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蝴蝶的親吻
桑落擡起手,摸了摸髮髻。
是一根簪子。
顏如玉送她簪子?
怪怪的。
“這是.”她取下發簪來看,很快就明瞭了。
蛇根木做的簪子,簪頭磨了一顆圓圓的木珠。並非什麼複雜的款式。戴蛇根木也不是爲了裝飾,而是爲了自保,這個款式剛剛好。
桑落摩挲着髮簪擡起頭看他:“顏大人,不知這簪子哪裡買的?”
顏如玉目光一頓,除了她,天底下有誰用毒物做髮簪的?買?她怎麼想得出來?
桑落眨眨眼,直直地望着顏如玉,眼神被月光映得清澈,像是想要看清什麼。
“我——一個友人,友人做的。”
他放開她坐回自己的位子,用手斜斜地撐着頭,乾脆閉上眼,貌似輕描淡寫地道:“不過是看你總戴着一根木頭,容易引人懷疑,就弄來給你了。”
是這樣嗎?
顏如玉半撩起眼皮:“桑大夫,送給你,是讓你保命用的,更是要提醒你,莫要忘了自己的承諾,理應投桃報李,好好爲本使診治纔是。”
“顏大人放心,這幾日我都想着此事。您的診治需要一分爲二。一是病,二是傷,兩部分都很是耗時。”
“先治傷。”
“傷倒是容易,眼下已經入秋,是治傷的好時機,只是我的止痛麻醉藥尚未製出來,可能還要等上幾日。”
桑落垂下頭,指腹細細的掄着木簪,蛇根木原有的粗糲紋路竟被打磨得如綢緞般光滑,那顆淺色的木珠,在月光下泛出珍珠般的幽光。
可見打磨者下足了功夫。
“打磨得如此精巧,我真要有事,倒有些捨不得燒了。”
顏如玉心情愈發好了:“不過是根木頭,用了再做就是。”他將那幾只錦盒扔了過去:“實在捨不得,就先燒這些!”
做工粗糙,款式老套,燒了也不可惜。
桑落打開錦盒一看,竟然都是蛇根木做的簪子。
原來大家都想到一起去了啊,看來之前在頭髮上插根木頭,確實太過打眼。
顏如玉送她簪子的那一點點曖昧的情緒,在她心裡又散了去。
她從錦盒裡取出夏景程給的雲紋木簪,只是不知怎的,一拿起來,啪嗒一下,簪子一分爲二,雲紋簪頭落在地上。
莫非剛纔掉在地上摔壞了?
她連忙檢查李小川送的,果然,也是從簪頭那裡齊齊斷了。
可惜了。
“不可惜,物盡其用。”顏如玉悠悠地說着,敲敲車壁。
站在遠處的知樹與柯老四互看一眼。柯老四捂着嘴聳起肩膀偷笑,這麼快就和好了,可見桑丫頭有些手段。
車輪又滾滾向前。
顏如玉思忖了一陣才道:“我今日審了閩陽。與你推測無異,就是製出活血藥取‘紅鉛’再製助陽之藥,給她那個兒子使用。國公府爭奪爵位,必須要先有後。”
兒子?桑落想起在三夫人府上那一截光潔白皙的手臂,三夫人說是子侄,原來就是她兒子。難怪隔着帳子,連面都不讓看,是怕傳出去了,丟了臉面吧。
“雖然只把了脈,可我已能粗略看出她兒子的病情,要想子嗣着實有些難。若未猜錯,此人應是天閹之人,吃什麼藥都不行。”
顏如玉聞言笑了笑:“三夫人如此認真地煉藥,顯然不會認這個邪的。”
是啊。誰願意承認自己孩子是個天閹之人呢?
車子到了漠湖邊,小路進不去。柯老四讓知樹扶着他,飛快地回了丹溪堂,獨留下兩人在岸邊。
桑落坐在車裡想了一路,見顏如玉閉着眼,輕輕喚了一聲“顏大人”,他仍舊閉着眼,應是睡着了。
桑落準備起身下車,誰料到這一起身,才發現絛帶又被顏如玉的手指捏得死死的。
“桑大夫——”顏如玉睜開眼,緩緩直起身來,“剛纔想說什麼?”
