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我們扯平了
這才什麼時候,太妃就急招入宮?
“公子,太妃還下令,押送阿古力入宮。”
這麼快。
實在是太過心急了。
顏如玉眸光微微一頓。
桑落察覺出不對,覆上顏如玉的手腕:“爲何要帶阿古力入宮?”
顏如玉斂眸思忖片刻,關上門,對她柔聲說道:“顧映蘭回去覆命,想來太妃也知道阿古力是鶴喙樓的人了。鶴喙樓的活口,太妃一定擔心放在別的地方會被滅口,所以要帶入宮中看管起來。”
如此也說得通。
可還是哪裡怪怪的。
桑落蹙着眉。鬢角還有點歡好之後的薄汗,將她的髮絲貼在皮膚上,讓顏如玉的眸光忍不住放得更加繾綣。
他將她攬過來,低頭吮住她的脣瓣。吻得極其溫柔,極其不捨。
“公子。內官在外面候着。”知樹在門外再次催促,聲音緊繃。
顏如玉眸色翻涌,竟又扯開她的衣襟,在她肩上啃咬起來。
“顏如玉——”桑落輕輕推開他,“你該——”
一隻瓶子湊到她面前,還未看清,那股熟悉的藥香就竄進了她的鼻子。
很快,意識就模糊了。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她聽見顏如玉低沉的嗓音帶着一絲奇異的沙啞,在她的耳畔呢喃,“我們扯平了。”
桑落很快就陷入一片黑暗。
再醒來時。自己仍舊在刑房之內,手中握着那柄鞭子。
桑落握着那冰涼滑膩的手柄,心頭莫名一悸。也顧不得其他,猛然拉開門。風靜守在門口,還捧着給她的一套綠色衣裳。
“你們公子呢?”桑落抓住風靜問。
“入宮去了。”
“現在什麼時辰?”
“已經過了子時。”
居然過了這麼久!
入宮就入宮,爲何要將自己迷暈?顏如玉話語和動作都透着古怪。
“他何時入宮的?”
風靜不知:“公子天未亮便將屬下叫來守着了。”
顏如玉一定要做什麼事,而自己不會同意,纔會這樣。
有個不好的念頭浮上心頭,桑落隨即搖頭,不會的。太妃這次輕敵,險些賠了夫人又折兵。好在顏如玉力挽狂瀾,纔不至於一敗塗地。太妃應該更依仗他纔對。
她迅速換上衣裳,帶着風靜出了地牢。
餘承候在外面,一直在等着她出來:“桑醫正,顏大人說,請您看看那些少女的屍首。”
李小川和夏景程早就到了,顯然也是得了顏如玉的消息。
三人正要推門而入,餘承卻好心提醒道:“桑大夫,場面慘烈,您還是做個準備.”
“無妨。”桑落以白布遮面,戴上手衣率先推門而入。
門一推開,濃烈的氣味撲面而來。李小川跟在桑落身後,霎時之間臉色慘白如紙,即使早有準備,胃裡也瞬間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嘴,轉身衝到角落,乾嘔起來。
夏景程跑過來替李小川拍背順氣:“要不,你就在外面候着,我跟桑大夫進去。”
李小川扶着門框,胸膛劇烈起伏,嘔得臉頰漲紅,緩了好一陣才擺擺手:“我嗅覺靈敏,這味道實在太多,才讓我如此難受。”
他撐着站直身體,從藥箱裡翻出兩團用草藥汁浸泡過的棉球,死死塞進自己鼻孔。他用白布覆面,張開嘴,深吸幾口帶着草藥清苦的空氣,眼神重新聚焦,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你看,這樣就沒事了。”
夏景程被他這悶聲悶氣的聲音逗得笑着搖頭:“你確定沒事?”
李小川拍拍胸脯:“我是誰?”
