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媚藥的毒性
吳焱喉間發苦,趙嬤嬤遞過來的那盞茶,在胃裡燒成火團。他踉蹌扶住雕花廊柱,眼前忽然蒙上一層猩紅薄霧。
耳畔忽地響起桑落警告的聲音,他甩甩頭,又彷彿回到丹溪堂裡,顏如玉坐在高位,俯身給他指了一條路。
吳焱再甩甩頭,身體的燥熱已超出了控制。
一擡頭,三夫人的院子中央,有個涼亭。
涼亭裡,一個美人正倚在涼亭裡的小榻上休憩,月影斜斜掠過她的側臉,那道雪白脖頸泛着銀白的光,着實誘人。
他朝那個美人的脖頸探出手去,一翻身,竟然是岑陌。她閉着眼,臉色蒼白如紙。他再也顧不得那麼多,雙手擁住她,緊緊貼了過去,一邊哆哆嗦嗦地替她寬衣解帶,嘴裡一邊喃喃唸叨着:“岑姑娘,岑姑娘,過了今夜,咱倆就有情人終成眷屬”
站在一旁監視的趙嬤嬤,滿意地一笑,示意兩個婆子將門關好,自己則去通知方氏。
園子裡舞姬剛跳完一曲,踩着碎步提着玉兔燈退了下去。
姚霜兒有些按捺不住。三夫人身邊的人一個都沒見到,顏如玉到底是殺是留,她心裡實在沒底。
趙嬤嬤跑了進來,在方氏耳邊低語了幾句。方氏的眼神顯然有了變化。
她給不遠處自己相熟的一個貴婦人遞了個眼色。那婦人手肘頂了頂自己的相公。相公立刻會意,站起來敬了一圈酒。才又問道:“不知三夫人可在府上?爲何不見她?”
婦人假意嗔怪他:“在大夫人這裡,說這些做什麼。”
方氏便笑道:“都是一家人。這幾日三夫人一直鬱郁不思茶飯,所以今日這麼大的事,她也不願出來。”
有人問問左右:“如此佳節,我等去瞧瞧她?”
那幾人似乎都很有默契:“對對對,過去總是三夫人來探望我等,今日也該我們去看望看望她。”
顏如玉看向桑落,笑而不語。眼裡的意味再明顯不過——好戲要開始了。
桑落這下才明白爲何要分桌而食。若按照地位,這些人要七零八落地分散在角落,毫無存在感。今晚這個安排,他們即便身份低微一些,站起來,卻像是連成了片。有了這個陣勢,又是去看勳貴的正主三夫人,其他人不想去也得跟着去了。
兩個國公夫人坐在一旁,兩人互看了一眼,心知肚明。事出反常必有妖,誰家不是鬧得不可開交呢,若真是要看望三夫人,豈會容許這麼多人一同過去?這不是去看人,而是去看戲。
崔老夫人端着茶盞,淡然地喝茶。身邊十四和十五兩個姑娘也跟着規規矩矩地坐着。
十五姑娘垂着頭偷偷瞟顏如玉,看他斜斜靠着,坐也沒個坐樣。身邊的紅衣女郎倒是幾次三番地給他倒水倒茶。
那羣人前前後後地往三夫人院子去了。院子門口的丫頭也撤了,門虛掩着。帶路的趙嬤嬤喚了兩聲,也不等人迴應,就推門而入。
院子裡靜悄悄的,倒是三夫人的屋子裡亮着燈,窗戶上投射出一個女子的人影。趙嬤嬤一看,頓時愣住不敢前進。
三夫人回來了?
她連忙找人去通知方氏。
丫鬟給方氏通報的聲音不小。姚霜兒聽見頓時就來了精神。三夫人既然活着回到府中,可見已經有了周全的安排。塗着丹蔻的手指甲裡,一個嵌着毒藥,一個嵌着媚藥。
她很是主動地端起顏如玉手邊的茶盞,遞到顏如玉手邊:“顏大人,今晚月色如此之好,霜兒敬您一盞茶。”
桑落坐在一旁正想出言阻止,指尖卻被顏如玉用力擒住。
顏如玉接過茶,看了一眼茶湯,再挑起眼皮看向巧笑倩兮的姚霜兒:“美人敬茶,自然要喝。”
他緩緩將茶盞送至脣邊,還未來得及啜上一口,有人驚叫着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嘴裡不住地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這一喊,衆人都站了起來,方氏揪緊了帕子,擰着眉頭叱道:“成何體統,胡說八道什麼!”
那人摔在地上,臉色又青又白:“大夫人——大夫人——死人了!”
