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國公府夜宴
方氏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疑慮,但面上仍保持着得體的笑容:“哦?不知他們二人去取何物,竟如此重要?”
顏如玉把玩着腰間的玉蟬:“聽吳焱說是極爲重要的東西,可關乎岑二姑娘的終身。”
既然是吳焱在做此事,方氏倒放心了些。畢竟他老子娘都還在自己手裡,翻不出什麼浪花來。即便再對顏如玉不悅,也要給太妃面子。更何況他現在是繡衣指揮使,不好鬧得太僵。
她對趙嬤嬤道:“去路口迎一下,一會兒祭月儀式上,做主人家的不在場,終歸說不過去。”
趙嬤嬤弓身應了一聲是,正要走,方氏又道:“三夫人也要請來纔是。”
趙嬤嬤會意地點頭。
大夫人這話要反着聽——必須要抓岑陌和吳焱回府,但要想辦法阻攔許麗芹回來。
府內今日請的多是京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務必要當着所有人的面將岑陌的女兒身坐實,這樣爵位和伴讀都能歸到大夫人手中。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道理當下人的都懂。
幾人正說着話,那頭跑來一個家丁來報說鎮國公和定國公府只來了家眷。方氏總覺得心緒不寧,連忙差人去問,才得知國公爺等人的進宮腰牌都留在宮門口,連帶着三夫人的牌子也在。
他們一同進宮了?
見方氏神緒不寧,顏如玉笑了笑,“好心”地點了一句:“都是些有功於社稷江山之人,定是太妃看着過節,要給些賞賜。”
方氏一聽這個,心中的鬼火躥得八丈高。
當年要不是許麗芹偷偷將毒藥換成了別的藥,哪裡輪得到這個賤人在肅國公府裡充掌櫃。說到底還是那小賤人心機太深,在先聖處得了臉。
顏如玉說得很在理。
勳貴,其實就貴在一個“勳”字上。在所有人眼裡,有功勳的是許麗芹,那麼上至太妃下至百官,要賞要護的就是許麗芹,而不是什麼肅國公府。
方氏這麼想着,帶着岑瑾去接待兩個國公府家眷。國公夫人們都是千錘百煉過的,面上和善地笑着,只是笑容底下,總帶着那麼一點點疏離。
鎮國公夫人拉着身邊的小姑娘介紹:
“這是自小就養在我身邊的十四、十五。”
十四和十五兩個姑娘上前福了福,規矩地行禮。
方氏很是懂事地讚揚了一番:“這氣度,這相貌,別說京城,就是放眼整個芮國也沒幾個啊。夫人如此會調教,我好生羨慕,都想把我那兩個不懂事的託給老夫人了。”
鎮國公夫人崔氏自是不會當真,心底卻又暗暗覺得奇怪,肅國公府不就一個小姐嗎?還是說以前庶出的,最近也過在了方氏名下?
十四姑娘和十五姑娘年紀相仿,十四歲上下,二人扶着鎮國公夫人往位子上去,一轉身正好看見顏如玉和桑落,饒是有了超乎年紀的沉穩,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祖母,那個人是誰?”十五姑娘問道。
崔老夫人看過去,也忍不住暗暗腹誹。這一紅一綠的,是嫁娶到一半跑來的嗎?
“那個人,就是顏如玉。”崔老夫人說得很隱晦。既不提他的官職,也不提他的花名。
十四姑娘對這三個字有所耳聞。知道他是面首出身,得了太妃的專寵,坐到了繡衣指揮使的位子,卻沒想到竟然長得如此俊美。
“旁邊那個綠衣裳的姑娘,眼生得很,不知是誰家的姑娘?”十五姑娘畢竟年幼一些,一好奇就問東問西的。
崔老夫人也不太清楚。跟顏如玉在一起的姑娘,能好到哪裡去?她拍拍十四姑娘的手:“你若覺得無趣,可以跟着十五去找你平日那些姐妹同去祭月。”
十四姑娘只低垂着頭,道了一聲“是”。
祭月儀式就在園子裡。
男子不祭月。
祭月這樣的儀式,在尋常人家家中,都是主母帶着上下女眷做一做。但在國公府這樣的夜宴上,便改做了年輕女兒家的活動。
東西都置備齊全了,偏偏岑陌一直沒有出現。方氏不好再拖,只得先安排女眷們去祭月。
月上樹梢,暗香浮動。
園子中央,支上一個紫檀的香案,在香案上擺好用月光紙繪的月像,左右兩側立着紅燭、香爐、酒具。牙錯刻的白玉瓜、月團、果仁、果脯等物,皆用蓮花座託着的。
香案前再擺上蓮花蒲團和一隻月盆。姑娘們跪在蒲團上三拜九叩之後,誦讀月文,再焚燒月像,最後姑娘們捧着祭祀過的月團,走到每個客人前分食。
恰好那十四和十五姑娘就走到了顏如玉面前。十五姑娘年紀小一些,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手指摳着瓷碟,將月團奉到顏如玉面前。
十四姑娘衝着桑落和姚霜兒笑笑,將月團遞到她們手邊:“二位姑娘怎麼沒去?”