他可是替知樹大俠刷地斂屍的人。
兩人再回到驗屍房內。
眼前景象,足以讓最老練的仵作也膽寒。
沒有完整的屍身。只有“塊”,慘白的被切割過的“塊”。
頭顱、軀幹、四肢……被粗暴地肢解,如同屠宰場裡待處理的牲畜。切口大多平整,顯然是極鋒利的刀具快速切割所致,但邊緣處又帶着掙扎撕裂的痕跡,昭示着受害者生前承受的極致恐懼與痛苦。皮膚因大量失血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沒有生氣的蠟白,肌肉紋理清晰可見。
桑落站在屋內,聽着仵作跟她說道:“都是同一時間下的手,手法極其利落。看這新鮮程度,加上冬日嚴寒,推算都是前日被害。”
前日,那就是鶴喙樓約定刺殺鍾離政的前一日。看樣子他們是早就準備好了的。絕非一時興起。
“都先放了血,心口都有利器取血的痕跡。”仵作指着那些混亂堆疊的屍塊:“放血之後,內臟都被掏出來混在一處了,着實難以區分誰是誰的。”
說着,仵作搖搖頭。做了這麼多年仵作,還是第一次見如此兇殘的案子。
聽說都是些少女。
實在太慘了。
桑落的目光掃過那些被掏空腹腔的軀幹斷面,掃過散落在角落、顏色發暗、糾纏成一團的內臟。
她邁出了一步。
再邁出一步。
最後,在一堆發灰的器官前蹲了下來,柔軟的,黏膩的,器官中翻找。最後翻找出一個雞蛋大小的肉來,桑落打開藥箱,取出一把刀子將那肉切開,看到其中帶着零星的血塊。
她的眉頭不由緊緊擰起來,聲音也沉了幾分:“夏景程,你來測量,小川,你做記錄。”
很快,桑落將十八個女子的胞宮都翻找出來,逐一切開,無不是帶着初潮痕跡。
果然,與自己推測的一樣。
兇手要取的根本不是心頭血,而是天癸。之所以取心頭血,很可能是爲了掩人耳目,甚至將人剁碎,也是不想讓人察覺。
七年前很可能將少男擄走取其元精,今年取天癸。爲什麼?
是一種儀式,還是要像三夫人那樣入藥?
三夫人當時給阿水吃的“補藥”,爲的也是活血,促來天癸,從而可以做成紅鉛入藥。
這一次肯定不是爲了做媚藥。
桑落不由想起閔陽臨死前說的“鬼”字。莫非他說的不是“鬼”,而是“癸”?
這兩個字發音一樣。
如果是這樣,這背後的牽連又是什麼.
桑落想不透。
一旁的仵作說道:“桑醫正,您看這個怎麼縫?顏大人說您擅長縫合.” 桑落回過神:“立刻準備大量冰磚,把所有屍塊、內臟,全部凍起來。減緩腐敗,爭取時間。我們先將所有能找到的、屬於同一個體的特徵,皮膚顏色、痣、疤痕、骨骼特點……全部標記清楚。內臟……單獨存放,按臟器類別初步分揀。”
但是人手不夠。
她想了想,轉過身對李小川道:“小川,你去太醫局,請萬太醫還有瘍門所有能來的醫官過來幫忙。就說,需要他們協助收斂遇害者遺骸。”
李小川點頭,跑了出去。
騎上快馬,飛奔至太醫局,徑直找到萬太醫,將話說了。萬太醫與蘇太醫幾人正忙着弄魚口病的事,一聽桑落求助,幾人一合計,說將手頭的事做完就去。否則也不好跟太醫令交代。
這頭有小吏偷聽了幾人的對話,立刻跑去報與吳奇峰。
太醫令吳奇峰捻着稀疏的鬍鬚,聽着心腹小吏的回報,眼底精光一閃,計上心來。
他朝小吏招招手,低聲吩咐道:“一羣雲英未嫁的姑娘,死得如此不堪,還要被一羣男人圍着翻檢那些,你可知這叫什麼?”
“小人知道,這叫褻瀆。”小吏答得極有分寸,“想來苦主的爹孃兄弟姐妹,都是不忍看到這樣的情形的。”
吳奇峰深思着點頭,嘆道:“是啊.死得慘也就罷了,如今屍骨不全,衣不蔽體,還要在直使衙門裡受那等侮辱!讓苦主的至親知道了,豈不是要亂套了?”
小吏會意地道:“正是如此。也不知桑醫正怎麼想的,若此事傳出去,只怕還要鬧出人命來呢。”
吳奇峰又點撥了一句:“瘍醫,誰不是在亂葬崗裡練手的。有這樣的機會,也難怪他們趨之若鶩。”
小吏恍然大悟。弓着腰退了出去。
直使衙門外,天光慘淡。
萬太醫帶着一羣瘍醫趕到時,衙門前的景象讓他們倒吸一口涼氣。
黑壓壓的人羣,足足上百人,堵住了衙門大門。哭聲、罵聲、憤怒的咆哮聲匯聚成一片絕望的怒濤。
“還我女兒!”
“讓開!讓我們進去!我要看看我苦命的閨女最後一眼!”
見到萬太醫等人提着藥箱來了,衆人立刻將他們圍住:
“天殺的!死了還要遭這種罪!你們還是人嗎?”
“我們女兒乾乾淨淨的身子,怎麼讓你們給糟蹋了?!”
