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輕拭眼角,吸了吸鼻子,側過臉還是不看他,段嬤嬤趕緊衝李淳茜使了個眼色,比劃了着嘴型道:茶~李淳業瞭然,慌忙膝行到几案旁捧了盞茶過來,雙手恭敬的遞給秦氏,還沒張口,秦氏冷冷道:“免了吧,如今你也是堂堂的親王,在外面呼風喚雨,耳朵裡聽不得‘不’字。
我哪敢受你的禮,想來是我不配,若你是託生在皇后肚子裡,要什麼有什麼,還要我畫蛇添足幹什麼!
這話說出來直戳人肺管子,讓李淳茜既難受又驚慌,他喃喃道:“沒有阿姨哪來的兒子,就是我七老八十,老的牙齒掉了走不動道了,只要想着阿姨我就什麼都不怕了,阿姨……”
“你生氣打我罵我都行,就是別說這種話,兒子……無地自容了……”
聽着兒子是真心實意的悔過了,再加上有段嬤嬤在一旁幫腔,三說兩說,秦氏的心就軟了。
翻開這一篇,李淳茜親自服侍生母洗了把臉,母子倆重新坐下說話,秦氏呷了口茶,道:“方纔你進門時臉色不大好,可是跟王家談的不滿意?”
李淳茜本來進宮請安就是要說這事的,結果卻扯的老遠,他點點頭,滿臉凝重道:“是,我跟新章侯說希望得到王家的支持,爲此我可以許以豐厚的回報……”
“但他沒有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含含糊糊的繞過去了,那日阿兄也在,我想,他跟我的目的都是一樣,王家要麼就是在我們之間二選一,要麼就是誰也不選,只忠於父親。”
“可我擔心的是,母親那邊的態度……”
秦氏越聽眉頭皺的越緊,“那你有沒有想過要是王家選了二郎怎麼辦?若是他們不選,卻把這些事告訴了你父親……”
“這一點阿姨不用着急!”李淳茜打斷秦氏的話,肯定道:“我當時只是那麼一說,沒有留下紙墨或信物,就是我不怕傳了出去,王家也會怕,若選了阿兄,恐怕以後會因此事起嫌隙,若選了父親,又要被父親疑心,如此麻煩,不如隱瞞下來!”
“阿姨或許不知,王家雖是母親的外家,可母親無子,他們將來的處境尷尬,凡事留一線,纔是他們立足的辦法!”
這麼一說秦氏就放心了,不過皇后那邊……
她耷拉下嘴角,目光陰森道:“曹氏那個賤人,把皇后供的比菩薩還高,生不了兒子,就去巴結皇后,討好那些王太妃,仗着自己得了三分臉色,真以爲自己是太子妃了!”
“指甲蓋大小的事都要顯擺一下,生怕別人不知道她賢良淑德!”
李淳茜知道秦氏說的是高平王府的太妃獨子病逝,只留了個剛滿十歲的孫兒承爵。
某日王太妃感染風寒,曹芳蕤拉着申王妃提着大包小包就上門探望去了,還給老人家嘗湯喂藥,說什麼李淳業小時候得過高平王的照顧……
天知道那不過是李淳業下馬的時候高平王扶了一把,這也算什麼大恩大德?
可曹芳蕤做的坦坦蕩蕩。
王太妃病癒之後,漸漸的京城裡就流傳起這位燕王妃的賢良,不多久又有許多溢美之詞越傳越廣,連李暉知道後都說了句‘乃我李家賢婦’的話。
這麼一比較,秦氏對裴氏又恨上了三分,不就懷個身孕,至於天天躺牀上嗎?
若當初知道她是個舉不起的棒槌,不如就娶了秦家的侄女,好歹跟自己是一條心的。
“阿姨,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母親會偏向阿兄那邊,人心都是肉長的,二嫂日日討好母親,母親若是被她說服了,那可如何是好!”
李淳茜憂心忡忡的道,秦氏眼皮子一跳,這着實是件棘手的事,不過她迅速想到了主意,安撫兒子道:“我兒莫慌,你一個大男人,不好對付她一個女人,皇后那邊我來解決,你只管盯着李淳業,如今他復了爵,朝中也不是沒人支持,可不能讓他更進一步!”
“若是皇后和王家偏向那邊,咱們再計劃就是了!”
“成事在天,謀事在人,你做好自己的事,在你父親面前多多表現,選孺人一事是我失策了。”
“皇后想賣我一個面子,卻沒想到你父親生這麼大的氣,還把皇后也責備了一頓。”
“想來,皇后現在打的主意是兩邊都交好,雖然不知道以後如何,可現在這樣也好,等你媳婦生了,就讓她也去宣微殿多多走動……”
“最好能給曹氏使個絆子,讓她丟臉、摔跟頭,怎麼都好!”
李淳茜不住應是,現在,也只能這麼着了。
臨走前秦氏囑咐他道:“這幾日你不要四處走動,就在家守着裴氏,孩子纔是最重要的,可千萬不能有什麼閃失!”