“顏大人可是準備抓三夫人了?”既然都查到了閩陽,自然也查到了養心坊門前的算命攤子其實是個陷阱,多少少女被害,如今還未可知。
顏如玉:“是。”
不但要殺三夫人,整個肅國公府都要連根拔了,才能替廣陽城的八千冤魂報仇。
桑落很認真地說道:“剛纔我一直在想,顏大人的身子並未受傷,很可能就是藥效未退所致。等顏大人抓了三夫人,可以找她再要來那個媚酒,吃上兩盞,說不定就——”
感覺到顏如玉刀一般的目光,桑落仍舊很鎮定,她覺得自己說的沒有問題:“說不定就能恢復如初。”
“桑大夫當真在努力替本使想法子啊”顏如玉慢悠悠地說道。手指捏着她的絛帶,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着。
“我自然要竭盡全力。”黑夜之中,她的臉上寫滿了嚴肅和認真。
凝視她許久,顏如玉起了逗弄之心,不禁佯作擔憂的樣子:“吃了那酒,若真恢復了,難道又找桑大夫熬一鍋藥喝?”
桑落的臉有些熱:“自是不能再吃那藥了。選別的法子。”
顏如玉還真有些好奇了,傾着身子靠向她:
“什麼法子?”
一陣迷霧襲來,又被漠湖邊柔軟的秋風給吹散。
月光將柳影婆娑的影子拓在小簾上,忽左忽右,忽近忽遠,忽暗忽明,像是在人的心尖尖上似有似無地撓着癢。
她眉眼清冷,脣瓣紅潤:“我會親自爲公子解毒”
眼前的人兒貼了過來。
她擡起手,冰涼的指尖勾勒着他的喉結,一點一點地遊移在那些醜陋的傷疤上。
“疼嗎?”她的氣息掃過他脖頸。
“痛。”他聽見自己的聲音。
“這裡呢?”她的手攀上他寬闊的肩,拂過那個離他心臟最近的傷疤。
“很痛。”他又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兩人交頸而立,她在他耳邊輕輕喚着他不敢聲張的名字:“晏珩——”
顏如玉聞到了她發間清苦的藥香,看見她的眼裡是他血紅的衣袍。
他的心一顫,覆上了她的脣。
柳影晃得更急了,所有聲響都溺斃在她眸中的深潭裡。
她的手指化作蝴蝶,親吻過的每一處傷疤,都酥酥的、麻麻的。
那些讓他在無數個暗夜裡蜷縮、顫抖、煎熬的潰爛舊傷,竟在她脣齒間化作紛紛揚揚的桃夭——
顏如玉猛地坐了起來。
遠處傳來宿鳥振翅的撲簌,卻分不清是驚飛的夜鷺,還是自己狂跳的心。
是夢。
原來是夢
他看向牀頭的銷金獸香爐。裡面的醉花陰早已燃盡。屋裡還殘留着一絲花香。 舊傷疤裡像是有蟲子在啃噬一般,疼痛,痠麻。
在他鎖骨凹陷處,有個銅錢大小的疤痕。是十歲那年,他被扔到邊境,漫天大雪,白茫茫的一片,箭矢破空,直直扎進他的鎖骨。
顏如玉按了按心口。
那一年他十二。
義母病重需要魔星蘭,鶴喙樓的孩子們紛紛去深山中找尋,他從山頂摔了下來,尖銳的樹枝戳穿了他的胸膛。
他暈過去無數次,又醒來無數次,掛在那棵樹上,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哪裡,腦子裡只有四個字:“我要報仇”。
雨水拍在臉上,他就大口大口地咽。螻蟻啃噬他的傷口,他就捉着螻蟻果腹。
終究是活了下來。
窗外密密麻麻地下着雨。
桑落沒有說錯,每到陰溼的季節,那些傷口就會疼痛。
好在他早已習慣,這麼多年都是忍過來的,沒什麼大不了。
顏如玉無聲地笑了笑。
忽而記起桑落在臨下車之前,對他眨眨眼,卻又賣了個關子:“顏大人若真吃媚酒起效了,我一定有法子,您也一定高興。”
就因爲這句話,竟讓醉花陰都失效了,甚至做了這樣的夢。
“公子,可需要打水?”知樹聽見動靜,站在門口詢問。
顏如玉按了按眉心,覺得知樹似乎也被桑落和柯老四給帶偏了。
“不用。”他站起來,一身血紅的綢緞廣袖長袍,墨發散在身後,赤腳踏在青玉磚上。
既然所有矛頭,都指向了三夫人,不得不防着她爲了給她兒子傳宗接代,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
“你遣個風字輩的人,護着她。”
他?她?它?知樹愣了一瞬,才意識到這個人是桑落:“是。”
顏如玉又道:“輕語樓那邊安排得如何了?”
