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她還想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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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如玉看向桑落。
夜色火光之下,她一身煙紫,腰間繫着細細的絛帶,烏髮之間,仍舊簪着蛇根木,鬢髮在臉龐邊自然地卷着。
即便沒有一件首飾,她仍舊姿容清麗,身姿娉婷。
她說的“信任”。
他明白。
以女兒之身坐堂,又是看男病,她做到今日這樣,何其艱難。在這樣的世道之下,有人能夠信任她、追隨她,對她來說應該一件幸事。
她心無旁騖,只想做那一件事。即便過程漫長、艱辛、甚至誤解、受辱,她也不會退縮半分,爲了那個目標,更不惜以身設局,以卵擊石。
上次她身處牢獄,他依舊能感覺到她是享受和沉浸在其中的,甚至還有一絲滿足。
他與她何其相似?
顏如玉握着酒盞在心中無聲地笑了笑。
“梆——”“梆——”
外面傳來敲更聲。
一更了。
胡內官站了起來,宮門一更三刻落鑰,不能再停留了。
元寶難得見桑落,心中着實不捨,一說要走,眼眶立馬就紅了:“桑姐姐,我聽說過年時,內官還可以輪流出宮,到時候我來找你。”
桑落掏出一些碎銀子塞進他手中,叮囑他伺候聖人一定要謹言慎行,爲人處世切莫託大。
“我有銀子!”
元寶又將銀子塞回到她手中。當了侍書,就是聖人身邊的人,多少人想巴結他,還怕沒銀子嗎?
他撲進她懷裡:“桑姐姐,你等着我.”
等他什麼呢?
桑落不知道,只揉揉他腦袋,溫和地說:“要聽胡內官的話。”
知樹得了顏如玉的命令,一直候在茱萸樓外。
桑落目送着二人上了馬車,消失在夜色中。回到廂房,屋裡所有人都怪怪的,或假裝喝酒,或低頭吃菜。
她哪裡知道,剛纔離開後,屋裡發生了一件小事。
顧映蘭感嘆桑落有這些真心信任她的親友,又道:“想不到顏大人也與桑大夫有私交。”
顏如玉捉着酒盞,淡淡瞥向他:“桑大夫醫術超羣,我自然要找她看診。”
衆人聽了皆是一愣。
這話原本可以兩聽。或是他讓桑落給別人看診,或讓她給他自己看診。可畢竟顏如玉的名聲在外,桑落又是那樣的大夫,這句話,聽起來就更像是顏如玉的那處有了隱疾,找桑落診治。
顧映蘭看向顏如玉。
他面色平靜,得了隱疾說得也毫不避諱,好像是在找桑落治頭疼腦熱一般尋常。
顧映蘭心中忽然生出一絲不喜。
一想到桑大夫看男病,終歸要看那處,他看顏如玉的眼神就不怎麼自然,甚至有些氣悶。
他抿抿脣,舉起酒盞:“那就祝顏大人早日康復。”
顏如玉由着那酒盞懸在半空,慢悠悠地說道:“今日直使衙門接到一份名單,其中又有顧典籍的名字。”
顧映蘭的手僵在那裡。
顏如玉繼續說:“跳蚤一跳,不過三尺高,顧典籍這一跳,升的是三階。”
京兆府抓了不少人,自然需要填補一些辦事的人手。顧映蘭翰林院的位子還未坐暖,這下又調到京兆府,升做八品的錄事。
連跳三級,在京官裡不算罕見,但對於一個從江州來的地方小吏,在京中毫無根基,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顏如玉這才舉起酒盞與顧映蘭的一碰:“本使祝顧大人,官運亨通。”
繡使無品級,但顏如玉能坐在朝堂,還當街拿下從三品的京兆府尹,哪是權勢滔天四個字能說得盡的。
當着衆人的面,將一個官員比作跳蚤,着實無所顧忌了。一時間,屋子裡的人都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在桑落進來了,衆人各吃各的菜,各喝各的酒,柯老四打着哈哈說了幾個笑話,氣氛才緩和一些。
酒足飯飽之後,終要散場。
當着兩個當官的面,夏景程與李小川也不敢將賀禮取出來,只是將錦盒塞進桑落手中,示意她回家再看。
離開茱萸樓,倆人忽然都覺得對方有些奇怪,不約而同地問:“你送桑大夫什麼了?”
