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只有一個辦法了,李璋握了握拳,強忍着聲音顫抖道:“王府的花園裡有一條暗道,我會派人去找八弟,讓他向李暉揭發我私通朝廷大臣……”
此言一出,衆人紛紛驚起,“大王!”
“你爲何要這樣做?”衆幕僚忙上前問道。
李璋不欲解釋,只輕聲道:“我馬上收拾入宮,就跟平時一樣,除了車伕、侍從、護衛,什麼也不帶。”
不等衆人反應,他又安排起王府的事情來,“這些事不要告訴王妃,如果我沒有回來,就讓她把書房裡的匣子交給李暉……”
“大王,那邯鄲王那邊該怎麼辦?”一個聲音響起。
想起已經能獨當一面的兒子,和還有幾個月就出生的孫子,李璋再堅硬的心也疼得難以忍受,他忍不住落下淚來,以手掩面眼神充滿絕望。
李暉和他對立了幾十年,只會趕盡殺絕,絕不會手下留情給自己留下隱患……
覆巢之下無完卵,他倒下了,只怕妻兒都不會有好下場,現在,只能把希望留在最後了……
屋裡死一般的沉寂,衆人眼神像是熄滅的燈盞,最後連一絲希望的火星都消失無影了。
聽着李璋像是交代遺言一般,衆人眉目含悲 ,成王敗寇自古以來皆如是,可死,也是分方式的……
天授十一年八月十日晚,崑山公主李氏同趙王李珏謀反未成,被射殺於公主府。
八月十二日,蜀王李珂告發同母兄齊王李璋私藏兵器,李璋入宮陛見時意圖對天子不軌,被誅殺於神龍殿。
八月二十日,天子下詔命皇太子李暉總理朝政,二十三日,尚書檯昭告天下:李氏、李璋、李珏被廢爲庶人,抄沒其所有家產。
李氏以鄉君之儀下葬,璋、珏二人以縣伯之儀下葬,皆不得葬入皇陵。
駙馬張華雖未參與李氏謀反一事,但褫奪其爵位,收回其永業田,貶謫至廣州,無諭不得返京。
二十六日,璋、珏二人之妻被褫奪誥命,賜自盡,所有男性子嗣判絞死之刑,已出嫁的女兒廢去縣主爵位,貶爲庶人,未嫁之女罰守皇陵。
蜀王李珂因舉報有功,保留其爵位和食邑,至此,史書上稱之爲‘建酉政變’的事件,以皇太子李暉侍疾神龍殿而展開,以京城裡六個家族的覆滅而結束。
李暉一改從前的仁德,靠着鐵血手腕和強硬的作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取了最終勝利,快的連朝臣都還沒反應過來。
不過等他們醒過神後,不管是痛罵李暉還是質問李暉,一切都沒有意義了,天子躺在榻上不得動彈,李暉,已經是這個帝\國真正的主人了。
更讓人唏噓的是,曾經赫赫揚揚的胡氏集團,如今只有李珂這一條血脈了……
沈知禮跪坐在天子的榻前,木然的看着面前的太子正在給天子洗腳,他埋着頭表情從容,動作優雅,洗腳這樣的事在他做出來竟也如琢玉一般讓人賞心悅目。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那天站在這個位置,脣角還噙着笑意,嘴裡卻冷酷無情的命令田嶽殺了齊王……
宮人們嚇得瑟瑟發抖,一個個躲在角落裡不敢出聲,同是侍疾的朝臣和宗室,無不被此景嚇得癱軟在地面如土色。
沈知禮還記得齊王眼裡最後的不甘、怨恨和絕望,直到他斷了氣,眼睛也沒有閉上,死死瞪着太子,而太子就像是面對一個物件,輕飄飄的命人擡出去。
屋裡的血腥味讓人聞着就頭暈噁心,榻上的天子目睹了一切,他漲紅了臉,呼吸不暢導致喉嚨裡發出古怪可怕的‘咔咔’聲。
太子轉過頭就是一副大孝子樣,他歉疚的表示自己事出有因,可天子瞪着他渾身抽搐起來,最後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沈知禮質問過太子,可他只是一句話,‘若李璋是我,今日死在這裡的人就是我……’
沈知禮瞬間無話反駁,作爲最靠近權利中心的臣子之一,他親眼目睹了少年時意氣風發的太子、喪母后急躁恐慌的太子、齊王得意時隱忍謹慎的太子。
而現在,那個少年已經成爲了今天讓人望而生畏的太子,或許沒多少日子,他就是皇帝了。
沈知禮還能說什麼,權利的鬥爭就是這樣慘烈,說句難聽的話,既然當初太子和齊王都選擇了這條路,那現在的結局都應該想得到。
