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果兒福了福膝,蹦蹦跳跳的出了門去,立秋看着她活潑的背影無奈的搖頭。
王妃的生辰就在下個月,身爲妾侍,她也送不起更好的賀禮,索性針線活還拿得出手,因此就裁了幾塊布打算給曹芳蕤做十雙襪子、兩雙鞋送去驪山宮。
如此盡心,倒不是因爲巴結討好主母,曹芳蕤雖身份高貴,但對她們三個妾侍一向寬厚,逢年過節的賞賜一樣不落,平日裡也不要求她們晨昏定省立規矩,有個頭疼腦熱立刻就派人來噓寒問暖。
這樣心地仁慈的主母,實在難得,針線雖費眼睛,可立秋覺得親手做的禮物送去正院,才能表達自己的一番感激之情。
過了約莫兩刻鐘,果兒才提着食盒回來,她才進門就迫不及待的對立秋道:“娘子,我剛纔去膳房,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杏花在跟石婆子吵架!”
王府內院的膳房有三個,東邊膳房是王妃的小竈,北邊膳房是給三個妾侍做飯的,剩下一個膳房是最大的,是給下人做飯的。
如今大王和王妃去了驪山宮,三個妾侍都沒帶,因此東邊的膳房已經停了。
杏花是沉香的侍女,石婆子是北邊膳房的廚娘,立秋猜測是不是石婆子又往沉香的菜裡放姜了,沉香最討厭吃薑,因爲這個事跟石婆子吵過幾次了。
果兒卻道另有緣由,“杏花給劉婆子一百個銅錢,讓她燉一盅雞湯,沒過一會劉婆子媳婦有事叫她家去,她就把爐火上的雞湯託給石婆子……”
“杏花特意囑咐過不準往湯裡放苡仁、香料,結果石婆子就往湯裡放了苡仁……”
立秋覺得有些奇怪:“雞湯裡放苡仁不是很正常嗎?爲什麼杏花會跟石婆子吵起來?”
果兒撇了撇嘴,一邊擺碗筷一邊道:“誰知道呢!”
“反正杏花氣的臉都紅了,她見我來了罵了石婆子幾句就走了。”
“我估計石婆子是故意的,她是管大竈的,劉婆子管白案的,結果杏花把錢給了劉婆子沒有給她,她就心裡不舒服……”
立秋若有所思的拿起筷子,王府裡不管主子還是下人,吃食都有定例,若超出了這個範圍,就得自己掏錢給膳房單獨做。
不管是皇宮的御膳房還是平頭百姓家的柴火竈,關乎柴米油鹽的錢,是最容易做手腳的。
陵川王府也不例外,今天的菘菜十斤便宜二十文,明天的大米一石漲了十文,價格天天都在變化,竈上的婆子們只要動動腦筋就能撈幾個錢。
別看杏花給了一百文買一盅雞湯,其中至少有四十文是進了劉婆子的口袋。
這也就是果兒說石婆子故意在其中添亂的原因。
但立秋還是覺得不對勁,不過就是一把薏米的事,怎麼會把杏花氣成那樣呢?
她夾了一筷子炙羊肉,蘸上韭菜醬喂進嘴裡,“那杏花最後把雞湯端走了嗎?”
“沒有。”果兒回答的斬釘截鐵,“她只端走了一碟茄子和一碟蓴菜,倒是劉婆子回來後跟石婆子吵了一架,還說要去見唐嬤嬤,也不知道去沒去~”
“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果兒笑的幸災樂禍,竈上的婆子們雖是下人,可就是因爲管着膳房所以一個個出了名的猖狂,見着正房的下人點頭哈腰,恨不得連自己老孃都煮熟了呈上去,見着其他人連正眼也不帶瞧一個。
若是得罪了她們,米飯煮的半生不熟,菜裡多加一把鹽,也不是沒發生過。
連大王寵愛的顧孺人都敢大剌剌的議論她‘麻雀的身子鳳凰的嘴’,可見其囂張。
立秋忽略過果兒後面的嘲諷,細細思索這件事,總覺得有什麼從腦海裡一晃而過……
因着王妃不在,顧氏三人常常聚在一起說話玩耍,這日正是午後,雖裹着厚厚的衣裳,可風吹得人還是肉疼,顧氏便讓彩屏端了幾碟點心邀請立秋和沉香來靜姝院坐坐。
期間立秋發現沉香精神不太好,便關切的問了幾句,可都被沉香顧左右而言他的含糊過去。
更讓覺得疑惑的是,當她提出要不要請個醫婆來看看時,顧孺人卻打斷她的話道:“……這事論起來都怪我,前幾日我送了沉香一碟點心,結果她吃了卻鬧肚子……”
“那嚴重嗎?”立秋關切的問道,“要是不舒服你可不能忍着!”
沉香坐在軟墊上直直的挺着脊背,聞言擠出笑臉回道:“沒什麼事,我吃過丸藥已經好多了~”
“那就好……”立秋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不着痕跡的看了一眼顧孺人。
她敏銳的發現,顧孺人衝沉香使了個眼色,而沉香端放在膝上的左手手指緊緊掐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
與沉香一同長大,又一同被指給大王生活了數年,立秋很熟悉,這是沉香心情很緊張的動作,以前容娘教訓小宮人時,她就是這樣。
這下立秋能肯定,沉香有什麼事在瞞着自己……
她輾轉反側想了半宿,第二日便吩咐果兒悄悄的注意沉香的動靜。
但果兒瞧了幾日都沒發現什麼異常,很是不解的問她:“既然娘子這麼關心陳娘子,爲什麼不親自問她呢?”
