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葉鎮的名字應該是來源於最初規劃的形狀,如果從上空看去,由南向北逐漸變寬的建築佔地的確就像是一片尖頭朝南的落葉,中央的唯一干道,就像是彎曲的葉脈葉柄,一線連接到已經被廢棄的巨大礦坑。
距離礦坑較近又不會被塵土波及太強的地方,就是枯葉鎮最初的發源村落,也就是現在的鎮中心。
地下水集中在靠近礦坑一側,導致小鎮的荒廢也從葉尖那一端開始,如今的枯葉鎮,根據一路上的觀感來估計的話,應該已經成了斷掉一大半,被毛蟲啃食到亂七八糟的殘葉。
勉強還能接待外來客的旅店酒館等少數幾個建築,基本都集中在圍繞廣場的主葉脈附近。
破壞性開採的後遺症在被荒廢的時間裡依然持之以恆的侵蝕着這個城鎮,不論是建築還是稀稀落落的高低植物,都落滿了魚肚色的刺眼灰塵,街邊幾個緩慢挪動的老者,都好像是被這些礦石粉末染白了頭髮。
馬車還沒停下,周圍就冒出了許多雙發亮的眼睛,每一雙眼睛裡都透出貪婪的光。
並沒有多少驚訝和好奇,這裡的貧困居民,看來已經習慣了有這樣奢華風格的外來客到訪。
蘇米雅打開車門下去,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圍裙,微笑着拿出一把銅幣,柔聲問:“請問這裡有沒有比較寬敞的旅店?”
三個半大的孩子邁開細長的腿向蘇米雅跑來,個頭最高的那個擡起手肘,狠狠把身邊的競爭者打倒在地,跟着氣喘吁吁地將蘇米雅掌中的銅幣緊緊攥到手裡,看也不看地裝進口袋,擦了擦滿是泥灰的臉,直接說:“你們是來買人的吧?”
蘇米雅的微笑僵硬了一下,她並不是驚訝於這孩子的直接,而是驚訝於他口氣中的理所當然。他那沒有任何波動的語調,就像問出的句子其實是“你們要買肉嗎”一樣。
看到蘇米雅遲疑着沒有回答,那少年扭頭惡狠狠地蹬退了爬起來的另外兩個孩子,滿意的吹了聲口哨,用很猥褻的眼神把蘇米雅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挑了挑眉毛,壓低聲音說:“是不是你家主人嫌你老了,要來換個年輕的啊?看你連項圈都沒帶,多半是熬出來了吧。這種事不用吃醋,男人嘛,都喜歡新鮮的,嫩的。”
蘇米雅清了清嗓子,鎮定了一下情緒,柔聲說:“我是跟隨侍奉的侍女,並非女奴。但另一件事你沒有搞錯,我們主人確實是來……購買合適女奴的。”
那少年頓時雙眼放光的舉起雙手,十根髒兮兮的手指伸開,“十個銀幣,只要十個銀幣,我就把你們帶到想去的地方,包你們能買到最合心意的女奴。”
帶個路就要十個銀幣?換成以前,克雷恩早就衝下車了。
他忍耐了一下,對溫瑟點了點頭,數出十個銀幣,起身下車,“來我這邊。她身上沒那麼多錢。”
那少年看到了克雷恩指縫的銀光,連呼吸都停頓了幾秒,飛一樣跑到他身前,如果不是人類而是犬狼屬獸靈,尾巴恐怕已經討好地搖起來了,“我是這裡帶路最便宜的!絕對是最便宜的。只要十個銀幣,全鎮最低價!”
克雷恩正要點頭給錢,旁邊突然傳來悶雷一樣的洪亮聲音,“臭小子!在這裡瞎放什麼狗屁?賣人?你是要賣你媽那黑麪包一樣的硬屁股嗎?”