李小川臉圓溜溜地,比劃了一下。夏景程眼睛也瞪大了:“你也送的是——”
原來倆人想到了一起。
挑了一根漂亮的蛇根木,花了大半日的功夫雕花打磨,做成了簪子。
桑大夫不戴首飾,但這個肯定用得上,多幾根也沒關係,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燒了。
二人頗有默契地點點頭,哈哈笑着拱拱手,各自散去。
茱萸樓前,知樹的馬車還未回來,顏如玉站在那裡,很快就被不少人認出他來,有心巴結的,立刻上前套近乎。
顧映蘭一個無名小官,此時倒是十分自在,見桑落懷裡抱着幾隻錦盒,順手替她拿着,又想到什麼,便低下頭問道:
“桑大夫,前些日子在京兆府門前的那一場,可是你早就設計好的?”
被看出來了。桑落心底一跳,旋即又覺得沒什麼可遮掩的:“是。那是我的請君入甕之計。”
顧映蘭不由笑道:“桑大夫當真是智謀過人啊。”
“自保而已。”
兩人一問一答,融洽的模樣,十分刺眼。
刺眼到顏如玉渾身散着寒氣,圍在他身邊的衆人都默默退了兩步。
好在柯老四懂得察言觀色,一看這倆人過分貼近,立刻幾步上前,從桑落和顧映蘭中間直直闖了過去,又突然躬下身來喊了一聲:“唉喲!”
桑落眼疾手快地扶着他:“老先生,怎麼了?”
“我好像崴了腳,”柯老四捂着腳,抓着桑落的胳膊,一腳高一低的踩着,“桑丫頭,你送我回丹溪堂吧,替我看看傷。”
桑陸生自是不高興的:“你這個老頭,都快二更天了,怎麼能讓我閨女走夜路送你?”
桑落倒覺得無所謂:“我就在內堂睡一宿,明早夏大夫他們會早來,中秋也沒幾日了,我們要抓緊試新藥,”
桑陸生轉念一想也好,今日他被莫星河抓傷了咽喉,明日必然會更腫,閨女看見了反倒會擔心。
他拉着桑落走到一旁,將莫星河讓他吃的藥丸悄悄塞進桑落手中:“閨女,切莫聲張,你替爹看看這是什麼毒,可能製出解藥來?”
桑落眉頭微微皺起:“從何而來?”
“你先別管。”桑陸生說完退了一步,衝着倪芳芳招手:“小閨女走,我先把你送回家去。”
倪芳芳走過來衝着桑落擠了一下眼睛,又瞟向顏如玉,作了一個口型,可天色太暗,桑落實在沒看清是什麼意思。 顧映蘭走過來衝着桑落笑笑:“桑大夫,夜深路暗,既然要送老先生去醫館,我倒可以僱車送你們過去。”
柯老四這麼一聽,心底自是百十來個不樂意。正想開口拒絕,恰巧知樹送了元寶和胡內官回來,馬車一到,顏如玉冷着臉從桑落和顧映蘭之間走過去。
衣袂一飄,捲起一陣涼風。
圍在他身邊的那些人,前倨後恭地跟了過來,也從桑落和顧映蘭之間擠了過去,將兩人擠得老遠,目送顏如玉坐進馬車。
車簾猛然垂下,車壁一敲,知樹鞭子揮起來,卻聽見桑落喊了一聲“顏大人”。
鞭子硬生生地停在半空。
見公子不說話,知樹又低聲提醒了一句:“公子,桑大夫叫您。”
顏如玉覺得知樹也有些聒噪了
桑落站在車窗邊,擡起頭道:“顏大人可否送我與老先生一趟?”
不可!顏如玉想說。
可一挑開小簾,顧映蘭蠢蠢欲動的眼神,他看着就來氣。
脣角壓得很低,只冷冷吐出兩個字:“上車。”就摔下小簾。
“顧大人,如此就不必麻煩您僱車了。”桑落轉身衝着顧映蘭行禮拜別,從他手上取過錦盒,再扶着柯老四上了車。
一進車廂,見顏如玉的臉色陰沉得可怕,桑落決定安分守己地坐在一旁,等到了地方就趕緊走。
柯老四一看這情勢不對,藉口車裡太悶,溜出車廂坐到外面去了。
夜一深,整條街上就沒有什麼人煙,車輪轉動的嘎吱聲在夜色中迴響。
顏如玉閉眼假寐,桑落也抿着脣不發一語。
她越是不說話,顏如玉越覺得生氣。他緩緩睜開眼,見桑落歪着身子靠在車壁上,抱着幾隻錦盒,閉着眼,似是真睡着了。
睡着時的她,就顯得沒那麼清冷。脣角偶爾也會揚起,顯得很是俏皮。
車簾外月光碎成流銀,顏如玉身上的彘獸雲鶴紋,在暗處泛着冷光。他的指尖掐住一卷卷宗,撕下一點紙,揉搓成球,彈了過去。
錦盒應聲落地。
桑落一下子驚醒了。
她眨眨眼,從地上拾起錦盒,再看向顏如玉,這尊大神仍閉着眼,卻懶懶地開了口:“桑大夫怎麼不讓顧典籍送?”