立秋無法回答,她雖然不是個聰明的人,也不是個會討人喜歡的人,但她畢竟是從宮裡出來的,女人們之間一句話一個表情,所蘊含的善意或者惡意她都見識過。
她直覺的認爲沉香所隱瞞的事跟顧孺人有關,沉香只是一個比下人地位略高一點的妾侍,大王對她和自己也很淡漠,但顧孺人是不一樣的。
她是陛下下詔冊封的,縱使大王現在一個月纔去靜姝院一兩次,可他心裡依舊掛念着顧孺人。
從田莊回來也會給她帶一顆手指細的紫薇樹,栽在她書房的窗前,甚至還有蘆葦編的螳螂……
顧孺人可以結交,但絕對不能與她交心,就算是同爲妾侍大家抱團取暖,可王妃是主母,大王敬重她寵愛她都跟妾侍無關,就算是要着急,也該是顧孺人着急,爲什麼她要親近沉香呢?
除非……沉香有什麼是可以讓她利用的……
立秋目光晦暗的看向窗櫺外矮牆上枯黃凋零的爬山虎,那邊就是沉香的院子,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顧孺人有大王的寵愛,她有什麼,若她們所做的事爲大王所不容,那沉香糊里糊塗摻和進去算什麼?
立秋想到這裡心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揪住,相處多年的情分讓她早已把沉香當作是親姊妹一般看待。
若她真被顧孺人利用擺佈,又該怎麼勸她迷途知返……
直接去問沉香,她肯定不會說實話,思來想去,立秋還是覺得要知道她們倆人在計劃些什麼才行。
她想到了那盅放了薏米的雞湯……
果兒提着食盒去了膳房,裡面正忙得熱火朝天,燒火丫頭動作麻利的添柴減柴,熱氣升騰中只能看見幾個忙碌的人影在竈爐邊轉來轉去。
“哪個院子的?”一道嘶啞的聲音響起,語氣中充滿了不耐煩。
果兒賠着笑道:“周嬤嬤,是我,果兒~”
周婆子手裡捏着竹勺在陶釜裡攪拌了幾下,又揚手指着左邊頭也未擡的道:“那邊。”
竹勺上的湯汁有一滴甩在了果兒的臉上,她臉上笑容不變,順手抹去然後道謝:“嬤嬤辛苦了!”
轉過身果兒就狠狠翻了個白眼,心裡暗罵道:呸,叫你一聲嬤嬤你還豬鼻子插蔥裝上象了!
不就仗着跟石婆子是親家麼,在膳房裡才呆了幾天就敢呼來喝去,小心哪一日被王妃收拾的服服帖帖,看你還敢不敢這麼囂張!
果兒去了膳房左邊的大案邊,兩個年輕些的媳婦正在把魚生整整齊齊的碼在白瓷碟裡,薄而透明的魚生像蘿蔔絲一般晶瑩剔透,果兒忍不住嚥了下口水。
“小娘子等一等,馬上就好了~”
果兒忙擺手表示不着急,眼角卻瞥見杏花提着食盒來了,她也看見了果兒,不知爲何腳步有些遲疑……
果兒視而不見,笑眯眯的向她招手,“你愣着幹什麼,快過來,今天有魚生呢!”
杏花只得過去,“真巧啊!”
“巧什麼巧!”果兒親暱的推了她一把,“我怎麼好幾日都沒在膳房看見你,也不怕餓着你家娘子~”
杏花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脣角,“什麼啊,我來端飯的時候你還在半路呢!”
“明明就是你在偷懶~”
“嘁!”果兒嘴裡發出不屑的嗤笑:“那你今天怎麼來晚了?”
杏花一時詞窮,期期艾艾了半天才道:“路上耽擱了……”
果兒嘻嘻笑道:“好啦別解釋啦,我是逗你玩的,不會去傅娘子面前告狀,說你半路貪玩~”
杏花鬆了口氣般嗔了果兒一眼,“胡說些什麼,你才貪玩呢!”
兩人嘻嘻哈哈的說笑了幾句,才一人端了四碟菜一碗飯離開膳房。
才走到一半,杏花突然想起什麼似得驚叫道:“哎呀,我忘了拿醋!”
果兒停下腳步無奈的搖頭:“你做事怎麼這麼馬虎,醋都能忘拿,幸好是現在記起來了,等魚生擺上食案你才記起,傅娘子不罵你纔怪!”
杏花訕訕的聳肩笑:“我忘了嘛,都怪你跟我說話~”
她接着道:“那你先走,我回去一趟~”
“要我等你嗎?”果兒問。
“不用,你先走,別讓文娘子等急了……”
“好吧。”果兒點點頭,小心翼翼的提着食盒往院子去。
杏花躲在牆角看了一會兒,確定果兒已經走遠了才匆匆往膳房而去。
那兩個年輕媳婦奇怪的看着她,杏花做了個無奈的表情,“我這糊塗腦袋,居然忘了拿醋……”
“哦~”兩人露出瞭然的笑。
杏花看了一圈,對周嬤嬤道:“嬤嬤,煩請給我些香醋吧!”
周婆子不悅的咕噥了幾句,雙手在圍腰上擦拭了幾下,才虎着臉道:“醋缸在後屋屋檐下,自己去打。”
杏花誒誒的應聲,尋了個粗瓷壺往後屋去。
過了片刻,她捧着醋壺警惕的張望了一圈,才進了屋提着食盒離開,她沒有注意到,後屋不遠處兩人高的柴垛後,有一個身影也迅速的一閃而過……
作者有話要說:
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