“人太多了,站不下,我就不去湊熱鬧了。”姚霜兒很會給自己找臺階。畢竟剛纔國公夫人說了,要未出閣的姑娘纔可以祭月,“乾淨”二字,與她毫不沾邊。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可見到桑落站在一旁也沒有動,心中竟覺得暢快,她問道:“桑大夫怎麼不去呢?”
專看男病,眼睛也不乾淨吧。
“桑大夫?”十四姑娘生了一張瓜子臉,柳葉眉彎着,衝着她友善地笑,“你是那個桑大夫?”
桑落點點頭。
十四姑娘很興奮的樣子,上前一步:“我是鎮國公府十四姑娘,我叫鍾離珏,這是我十五妹。”
鍾離珏又道:“我知道你,桑大夫,很厲害的女大夫!”
桑落不自然地後退了一步,偏偏顏如玉在她身後,從寬大的袍袖裡伸出手頂着她的腰,讓她不要害怕。
桑落下意識地回過頭,正對上顏如玉飽含笑意的眼神:“桑大夫,本使也想知道,你剛纔爲何不去祭月。”
她還是很實誠:“其實,嫦娥挺可憐的。”
鍾離珏來了興趣:“爲何?”
“她除了兔子,什麼都沒有。”桑落說到兔子,就想起被倪芳芳嫌棄的公兔,最後被剝皮拆骨,加油添醋,成了一道好菜。
姚霜兒頓時就悟了。可不是嘛,那麼大的月宮,就一男一女,還不是夫妻。精壯的男人只知道天天砍樹。剩下一隻兔子陪嫦娥,這有什麼可祭拜的?
一句話,說得十五姑娘心裡就不是滋味了:“月光皎潔,故而才讓我們祭拜。是要寓意聖潔。” “月之光,是日照所得。”桑落淡淡說道。仰仗他人而來的光芒,不值得歌頌。
鍾離珏有些詫異地看桑落:“你也讀《周髀算經》?”
《算經》裡說:“月光生於日之所照,魄生於日之所蔽,當日則光盈,就日則明盡,月稟日光而成形兆,故云日兆月也,月光乃出,故成明月。”
桑落沒讀過《算經》,作爲現代人,這一點基本常識還是有的。但對於古代人而言,這樣的理論就非常生僻了。
“只是湊巧知道。”桑落很想忽略後腰上那手掌的熱。偏偏顏如玉還沒有收回手的意思,眼前的鐘離珏又靠得太近,叫她躲閃不得。
鍾離珏聽說過桑落的那些奇聞軼事,如今人就在這裡,還跟自己一樣,知道月光源自太陽,突然就覺得十分投緣,又問道:“桑大夫,你那些醫術都是跟誰學的?我聽說好多人的頑疾沉痾都被你治好了。”
這突如其來的無心之問,卻讓桑落好半晌都回答不上來。
好在後背的手掌偷偷敲了敲她,示意她莫怕。顏如玉替她解了圍:“自然是有得道的高人指點。”
“什麼高人?”
這一追問,就有些不禮貌了。
恰好園子入口處起了喧譁,似是有人急匆匆地往裡走,又被人強行攔住。
方氏得了消息,連忙過去看。原來是岑陌回來了。可岑陌還穿着一身男子衣裳,這讓方氏很是不悅,冷冷地瞥向岑陌身邊的吳焱。
吳焱表示他也很是無奈,畢竟是國公府的姑娘,他只能循循善誘,卻不能真的強迫她。
“你看看你,像什麼話?這邊筵席馬上開了,你還髒兮兮的,快帶下去換件衣裳,好好梳洗一番,再帶來。”方氏示意趙嬤嬤帶着幾個皮實壯碩的婆子將岑陌架起來,往園子外面拖。
岑陌和吳焱很快就被拖走了。
方氏心中鎮定,回到園子中央,清清嗓子道:“各位,今夜蔽府家宴,也就少些客套,既然是中秋,這筵席就設在這園子裡,邊吃邊賞月。”
說罷,婢女小廝們魚貫而入,在園子裡挑了風景不被遮擋之處,架案支凳,點燭引香,佳餚美酒很快就擺在各個貴人的桌案上。
姚霜兒心中暗喜。
原以爲要被男女分桌,現在這樣倒可以留在顏如玉身邊見機行事。若三夫人沒有消息,她就下媚藥勾搭顏如玉,將來也有個新的依仗。若三夫人有了消息,她就下毒藥毒殺顏如玉,三夫人那邊也好交差。
只是這一切.她看了一眼站在顏如玉身後的桑落。
站在一側伺候,就是下人了。可即便是下人,有個大夫在側,她若真要下藥,都不太方便。
姚霜兒紅脣一勾:“桑大夫怎麼站着?”
