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暉嘆了口氣,接過帕子捂着臉去了一邊,寄奴鬆了口氣,轉頭又衝三郎道:“三兄,我幫你清理一下傷口吧,不然泥土附在臉上傷口會惡化的!”
“好啊!”
三郎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寄奴拿帕子沁了涼水,蹲在他身邊細細的爲他擦拭臉頰。
他做的很仔細,生怕弄痛了兄長,動作輕輕的,還不時對傷口呼氣,緩解三郎的疼痛,三郎舒服的眯着眼,“小六兒手真巧,跟姑娘家似得~”
寄奴並不在意他的調侃,面色嚴肅的囑咐他:“你不要碰傷口,洗臉的時候也要小心,也不要喝酒,不然傷口會留疤的!”
“你懂什麼!”三郎向他吹噓:“男子漢身上有疤纔是英雄!”
“可你是臉上留疤,會娶不到嫂嫂的……”寄奴認真的道出擔憂。
四郎‘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在一旁幸災樂禍的拍手,“小六兒說的是!”
三郎啼笑皆非,他輕輕捏了把寄奴正在抽條的臉,“你這個小傢伙,知道的還不少嘛!”
寄奴嘻嘻笑,繼續給他抹上藥膏,二郎一臉落寞,安靜的站在一旁不說話。
李暉叫了三郎過去說話,四郎注意到了他的臉色,低聲安慰他道:“阿兄,父親的話是重了些,你別介意……”
“嗯……”二郎沉默的點點頭,四郎嘆了口氣也走開了,寄奴趁人不備,跑過去拉住他的手,擡着頭看着他,“阿兄,愛之深責之切,阿耶的心意你明白吧!”
看着弟弟鼓勵的眼神,二郎心中的煩躁忽然就消弭了,他握了握弟弟的小手,鄭重的點頭。
這日行獵持續到傍晚,李暉自然拔得頭籌,共射殺了三隻鹿,兩隻兔子,每一隻獵物都只捱了一箭,皮毛上沒有一絲損傷,平山郡王讚歎道:“陛下的箭法無人能及!”
“郡王過獎了!”
李暉笑呵呵的搖頭,他對衆人打趣道:“今日的功勞是大家的,不然就算我箭法了得,兔子毛也挨不着!”
郎君們一掃疲憊,鬨堂大笑,寄奴看着父親滿眼崇拜,李暉摸摸他的頭,“今晚就在河邊埋鍋造飯,咱們吃個痛快喝個痛快!”
“謝陛下!”衆人興奮的吼道。
雖然行宮就在不遠處,但這種淡化上下尊卑圍着篝火吃肉喝酒的行爲,讓人感覺到了沙場上那種豪邁舒暢的心情。
頭頂星海,腳踏塵土,彷彿天地間的煩惱都撇之而去,心裡眼裡,只有這一碗美酒。
李暉命人把所捕獲的獵物清點出來,得知:梅花鹿十一頭、野兔二十九隻、蛇四條、麻雀一隻……
他問那隻麻雀是誰打下來的,人羣中站出來一個長相秀氣的小郎君,約莫十六七歲。
他看着那隻比拳頭還小的麻雀不由得臉紅了,李暉喚了他到跟前,笑眯眯道:“你是誰家的孩子?”
“回陛下,家父是淮安侯……”
“原來你是張家的孩子!”李暉頗爲驚訝,接着扶須笑起來:“說起來,貴妃算是你的表姨母吧!”
張小郎君點頭,“正是!”
“那你可有表字?”
張小郎君躬身答道:“回陛下,奴學名爲含,至於字,祖父曾言,族中男子立冠之前未有建樹,不得有字……”
“這樣啊~”李暉若有所思的點頭。
“既如此,今日你也來了,我給你一個機會如何?”
張含聞言心跳如擂,雖盡力壓制,但眼中還是透露出無比的欣喜。
李暉呵呵笑起來,自登基以來,他就對宗室公卿子弟的前程而頭疼,一個個仗着祖宗的功業混吃混喝,京城裡好些風氣就是他們敗壞的。
但帝王的基業離不開宗室和公卿的支撐,他雖支持科考舉士,但心中更明白踩一邊捧一邊是自取滅亡。
所以對宗室公卿他還是給予了厚望,一發現可造之才,他的欣慰不比自家孩子成才差多少。
李暉細細打量了張含一番,見他個頭比同齡的孩子要矮一個頭,便知他先天有不足之症。
“今日能參加行獵的人都是有真本事的,除了我的寄奴……”
看着乖巧站在陛下身邊的六皇子,一雙眼似星辰般熠熠生輝,人羣發出善意的笑聲。
寄奴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後腦勺,李暉接着道:“你這孩子看起來瘦瘦弱弱的,但麻雀立在枝頭,你能射中,足以證明你的本事了!”
陛下是在誇獎他嘛!
張含激動不已,但他還是謙虛的搖頭,“陛下過獎了,奴也只是僥倖……”
李暉可不相信,他示意侍從拿了把弓來,對張含道:“來,給我看看你的箭法!”
“我讓人在對面那顆樹上放一隻兔子,你站在這裡能不能射中?”
兔子放在樹上雖是靜物,但兩邊距離有四丈遠,且又是這樣的黑夜,眼睛看東西都是模糊的,說起來簡單,但考驗的就是眼力。
張含信心十足的點頭,“奴且試一試!”