心懷欲\望,要麼被欲\望吞噬粉身碎骨,要麼掌控欲\望登頂稱王……
做好了一切,李暉鬆了口氣,宮人端着水讓他洗手,天子還睡着,李暉輕手輕腳的給他攏好被子,坐在榻邊眼也不眨的看着。
沈知禮輕咳了一聲,李暉視線轉了過來,沈知禮指了指門外,李暉微微點頭。
“殿下,臣有些話想跟你說……”
殿外,沈知禮衝李暉行了個禮開口問道。
李暉一手扶着白玉石攔,一手背在身後,他扯脣輕笑,“閣老做過太宗朝的臣子,又最受當今的信任,以後還有很多事要仰仗你,閣老想說什麼就請直言吧……”
沈知禮沉默片刻,道:“臣記得,太宗皇帝在時,最寵愛的就是殿下,親自教你騎馬教你讀書,曾經因爲殿下從馬上摔了下來,太宗皇帝讓人把在場的侍從每人打了六十個板子……”
“他還把殿下安置在身邊親自照顧,從陛下入主東宮後,太宗皇帝明裡暗裡都表示殿下是正統,是天命所歸的未來儲君,他對你的一番心血,着實讓人感嘆。”
聽沈知禮說起了祖父,李暉除了訝異,心中充斥着淡淡的傷感,除了母親,這世上最疼愛他的就是祖父和祖母,至今,他依舊保留着許多祖父行事的影子。
但沈知禮爲什麼要提起這些話,他到底想說什麼,李暉靜靜的看着他。
沈知禮面上沒有一絲膽怯,像是跟一位年輕人閒話家常般,溫聲道:“殿下與齊王爭鬥幾十年,爭得是權利、性命……”
“你困住了齊王,以陛下的名義召他入宮,擺明了要殺他,齊王深知你不會放過與他有關的人,所以絕望之下只能放棄妻兒,去保住蜀王,你誅的是齊王的心……”
李暉微笑,捻着手指聽得是津津有味。
“蜀王文弱,在朝堂沒有話語權,不管從哪方面來看,殿下放過他都是有利無弊的,但你接受了蜀王的投誠,還昭告天下他是有功的,蜀王用同胞兄長的死換來了自己的生,你讓他一輩子都揹負着苟且偷生的罪名,你誅的是蜀王的心……”
“在神龍殿裡,你不給齊王一個解釋的機會,就當着陛下的面殺了他,讓陛下眼睜睜看着最心愛的兒子死在眼前卻無能爲力,殿下,你誅的是陛下的心。”
沈知禮平靜的注視着李暉的眼睛,而面前的李暉,輕輕的笑了起來,清雋英武的面孔精緻如一幅山水畫,讓人如沐春風,他點點頭笑道:“祖父曾說閣老有洞察世事之眼,如今看來名不虛傳!”
太子默認了自己的話,沈知禮心裡卻難受至極,作爲天子近臣,他如同一個局外人,把太極宮的君臣父子之間的齟齬看的一清二楚,他年輕時立志要做名留青史的賢臣,要把天下蒼生放在首位。
可現在,面對眼前的腥風血雨,他根本無力抗爭……
“殿下……”沈知禮擡起眼睛看着李暉,那雙眼裡的睿智變成了悲哀,“殿下所做的一切,都證明了你的魄力和謀略,你已經成爲了太宗皇帝心中的儲君,不,是皇帝!”
“你用這一切告訴世人,你是天生的帝王……”
李暉仍舊沉默,沈知禮肅容慢慢的跪下,莊重而恭敬的向李暉磕了個頭。
“閣老這是什麼意思?”
沈知禮拱着手,目視前方,堅定的目光裡帶着破釜沉舟的氣勢,道:“殿下,通向至尊的路註定血流成河,先祖用畢生精力開創了今天的格局,臣懇求殿下,勿忘先祖之教誨,勵精圖治,仁厚禮賢!”
恐怕最後一句話纔是重點吧!
李暉臉上的笑容隱去,看着沈知禮許久,他嘆了口氣,上前伸手扶起沈知禮,道:“閣老爲國爲君兢兢業業數十載,早就置生死於度外,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你擔心我株連甚廣,弄得天下不得安寧……”
“我敬佩閣老的品行,也理解你的憂慮,但有些事光靠仁德是沒有用的,如今科舉雖有百年了,可世家仍舊把持着大部分權利,他們的關係盤根錯節根深蒂固,輕易撼動不得。”
“可朝廷需要人才,需要銳意革新的頭腦,世家就是最大的阻礙,可若是貿然動手說不定連我這個太子也會被推翻,現在,就是一個好的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
建酉就是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