知樹道:“屬下遣了曉語去。”
曉語是曉字輩暗衛裡容貌最上乘的一個,名字也契合輕語樓。
顏如玉準備進入內室,走了兩步,又站定:“派去的人要是女子。”
“是!”知樹這次領會得很快。
曉語本就是女子,公子說的,自然是派去護着桑落的暗衛了。
——
下過一夜的雨,一大早又是晴空萬里。
倪芳芳是最先到的,沒多久,夏景程和李小川就提着幾籠兔子來了。
灰色的兔子,比男子手臂還長,大大的一隻,看起來沒那麼可愛,試藥也下得了狠心。
柯老四有些不樂意:“這東西繁衍得極快!不出一個月就能生上好一窩,又臭又要打洞,你們弄來了,我還怎麼過?”
正說着,像是爲了證明柯老四所言非虛,一隻壯碩的兔子就騎上另一隻兔子。嗒嗒兩下,壯碩的兔子叫了一聲,又滑了下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倪芳芳雖說知道一些人事,可這兔子這樣那樣的,她還是第一次見:“它這是死了?”
桑落搖搖頭:“沒有,只是累了。”
這就累了?
嘖嘖。
倪芳芳嫌棄地看了一眼那公兔子:“是不是可以殺來吃了?”
那公兔子像是聽懂了話似的,動了動腿兒,又緩緩翻身站起來。
倪芳芳可不慣着它。沒用的兔子都該殺了。
說着她就提着公兔子的耳朵,往竈房去。
李小川正煮着試藥要用的器皿,見她提着兔子來,便問道:“芳芳姑娘,這是要做什麼?”
倪芳芳將那兔子隨手往地上一扔:“沒用的兔子,把它殺了,皮剝乾淨,晌午我給大家做紅燒兔子吃。”
這公兔子大約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被殺來吃了。但是柯老四吃了紅燒兔子,頓時想通了,兔子多一些也不是壞事。
可以烤着吃,蒸着吃,拌着吃,炒着吃。
馬上入冬了,還可以做成肉乾。
吃過晌午,幾人靠在一起休息。夏景程突然發現了不對勁,圍着桑落看:“桑大夫,你這簪子是李小川送的?”
圓溜溜的,磨得油光水滑的。李小川手藝有這麼好?
話音一落,四雙眼睛齊齊望向桑落髮間的蛇根木簪。
李小川搖搖頭:“我送的不是這個。”
倪芳芳立刻就湊了過來,審問起她來:“誰送的髮簪?”
夏、李二人也湊近了問:
“我們送的髮簪呢?桑大夫這是嫌棄我們的手工活不好吧?”
“就是,雖然粗糙一些,好歹我們也磨了一下午呢!”
桑落第一次被盯得無處可逃。可總不好說那兩根簪子昨晚被自己摔斷了吧?人家辛辛苦苦磨的東西,還沒戴上頭就壞了,說不過去。
“你們那簪子不戴就不戴吧。”倪芳芳將兩人轟開,小臉又緊逼桑落,“這簪子誰送的?”
柯老四昨晚就看見了,這東西一看就是公子做的。看着桑落有些難以啓齒的樣子,又想起昨晚她與公子在馬車裡那麼久,估摸着兩人是有了進展。
“哎呀,不就是一個簪子嘛!我送的!”柯老四說道,一看衆人都不信,他吹鬍子瞪眼睛,“怎麼,我手藝好着呢!磨一個東西不在話下!”
倪芳芳更嫌棄地看着他,立起一根食指,左右搖擺了幾下:“老頭,你不行的。”
柯老四看着那根手指,總覺得她在明嘲暗諷些什麼,卻又沒有證據。
倪芳芳在其他事情上,腦子可能沒轉這麼快。可男女之事上,她立馬將昨晚酒桌上的人一一捋了一遍。
“我知道是誰了!”倪芳芳邪魅地一笑,用手肘頂了頂桑落,衝着那簪子擠擠眼,“你挺會挑啊。人不錯,活也不錯。”
很快她又想起來,昨晚顏如玉說在找桑落看診,又問:“他找你看診是真是假?”
桑落點點頭:“的確要爲他診治。這也是我要儘快煉製新藥的緣由。”
“能治就治,”倪芳芳看了一眼晾在樹枝上的公兔子皮,“不能治,就”
“你這小妮子,怎麼嘴裡就沒個正經?!”柯老四氣得眼歪嘴斜,正要撲過來敲她腦袋。
突然有人猛烈地拍開丹溪堂的門。
“桑大夫,快救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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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子怎麼就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