隨着那句話,一個身高接近兩米的中年大塊頭拎着一個酒壺走了過來,一臉的鬍子比蠻牛還要誇張,整個腦袋就像個大號的毛栗子,只能看清巨大的鼻子和與鼻孔差不多大的小眼睛。
那少年繃着臉偷偷罵了一句,依依不捨地看了一眼克雷恩手裡的錢,轉身跑了。
“別聽那混崽子瞎說八道,他們就喜歡騙你們這些外鄉人,賺點餬口錢。婊子的兒子是個小騙子,不能相信。”高大男人打了個酒嗝,周圍的空氣中頓時充滿了爛橘子的味道,“你們是要找旅店對嗎?來我這裡吧,鎮上現在只有我那裡能裝下你們這麼多人。”
蘇米雅有些爲難地說:“可是……我們的確是聽說了……”
那男人揮了一下黑熊一樣的巨大巴掌,“那都是謠傳。”
克雷恩冷靜地問:“可我們來的時候,剛看到一輛很漂亮的馬車開走。”
“那是來看礦坑遺址的。”男人很乾脆地回答,“總有人說這礦坑裡還能挖出東西,所以隔三岔五就會有不死心的礦主過來勘探。不過也好,現在鎮子就指望那些傻子養活着。”
克雷恩做出一副失望的表情,輕聲說:“也就是說,這裡沒有我們主人想要的咯?”
“如果你們想要吃點地道的石頭烤肉,好好睡上一覺,我這裡都有。如果你的主人想嚐嚐新鮮,我可以給他介紹鎮上最好的婊子,不過說實話,還不如你家這個女僕漂亮。”男人看了一眼蘇米雅,“時候晚了,先去我那兒住下吧。最近沒客人,房費給你們打七折。”
他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譏笑着說:“你們非要買,可以買了剛纔那個混小子的媽,那是鎮上最便宜的妓女,估計你們給倆金幣,她就心甘情願跟你們做一輩子女奴去了。”
克雷恩維持着禮貌的微笑,輕聲說:“抱歉,我們並不是因爲特殊癖好纔來的。既然我們的情報有誤,那就只好先住一晚,儘快去找其他合適的地方了。”
“買回去還能幹什麼?不就是養了個能用的母狗麼。”那男人嘲弄地笑了兩聲,“你們有身份的人就是奇怪,這麼齷齪的事情敢幹卻不敢說。”
“你搞錯了。來買女奴的,是身爲貴族的夫人。爲了解決她和丈夫之間一些不能讓外人知道的小問題。”克雷恩委婉地暗示說,“這種事,入贅的丈夫當然樂見其成,對不對?”
那男人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舉起酒壺,咕咚咕咚地灌了幾口下去。他抹了抹嘴巴,在兩輛馬車上掃了一眼,說:“不管怎樣,先住一晚吧。這鬼地方,誰知道第二天會發生什麼。”
旅店的前後門都在雙駕馬車開不進去的狹小街道里,那個大鬍子嚷嚷着叫來了幾個半大孩子,有男有女,一個個伸出瘦小的胳膊,抱起克雷恩他們帶來的行李,哼哧哼哧地往旅店裡面搬去。
蘇米雅和琳迪跟着行李過去開始收拾整理房間,第二輛馬車上的護衛們默不作聲地站在旅店門口,而以貼身保鏢爲掩護的克雷恩,則按事先演練過的程序筆直地站在馬車門的旁邊。
等到差不多收拾完畢,蘇米雅小跑着過來,在車門上輕輕叩了三下。
溫瑟從另一邊下車,繞到這一邊將車門打開,塞熙伸出手,在蘇米雅和溫瑟的左右攙扶下,很優雅地從車上邁下。
禮帽帽檐垂下的面紗擋住了塞熙小巧精緻的面容,她從密集的網格後直視着前方,完全沒看到旁邊好奇打量的大鬍子和那些少年少女一樣,自顧自向旅店走去。
溫瑟扶了一下頭上的帽子,踩着塞熙的影子跟在後面。
蘇米雅從圍裙後摸出一把銅幣,給那些孩子每人手裡放了五枚。
車伕將馬車停在靠邊的地方,解下馬匹在大鬍子的帶領下往馬廄走去。
克雷恩儘量不着痕跡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緩緩跟在蘇米雅身後。
不得不說,塞熙的安排非常成功,這個以她爲核心的喬裝隊伍,被她表現出的真實性掩蓋住了所有細小的瑕疵。
琳迪的手腳不夠麻利,蘇米雅也差了幾分老練,溫瑟的舉手投足都顯得十分緊張,在第一輛馬車中的關鍵人物中,反倒是克雷恩的表現算得上合格。
幸好,周圍其他人的目光幾乎全部集中在塞熙的身上。嬌小美麗的貴婦多半是這個小鎮極爲罕見的來客,出現在附近的居民根本沒功夫去關心其他的隨行人員,一道道視線都在試圖描繪清楚面紗後那張若隱若現的臉。
“嘖嘖,果然和剛走的那家暴發戶不一樣啊。”
“看看那衣服的做工,咱們幹幾年都不一定買得起那一件裙子。”
“沒見過那個紋章,難道不是咱們羅特蒂亞的貴族?”
