在了那些適宜居住的土地上。你們躲在山林之中不問世事,看着一個又一個古老國度變成我們的一部分,現在可輪到你們了!”
“不論是和平,還是戰爭。共和國都會不惜一切代價,用各種方式將你們變成奧斯吉利亞的一部分不惜一切代價,明白嗎?”
布蘭登長出一口氣,他感覺自己好像從來沒有這麼心情抑鬱過,彷彿快要爆發了似的,強烈的忍耐着想要拔劍的衝動這件事要是被利維知道了,恐怕他也會深有同感的和這位布蘭登殿下握握手的。
恐怕任何一個人在聽到自己多年來的最強敵人,其實從來沒有把自己真正放在心上,恐怕都會勃然大怒吧?這已經不是侮辱或者鄙視了,換成任何一個涵養不太好的人,拔劍決鬥可能都不足以發泄他的憤怒。
不過布蘭登的理智還是穩穩的佔據了上風:“現在優勢的一方是奧斯吉利亞,而且我們現在也需要您的幫助,所以您怎麼說都無所謂。”
“不過,還請我提醒您一下羞辱敵人就是在羞辱您自己,還是說您並不懂得這樣的道理?”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我總是覺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以免造成什麼誤會。”維吉爾連頭都不會,就這樣和他說着:“尤其是……你好像已經誤會了。”
“誤會什麼了?”布蘭登依然微笑着,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現在究竟是開心,還是已經憤怒到了極點。
“利維並不是我的什麼隨從,或者布魯圖斯家的門客之類。”維吉爾扭過頭,表情相當的嚴肅:“事實上正好相反,我是他的追隨者,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