李淳業心裡有那麼一丁點不舒服,可他是再也不敢表現出來更不敢說出來,只胡亂的點頭。
還道:“我已經跟一些大臣聯絡過了,只要裴氏生下的是男孩,就會奏請父親立儲……”
秦氏臉上總算是露出了笑容,雙手合十捧在胸前道:“阿彌陀佛,肯定是男孩!”
……
隨着裴氏生產的一日日臨近,不說許王府和宋國公府,就是燕王府、楚王府、壽安公主府、南陵公主府、榮國公府等等都在暗中等待。
就是那街頭小兒都知道陛下將近半百,總算是要當祖父了。
可真不容易~
四月十六的時候,裴氏發動了,十三個時辰後,李淳茜親自入宮向父親報喜,裴氏產下了一個男孩……
雖過程有些波折,但總算是有驚無險,誕下了許王府的嫡長子。
這是李暉的長孫,也是關於立儲一事的關鍵點,許王妃生下了長子長孫,且許王人品好、行事沉穩,雖是弟弟,可比他兄長強的不是一點半點。
因此許王府辦過滿月宴後,就有不少大臣一面祝賀一面明示暗示李暉該立太子了。
思政殿內,鄭良澤、高琦等人盤坐在蒲墊上,看着李暉漫不經心的一邊翻開奏摺一邊嘀咕道:“河南府、趙州、渝州、鳳翔府、蘇州、鬆州……”
唸到鬆州,李暉停頓了一下。
高琦既想笑又不敢笑,畢竟李暉的臉色看起來不像是高興。
等他念完了,高琦才忍不住道:“陛下,外放的官員都爲儲位憂心,京城裡都快亂成一鍋粥了,這可如何是好?”
昨日是朔望日,李暉要上朝視察,聆聽百官述績。
就在宣政殿裡,由御史牽頭,率先拋出了請立儲君的引子,李暉還沒說話,大臣們已經吵得口沫橫飛了。
立太子是必須的,可李暉很明顯的問題是不知道立誰,大臣們就是爲這個吵的。
一共分爲三撥,支持立長的佔三成、支持立賢的佔四成、保持觀望的佔三成。
後面兩個不算,單說立長和立賢,立長的無非是說自古以來禮法如此,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這纔是保持江山穩固的最佳辦法。
而且燕王如今改過了,辦的事也漂漂亮亮,讓人挑不出錯來。
若立他爲太子,陛下還好好的,多教導幾年就是了,再不濟還有那麼多太傅太師呢,還怕燕王走歪路?
支持立賢的呢,便反駁說許王從小打到是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他刻苦讀書的時候燕王在風花雪月,上戰場的時候燕王在兒女情長,接手重任的時候燕王家事都理不清,燕王如何同他相比?
自古高位有德者居之,燕王雖是兄長,可沒有那個本事就該讓賢!
原來的東宮黨自然是保持觀望那邊的,抄着手抱着笏板躲在一邊看熱鬧。
直到宣政殿的屋頂差些被掀翻,臣工們覺得吵得口水都幹了也沒用,還是該李暉表個態。
甚至還有幾位鬚髮皆白、彎腰駝背的大臣瞪着眼虎着臉,作出一副陛下今日必須給個說法的模樣。
李暉毫不慌張,聽夠了看夠了,把袖子一舉,坐在龍椅上放聲大哭,誰勸都不好使。
哭什麼?哭他那苦命早逝的大兒……
這下文武百官目瞪口呆,多說一句李暉就哭的更厲害,然後就沒人敢說了,這事也就過去了。
但誰都知道,這只是一時的妥協,只要李暉一日不立太子,大週上上下下就不會安寧。
鄭良澤扶須道:“陛下,臣知道其實陛下對於儲君心中早已有數,可臣不得不討這個嫌多句嘴,這件事拖得越久,影響就會越大!”
“若是被一些包藏禍心的人拿去做文章,無論對朝廷還是天下,都不是一件好事。”
“還是請陛下早日做決斷吧!”
無論如何,跟隨自己幾十年的忠臣的話,李暉還是要聽一聽的。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先前那幅不屑的表情消失,換做了欲言又止。
鄭良澤等人知道他有話要說,靜靜的等他開口。
李暉站起身揹着手踱來踱去半晌,才緩緩道:“二郎三郎都不錯,然我心中最屬意的儲君……是六郎……”
對高琦來說此話如平地一聲雷,震得他目瞪口呆。
而鄭良澤與沈季平相視一望,雖感到震驚但也不至於像高琦那般。
“陛……陛下……”高琦結結巴巴的開口道:“六皇子至今還未封爵,而且也並未去朝堂觀政,他做太子……合適嗎?”
李暉不滿的瞥了他一眼,沖沖的回道:“除了這些,你告訴我他哪裡不好!”
高琦悻悻的閉了嘴,他不過就那麼一說嘛,陛下生氣幹什麼~以前那麼多御史指責燕王時,也沒見他上火嘛~雖然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心的肉要厚一些,嘖嘖,陛下也不能免俗。
沈季平一張臉看不出什麼表情,他先是打起了圓場,道:“六皇子天資聰穎且純善至仁,這都是陛下教導的好~”
作者有話要說:
一碗水端的平的家長,十分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