“顧大人還要花錢僱車,着實沒必要。”
顏如玉睜開眼,漆黑的眸子在暗夜裡翻滾着怒意。
她還在替那姓顧的省錢?
桑落低着頭,正想打開錦盒看一看夏景程和李小川的賀禮,顏如玉哪裡能如她的意?長臂一探,將幾隻錦盒統統沒收,漫不經心地挑開錦盒蓋子,一看,都是髮簪,心中冷笑一聲,又將蓋子重重蓋上。
“桑大夫,本使記得知會過你,你現在還欠着我兩件事,若與誰走得太近,都極有可能牽連到旁人。”
桑落默默地看他。
柯老四突然掀開車簾,腦袋探進來:“公子,好好說話,好好說話,別把桑丫頭給嚇着了。”
顏如玉薄脣壓得很是用力:“知樹!停車!”
車子戛然停了下來。
“下車。”
柯老四麻溜地下了車,連知樹也站得遠遠的。
“你的腳——”桑落正要起身去攔,手腕一緊,卻被滾燙的手用力握住,拽了回去。
她被抵在側坐上,顏如玉高大的身姿欺了上來,男人特有的氣息,裹着一些酒氣,將桑落徹底籠罩在陰影裡。
顏如玉低着頭,眼裡的怒意噴涌而出,像是要將桑落焚燒殆盡。桑落下意識地伸出手,悄悄探向自己腰間的烏頭粉。
不料顏如玉早已洞悉了一切,手掌一收,將那隻不安分的手拽了出來,烏頭粉的紙包落了地。
他怒意更盛:“還想殺我。”
桑落不肯退縮:“是顏大人先想要殺我的。”
他把自己壓在這裡動彈不得,一副要吃人的模樣,誰能說他沒動一點殺心。
月光從小簾的邊緣透進來,顏如玉的眸色深沉,彷彿吞噬了這黑夜中唯一的光,他的聲音越發低沉危險:“桑大夫的小命,本使暫時還不想要,但顧映蘭的小命”
桑落一皺眉:“關他何事?”
“本使殺得三品官,他區區一個八品小吏,自然時刻都能收入直使衙門的地牢,”顏如玉說得咬牙切齒,“桑大夫安分一些,我或許留他一命,找個由頭髮配回他的江州。永世不得入京。”
有道是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多少人一輩子沒有走出過大山。他顧映蘭走出來了又如何,隨便發個話,將顧映蘭丟回江州,永世不得入京。
反正,他顏如玉是個人人唾罵的佞臣。
桑落呆了呆:“顏大人,你與顧大人之間可是有什麼血海深仇?”
陰陽怪氣一整晚了,總該有些緣由。
顏如玉氣息一滯,覺得桑落就是個木頭腦袋,他忍不住問道:“你與顧映蘭走得如此近,當着衆人還站在一起竊竊私語,可想過別人會怎樣想?”
桑落一頭霧水。
別人?誰?
還是說顏如玉在提醒她,官場裡會有人拿自己這刀兒匠的身份做文章?
她莫名其妙地擡起頭,看着顏如玉,說得理直氣壯:“顏大人,我與顧大人是相看過一次,那又如何?芮國沒有哪條律法說相看了就是夫妻一體吧?成了親還可以和離,更何況相看不成,難道我也要一輩子綁在顧家的牌坊底下?”
她說了長長一串話。
顏如玉聽明白了。
陰鬱狂怒的心情頓時就煙消雲散,他脣角不可察地勾了勾:“那桑大夫生辰請他,豈不是惹人誤會?”
“我何曾請過他?只是碰巧遇上。”今晚吃過酒,她的兩頰泛着紅暈,黑黑的眼眸裡還有星星點點的月光,在月光下很是誘人。
呵,原來顧映蘭也是不請自來客啊。
只是誤會。
察覺到手腕上的力道弱了一些,桑落下意識地想溜:“顏大人能放開我了嗎?”
可顏如玉如何肯輕易放開她,嗓音又低又沉,醇厚得如同一張無色的網,一點一點將她籠罩:
“桑大夫,你最好是時刻特牢記在心裡:我的病因你而起”
他手掌一擡,從袖子裡滑出一個東西來,插在桑落的髮髻之間,
“所以你,只能留在我身邊,認真把我的病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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