顏如玉側過頭看桑落,黑漆漆的眼眸裡,浮動着星星點點的燭光,流光溢彩,螢火飛光。
看着她一臉嚴陣以待的模樣,他不禁沉聲笑了起來:“桑大夫這是擔心有人要來殺本使,時刻準備替本使擋一刀呢。”
姚霜兒怪笑道:“怎麼會?”
顏如玉拿起酒盞,示意姚霜兒爲自己斟酒:“若真要有人來刺殺本使,霜兒姑娘可願替本使擋一刀啊?”
姚霜兒端着酒壺的手一抖,酒險些灑出來,連忙賠笑着:“國公府哪裡來的刺客?”
身爲花魁,她又清楚地知道,這樣回答等於不回答,只得硬着頭皮,媚笑道:“真要有刺客,奴家一定替顏大人擋一刀。”
顏如玉點點頭,很是滿意的樣子,一擡手將桑落拉下來坐着,指着桌案上黃澄澄的螃蟹:“桑大夫可會剝蟹?”
“我不會。”桑落嫌麻煩。這東西她知道,有錢有閒的人,拿着蟹八件兒,將肉一絲一絲地剔下來吃。能吃一個多時辰,最後蟹殼還能完整地拼成螃蟹的樣子。
見姚霜兒很是主動地要給顏如玉剝蟹,桑落又擔心她下毒,不得不拿起蟹來隨手一掰,將蟹黃挑出來放進顏如玉面前的青玉食碟裡。
顏如玉真是一隻狗。
這種鴻門宴,少吃些又何妨呢?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做,非得這時候讓人剝蟹!
顏如玉看看蟹黃,又捉弄起她來:“桑大夫,虧你還是個大夫,怎麼忘了本使還有傷在身,不能吃酒吃蟹。”
桑落閉閉眼,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恨不得直接將滿是蟹黃的手狠狠拍在顏如玉的臉上。她咬牙切齒地道:“吃這些也死不了。”
忽地園子四周響起一陣樂聲。
舞姬們扮作嫦娥,一手執桂花,一手挑着玉兔燈,從角落中踩着鼓點搖曳生姿的走出來。
這絲竹之聲,壓住了院子外的動靜。
岑陌被婆子們架着往偏院去,手腕被掐得生疼。她拼命掙扎,可哪裡敵得過幾個粗使婆子的力氣?趙嬤嬤冷着臉跟在後面,低聲呵斥:“二姑娘還是省省力氣吧,大夫人也是爲了您好。一會兒換了衣裳出來,當着滿京城貴人的面,您就是國公府嫡親的小姐——”
話音未落,岑陌突然咬住一個婆子的手,趁着對方吃痛鬆勁的瞬間,猛地轉身往外跑,不料卻被吳焱一把拽住。他大聲喊道:“岑姑娘,咬咬牙,今晚一過,咱們就可以一生一世,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被這樣一拽,婆子們再度上前,將她按住。吳焱掏出一隻瓷瓶,往岑陌鼻子底下一晃。
岑陌睡了過去。
趙嬤嬤這才鬆了一口氣,啐了一聲:“早幹嘛去了?這藥早些用,我們也不用這麼費勁!”說罷她示意幾個人架着岑陌去屋子裡換衣裳。
吳焱站在外等着,心中甚是焦急:“你們輕一些,她的傷口還未痊癒。”
趙嬤嬤從屋裡出來笑他:“瞧你這心疼的勁兒。”
吳焱抓抓頭:“自己的女人,總要仔細一些。”
趙嬤嬤示意一旁候着的丫頭遞上一盞茶來:“累了吧,喝口茶吧。”
吳焱想也未想,就將那一盞茶一飲而盡。
感謝大家的包容。
有時候覺得碼字纔是最幸福的時光,因爲這一刻,我生活在另外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