顏如玉放下茶盞,走向報信之人一臉嚴肅地道:“何處死人了?帶本使去看看。”
方氏想着別是岑陌出了事,畢竟剛剛淨身沒幾日,傷口未愈,又被灌了媚藥,連忙站起來攔住:“顏大人,畢竟是女眷宅院,男子不便入內,您這樣進去恐怕不妥。”
顏如玉冷冽地看向方氏:“人命關天!本使豈能跟尋常之人相提並論?”
方氏態度很是強硬:“我早上訓斥了個小丫頭,她一時想不開,跳了井,沒什麼大不了的。這樣的家宅之事,就不勞顏大人費心了。大家稍坐片刻,我去去就來。”
說罷,方氏帶着人匆匆離去,又擔心有人強闖後宅,命人將園子進出口都堵上,忙不迭地趕去三夫人的院子。
院子裡站着不少前來探望三夫人的貴戚,女眷們都嚇得花容失色,更有膽小的,暈倒在地。
方氏一進屋,不見吳焱和岑陌,反倒看見窗下坐着三夫人,白森森的一張臉,滿臉都是傷。心口一個大大的血窟窿,血卻一滴沒有。軟軟地坐在窗邊,灰撲撲的眼珠子直勾勾地望着方氏。
方氏也嚇壞了,連連退了兩步,腿一軟,摔倒在地。
壞了!壞了!
這小賤人竟然死在了屋裡,當着這麼多人死了,自己還阻攔顏如玉進來查看,這下怎麼說得清?
吳焱呢?岑陌呢?
外面有人喊道:“快看!那邊是什麼?”
“好像是兩個人?!”
方氏一聽,心道不好,小賤人死了,這時候再出岑陌的事,更說不清了!
她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扶着門框往外去,只看見院子角落的花叢中,有一具聳動的身軀,仔細一看,竟然露出半個屁股,白得像今晚的月亮。
女眷們嚇壞了,尖叫着往院子外跑。
院子外的僕婦根本攔不住,人都往院子外涌,一下子就衝了出去,徹底驚動了留在花園裡吃蟹的賓客。
崔老夫人察覺不對勁,與定國公夫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兩個老太太站起來,看向顏如玉沉聲道:“顏大人,不如同去看看?”
顏如玉點點頭,帶着桑落與衆人快步趕向後院。
桑落上前將花叢中的人拉了出來。
光着屁股的人果然是吳焱。他仍然神志不清,看見桑落也分不清究竟是誰,只覺得是個軟乎乎的女子,模樣甚是可人,立馬張開雙臂就想要撲倒她。
顏如玉面色一冷,正想上前將他劈暈,桑落率先拔出頭髮上的柳葉刀,劃傷吳焱的手掌。 十指連心,痛覺讓吳焱恢復了些微神志:“快——我——”
“別說話!”桑落替他把脈,“你中了媚藥。”
圍在院子外的人覺得這女娃娃大夫就是在說廢話,眼下這情形不用把脈也知道是中了媚藥。關鍵是他身子底下的人是誰!
花叢中還有一個白色身影,好不容易得了解脫,嗚咽了一聲,終於從花叢中跳了出來。
竟然是一隻白花花的狗。
這就有些不堪入目,也不堪深思了。
只聽見桑落自言自語了一聲:“好厲害的媚藥!”
她站起來拉住幾個僕從:“你們速速去抓幾隻青蛙來!鮮活的!還要一個石臼!越快越好!”
這有何難?國公府裡有魚池,有魚池就有青蛙。很快就有人抓了十來只活蹦亂跳的青蛙,串在一起。桑落將青蛙扔進石臼裡,用力搗成了肉泥。
鍾離珏生性獵奇,讀了很多生僻的書,卻從未見過這樣的治法。她原本跟在崔老夫人身邊偷偷觀望,見桑落這利索而詭異的手法,實在稀奇,忍不住掙脫崔老夫人的手,上前詢問:“鮮活的青蛙可以解毒?”
“解不了,只是讓他清醒。”桑落揚聲說道:“吳焱所中媚藥毒性甚大!這藥裡用了‘紅鉛’做藥引,吃了只得一時風流快活,但毒性卻深深紮根於血脈之中,久用恐難以人道,甚至生育怪胎!”
一說“紅鉛”,懂些藥理的人就皺起了眉頭。那不是少女初潮之血嗎?
鍾離珏年輕不知這藥名意味着什麼,待要再問,卻接到了崔老夫人警告的眼神,只得乖乖閉上嘴。
桑落從腰間取出備好的清心蓮粉來,與青蛙汁子混在一起灌入吳焱口中。
方氏並不擔心吳焱會醒來胡說八道。畢竟吳焱的爹孃還在自己手中,他能將岑陌帶回來,可見是聽話的。
但此時岑陌那小孽種又在哪裡?