“廢話,來咱們這兒的本來就是外地人多。本國的貴族在城裡找領主大人不就好了。”
把附近嘈雜的聲音儘量收入耳中,克雷恩匆匆咀嚼了一下閒言碎語中的有用信息,基本可以猜測,這裡的確如暗影教會的情報所說,就是奴隸販賣的窩點。從最初碰到的那少年表現來看,這裡的奴隸交易至少曾經很肆無忌憚,爲什麼突然又開始掩飾了呢?
是米洛背後的勢力走漏了風聲?還是暗影教會再次展開行動被他們察覺?從德爾比斯城裡乾脆滅口的行徑來看,似乎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這樣的話,米洛他們其實也處於危險之中。
塞熙本來就預計到可能進行的不會那麼順利,預備的方案,很快就進入到施行階段。
天色漸暗,隨着稀稀落落的燈光亮起,溫瑟和克雷恩前後走進了鎮上唯一的酒館中,在一個偏僻但旁邊恰好有人的位子坐了下來。
這裡大概是小鎮入夜後唯一的娛樂場所,一個胸部用束腰都已經挽救不回來的中年舞娘在靠近酒桶堆的地方沒精打采的扭動,依然有好幾桌老男人在醉醺醺地叫好,還有兩個半大少年在盯着裙襬下不時露出一段的白皙小腿一口接一口地嚥唾沫。
這裡幾乎見不到最有活力的年輕人,不是孩子,就是中老年人,那兩個半大少年眼裡的貪婪,彷彿就是這座城鎮最後的生命力在燃燒。
“巨大的身軀漸漸死去,每一個毛孔都爬滿了蛆……”溫瑟打量了一圈,低聲唸叨了一句。
“你在說什麼?”克雷恩招了招手,滿臉皺紋的老闆娘一路咳嗽着繞過櫃檯走了過來。
“一句詩歌。”回答完後,溫瑟輕輕哼了一聲,開始進入預定的角色,趾高氣揚地問,“你們這裡最好的酒是什麼?”
“抱歉,客人,我們這裡只有一種酒,礦坑裡的野葡萄釀的,有點酸,但還有點酒味。”老太婆的皺紋裡好像露出了一絲曖昧的微笑,“不過嫌鎮上的妓女太老太醜的話,喝上半桶,就足夠你忍耐過去關燈前的時間了。”
“先上一小壺。”溫瑟不屑地說,“這種小地方估計也沒什麼像樣的東西,先嚐嘗再說。配菜呢?”
“目前只有拌菜葉和燻肉幹兩種,如果您尊貴的肚子沒怎麼吃過有沙子的東西,我建議還是不要嘗試的好。”
“你倒真誠實。”溫瑟笑了起來,拿出一枚銀幣放在老太婆手掌心,“一碟薰肉乾,不用找了。”
老太婆站在原地沒動,微笑着說:“抱歉,這些不夠。”
“不夠?”克雷恩和溫瑟一起叫了出來。
羅特蒂亞的經濟狀況一直比較穩定,一枚通用銀幣在全國兌換銅幣的價值基本在九十五到一百之間小幅度波動。
而一小壺劣酒配上一碟帶沙子的薰肉乾,半個銀幣都可以算搶劫。
“酒三個,燻肉五個,一共八個銀幣。”老太婆咧開嘴笑着說道,黃燦燦的殘缺牙齒從乾癟的嘴脣中露了出來。
很好,這下裝生氣的時候可以有充沛的感情了,溫瑟瞪着眼睛,低吼說:“這麼貴?燻肉幹是用龍肉做的嗎?”
“不,是用德爾比斯城沒人要的病豬後腿薰的。”老太婆依然很坦誠,“但整個鎮子只有我這裡有的賣,你要買,就花錢。買不起,光佔個位子看跳舞,我也不會趕你出去。不要臉欺負我這老太太的,也不止你們兩個。”
克雷恩這才注意到,周圍那些盯着舞娘揮手吹哨的男人們,桌上都空蕩蕩的什麼也沒要。 щщщ¤тt kΛn¤c o
溫瑟深呼吸了兩次,掏出一把銀幣,數出七個,放到她手裡,“現在夠了嗎?”