一個老婦人白髮凌亂,捶胸頓足,渾濁的淚水爬滿溝壑縱橫的臉:“我的囡囡啊……外祖母對不起你啊……讓你死無全屍……還要被那些男人……看光了身子啊……”她哭喊着,猛地掙脫兒子的攙扶,一頭就朝衙門口的石獅子撞去!
“攔住她!”京兆尹趙雲福帶着人剛趕到,見狀嚇得魂飛魄散,聲嘶力竭地喊道。
幾個衙役手忙腳亂地撲上去,死死抱住那尋死的老婦人,場面一片混亂。
“怎麼回事?誰放的消息?!”趙雲福又驚又怒,額頭青筋暴跳。他試圖安撫:“諸位父老!冷靜!冷靜!衙門正在全力收斂遺骸,定會還諸位一個……”
“放屁!”一個粗壯的漢子紅着眼打斷他,指着衙門裡面,“收斂?怎麼收斂?讓一羣大老爺們兒把我閨女剝光了看?我閨女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啊!死了還要受這種糟踐!你們這是要逼死我們全家啊!”
人羣的憤怒被徹底點燃,推搡着衙役,眼看就要失控。
萬太醫等人被堵在人羣外,急得滿頭大汗,卻寸步難行:“我們是大夫,大夫眼中沒有男女!”
“你們相信我們,我們是來替她們——”
“呸!”一個婦人張着手指抓了過來,“你們敢碰我女兒,我跟你們拼了!”
萬太醫根本抵抗不住,連連退了好幾步,被擠出了人羣。
“聖旨到——”一羣禁衛跑了過來,隨之而來的是一輛青帷馬車。車邊跟着幾個內官。
禁衛帶着刀,站在人羣前:“肅靜!違者以謀反論罪!”
衆人頓時靜了下來。
馬車穩穩停在衙門前。車簾掀開,顧映蘭一身肅穆靛色的錦繡官袍,神色凝重地走了下來。
人羣裡無數雙悲憤、絕望、帶着最後一絲希冀的眼睛聚焦在他身上。
顧映蘭的目光掃過混亂的人羣,掠過趙雲福焦急的臉,最後停在萬太醫等人身上,微微頷首。
“桑醫正何在?”他問。
立刻有繡使跑進直使衙門將桑落找了出來。
桑落還蒙着臉,看見門外黑壓壓的人羣也是一愣,再看到顧映蘭的官服,又是一愣。
顧映蘭展開手中的黃絹,聲音清朗,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聖人有旨!”
所有人,無論悲憤還是焦急,盡皆跪伏在地。
“京兆少女失蹤遇害一案,及七年前十八少年失蹤懸案,主謀現已被擒,對其罪行供認不諱。着京兆府、刑部協同銀臺司,查清此案,抓捕在逃案犯,儘快結案!”
旨意宣讀完畢,人羣一片死寂,隨即爆發出更大的悲鳴。
“結案了?主謀抓到了?”
“鶴喙樓?這麼快就抓到了?”
“銀臺司是什麼?”
禁衛齊聲大喝:“肅靜!違者以謀反論罪!”
衆人再次靜了下來。
顧映蘭收起聖旨,目光轉向衆人,聲音放緩:“太妃聖人悲憫,深知諸位喪女之痛。然逝者已矣,當令其入土爲安,魂歸清淨。待將所有案犯抓捕歸案,定昭告天下。”
說罷,他轉向桑落:“桑醫正你身爲女官,又精於瘍科,太妃命你全權負責,維護苦主身後清譽,務必於頭七之前,妥善收斂復原所有遇害者遺骸,使其得以全屍安葬。不得有誤!”
頭七,那就只剩下五日了。五日,要將這麼多碎塊拼接起來,實非易事。
桑落接了旨,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她站起身來,走向顧映蘭:“顧大人——”
“是首座大仍!”趙雲福打斷她的話,上前說道,“桑醫正有所不知,今日朝議,聖仍下旨設立銀臺司,專門抄錄天下案牘,顧大仍乃是銀臺司首座。”
銀臺司?
這是個什麼職位?要說抄錄,不是有翰林院?
“無妨。”顧映蘭看向桑落,“桑醫正可是有話要問?”
桑落頷首,又看看趙雲福。
趙雲福識趣地退下。
“顏——”
“桑落,”顧映蘭打斷她的話,胸前的孔雀補子泛着青紫的螢光:“我已將少女失蹤案卷宗謄抄交給太妃與聖人,太妃當即下令抓捕顏如玉及其心腹知樹,現在二人已被打入天牢。”
什麼?!
桑落身子一震。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原來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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