上天像是聽到了她的心聲一般,有人站在院子外面說道:“大夫人,你是在尋我嗎?”
岑陌一身女裙,梳着少女的髮式,緩緩走了進來。
“你派人給我強行換上女裝,給吳郎吃了這媚藥,還讓我也吃下去,想要我在衆人面前身敗名裂,從此再難有立錐之地。這國公府的爵位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落到岑瑾頭上。”她晃了晃手中的還殘留媚藥的茶盞,交給了桑落,“好在我裝做暈倒,這才躲過此劫。”
“小孽障!你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方氏有些心虛,強撐着威嚴叱道:“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這裡胡亂攀咬長輩!你娘就是這樣教你的嗎?”
顏如玉立刻打蛇隨棍上:“對了,三夫人呢?剛纔不是說在院中休息嗎?爲何不見她?”
這一問,方氏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
“我娘呢?!”岑陌冷聲問道。
有人瑟瑟地指向屋內,示意他們快去看看。
顏如玉三步並作兩步地朝屋內去。方氏來不及多想,她強壓着身體的顫抖,上前擋住他:“顏大人,女眷閨房,你一個外男不得入內!”
“顏大人進不去,我總能進去!”岑陌一把拽住方氏胳膊往旁邊拖,強行闖入屋內。很快,從屋內傳出撕心裂肺的喊聲:“娘——”
方氏心中大亂。
整件事發生得太過突然,下藥的事當場就被拆穿,屍體來不及處置,又有這麼多人看見。一再阻攔顏如玉,根本就是有口說不清,現如今必須將衆人留在府中,再想辦法自證清白。
她強行鎮定下來,沉聲道:“來人!有人殺害三夫人,兇手尚在府中,此刻封鎖國公府,任何人不得出入!”
滿院子權貴家眷豈能由着她圈禁?衆人呵斥起來:
“你們國公府死了人,關我們什麼事?”
“莫非要拿我們要挾朝廷?”
鎮國公與定國公夫人默默地對視了一眼。
今日一早,有人來報說顏如玉很可能將三夫人監禁。顏如玉背後是太妃,顏如玉對付勳貴,就是太妃對付勳貴,他們豈能忍氣吞聲?赴宴之前仍舊沒有三夫人的消息,兩位國公立刻入宮面見太妃討要說法。可現在看來竟是國公府內鬥所致。
崔老夫人立刻派了身邊利索的僕婦趁亂溜了出去。那僕婦趁着方氏的命令還未傳達出去,悄悄跑出國公府,上馬疾馳趕向宮門。
沒多久刑部、京兆府尹乃至巡防營的人都趕到了肅國公府外。
國公府的府兵手執長矛一致對外。
劍拔弩張,千鈞一髮。
整個國公府陷入詭異的平靜,只有青蛙咕呱咕呱地叫着。
吳焱漸漸清醒過來。雙手扶着腦袋用力揉着,看向趙嬤嬤的眼裡是發自肺腑的難以置信:“趙嬤嬤,你與我娘是親姐妹,平日私底下,我還喚你一聲姨媽,我都爲你們將岑陌送回來了,爲何還要給我下藥?”
他是讀書人,爲了一頂烏紗帽,設計一個女子也就罷了,如今還當着衆人與一隻狗
簡直斯文掃地!
趙嬤嬤瞪着他:“你胡說什麼!你自己幹下這齷齪事,丟了你爹孃的臉,不想想你的爹孃含辛茹苦將你養大,如今反倒賴上我了!”
這是在威脅他。
“果然如此!”吳焱搖頭苦笑,“昨夜我特地趕回老家,發現我爹孃竟然被人軟禁在你家中。不到此時此刻我都不信,姨媽竟然會算計自己家裡人!”
在丹溪堂的前一個晚上。桑落給他吃了藥。他頭痛欲裂之時,她原本離開了,卻又折返回來說了一句話:“你就沒想過,他們憑什麼相信你?就憑你是乳母的外侄?”
後來顏如玉將他叫去,給了他一匹快馬和幾個繡使,將他爹孃救了出來。可他仍舊覺得姨媽不會害他。
現在,他才徹底醒悟。
方氏心中一驚,已經回過神來。岑陌和吳焱兩人遲遲歸府,竟然是趁着這空隙回了老家!
她看向顏如玉的眼神變了又變,嗓音啞道:“是你!”
顏如玉毫不在意,慢悠悠地拖了一把圈椅坐在屋門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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