李暉忍不住揚起嘴角,“好,你要射中了,我就賞你一個正七品的驍衛中侯!”
“這樣你回家去就能得一個表字了~”
最後一句,李暉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張身無官無職能來參加今日的行獵,靠的就是淮安侯府的名頭。
作爲未來的淮安侯,一個正七品的官職對於他來說無所謂,但能在陛下面前表現自己,並得到青睞,這纔是最重要的!
他眼裡閃着興奮的光,朗聲道:“謝陛下隆恩!”
李暉笑眯眯的站在一旁,其餘諸人或站或立,觀看這場考驗,有的人還悄悄的交頭接耳,討論着其中的技巧。
張含深吸口氣,然後拉足弓,他屏住呼吸,雙眼緊緊盯着樹杈上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好一會兒都沒動靜,人羣有些不耐,交談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啪’的一聲,他鬆開手指,羽箭飛馳而去,樹杈上的東西掉在了地上,有侍從跑過去拾起來捧給李暉看,“陛下,射中了!”
“果然好眼力!”李暉不住的點頭表示讚賞。
“就是我年輕時也做不到如此!”
“行吧,等回長安城你就去驍衛報道吧!”
“謝陛下!”張含被誇得臉都紅了,握着弓的手都不知該怎麼擺。
人羣中有人打趣道:“既如此,咱們就得改口叫張中侯了~”
世子自然比中侯尊貴,但這個中侯是陛下賞的,也算是張含靠自己的本事得來的,大家這麼叫張含並沒有覺得不高興。
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從小身體羸弱,父母時常擔憂活不了,所以才學些強身健體的拳腳功夫,今日能得到陛下的誇讚,我手上累積的傷口都不算什麼了~”
既有少年郎的開朗活潑,有一個侯府世子的沉穩大方,衆人對張含都心生好感,紛紛覺得此人可交。
李暉尤其讚賞,從第二日起,只要去狩獵都把張含叫到身邊,又引來了無數羨慕嫉妒的目光。
……
營地早有人擡了幾十甕美酒來,郎君們跑了一天,肚子裡的酒蟲都被喚醒了,再加上篝火上冒着油花‘滋滋’作響的烤肉,真是饞的人咽口水。
因李暉早就發過話,今夜大家不必拘束,隨着性子來就好,衆人雖不敢真的展露本性,但也確實隨意了許多。
一個個盤膝坐在草地上,你摟着我,我靠着他,樹林子裡都回蕩着划拳的吆喝聲。
三郎跟崔賢親自烤肉去了,四郎抄着手左看看右瞧瞧,被兩個郎君掰手腕比賽吸引住了目光,跟着圍觀的人羣喝彩。
李暉正在跟幾位親近重臣說話,無意間就看見二郎隨意的盤膝坐在一堆篝火旁,手裡拿着一根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火光映照着他的半邊臉頰,寄奴就依靠在他的身邊。
明明他在跟弟弟說話,但李暉卻從他的眼裡看出了孤獨,好像被其餘人的喧囂撇棄在外,他的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一些不忍。
李暉示意吳敏叫二郎過來,二郎微微擡起的臉上顯然很是驚訝,眼裡還有些忐忑不安。
他拉着弟弟走過來,恭敬的作了一揖,“父親……”
“嗯……”
李暉指着篝火上不停翻轉烘烤的整鹿,吩咐他道:“平山王幾位都是你們的長輩,你親自去切鹿肉來!”
“陛下使不得,燕王身份尊貴,如何能爲我等親自動手……”
平山王忙推辭,李暉毫不在意的擺擺手,“說好了今日不分君臣,他是晚輩,做些事又有何妨?”
平山王等人不好再拒絕,紛紛躬身對二郎道謝:“有勞郎君了……”
二郎在聽見父親的吩咐後,強忍住嘴角的笑意,雙眼也彷彿被火光點亮了,欣喜雀躍中全無剛纔的頹然,他朗聲應是,轉身就看見寄奴開心的衝他擠眼。
父有命,子代其勞,雖是去切那油膩膩的鹿肉,但能親自爲爲長輩們做這些事,父親也是在暗示他,他很信任自己……
庖者把烤好的鹿肉放在木板上,放了些裝飾用的鮮花,然後擡到李暉跟前。
烤鹿肉的氣味和韭菜蒜泥醬的特殊香味瀰漫開來,引得人食指大動,衆郎君們都被吸引而來,二郎手裡握着鋒利的匕首,父親和長輩們指哪裡他就切哪裡。
他圍着烤鹿團團轉,一旁喝着蛇湯的三郎幾人卻露出羨慕的表情來。
吃肉怎麼能少了酒,寄奴顛顛的捧着酒壺來,向父親請示:“阿耶,我今日什麼都沒做,比不上在座諸人辛苦,既如此,我便給大家斟酒好不好?”
今日的行獵本就是一種增進君臣關係的活動,李暉怎會拒絕,他笑眯眯的直點頭:“好,那就交給你了!”
接着他環視一圈,豪爽的發話:“把他們都給我灌醉,誰堅持到最後我就有賞!”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遲了,昨晚牙疼引起感冒,早上才整理好這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