“多謝惠顧。”老太婆並沒顯得多高興,把銀幣往兜裡一揣,轉身走了回去。
克雷恩咳嗽了兩聲,算是給溫瑟一個開始的信號,跟着,用關切的語氣問:“老兄,怎麼又叫我出來喝悶酒了。最近你們不是沒怎麼吵架了嗎?”
溫瑟故意做出咬牙切齒的表情,用刻意壓低但依然足夠讓旁人聽到的聲音說:“你不懂。我根本就沒被當作丈夫,我不過是她約比安家的生育工具!”
“但至少你入贅成功了啊。”克雷恩很快進入了朋友的角色,認真地開解說,“約比安家的大小姐自小落下殘疾,他們家又沒有男丁,那位二小姐可是肩負着繼承家族榮耀的壓力,你真當她能一直和咱們沒心沒肺的滿世界冒險嗎?”
這時,那個老太婆晃晃悠悠地過來把酒壺和一碟又冷又硬的薰肉咣噹放下,跟着轉身對着那羣老男人大吼:“都安靜點!沒聽見人家客人正在說話嗎!要麼閉嘴要麼花錢要麼滾出去!”
溫瑟擡眼看着她,說:“沒關係,我們聽得到彼此的聲音。”
“可我聽不到。”老太婆咧着癟嘴笑了笑,“我喜歡聽小道消息,你們聊,別故意說那麼小聲,我耳朵不太好了。我聽得高興,一會兒可以送你們兩個我自家吃的小菜。”
“不必了。”溫瑟故意做出生氣的表情,“我不是來演講的,不需要聽衆。”
老太婆指了指那碟燻肉,“相信我,吃過那個之後,你會想要吃點正常菜的。”
好像生怕錯過什麼八卦,她說完之後並沒走遠,而是坐到了另一側的空位子上,直接向着溫瑟背後豎起了耳朵。
溫瑟惱火地說:“算了,克雷恩,咱們換個地方談吧。”
克雷恩笑着勸阻說:“溫瑟,就在這兒吧。我可不想去外面吸着粉塵聊天。這裡好歹有燈有酒。反正這些人也不認識咱們,讓他們聽去也沒什麼關係。被他們聽到,總比被那些侍女聽到對塞熙打小報告要好吧。”
溫瑟哼了一聲,不滿地瞪了身後的老太婆一眼,抓過酒壺往杯子裡倒酒,說:“實話說吧,入贅到約比安家這兩年,我至少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後悔。”
克雷恩哈哈笑了起來,用輕浮的口吻說:“另一半的時間在上牀嗎?”
溫瑟沉着臉,說:“別把我和你們紅毛種馬相提並論。”
“但有件事上你和我們這些紅毛種馬好像也沒什麼區別啊……”克雷恩輕輕嘆了口氣,關切地說,“我也給你們當了快半年保鏢了,加上這次專門大老遠跑來這種鬼地方,多少我也猜到了。塞熙她……是不會有後代了對嗎?”
溫瑟很小幅度地點了點頭,喝下一口那微微發綠的酒。然後,一口嗆噴出來,一邊用手背擦着嘴巴一邊抱怨:“這也能叫酒嗎!這到底是野葡萄釀的還是用葡萄藤泡的水啊!”
老太婆在他後面慢條斯理地說:“野葡萄。葡萄藤泡水我以前當果汁賣過,太難喝,現在不做了。”
“該死。”溫瑟把酒壺推到遠角,拉過薰肉碟子,低頭看了看,實在提不起半點食慾,“我那位岳父大人已經漸漸失去耐心了。他一共有五個女兒,對繼承人的需求並不一定非要靠塞熙來實現。”
“可塞熙卻只有靠她生下的繼承人才能得到一切,對吧?”克雷恩抱着手肘,也沒有進餐的慾望,“難怪你們拿出門散心做藉口,也不在就近的地方找,直接一路跑到了這裡來。”
“沒辦法,”溫瑟的聲音顯得陰鬱而低沉,“對於塞熙來說,這是最好的方法了。她可以挑選出和她相貌相似的女孩,也可以足夠容易地抹殺掉那個女孩的存在。”
“不覺得……有點殘忍嗎?”克雷恩皺着眉,聲音也跟着轉低。
“你以爲我想這樣嗎!”像是壓抑的情緒突然爆發,溫瑟怒氣衝衝地說,“我根本不貪圖他約比安家的任何東西,我和塞熙在一起是因爲愛情!因爲愛情你懂嗎!我不是你們火精靈,可以把那種事看作互相取悅的單純交配!我是重視感情的人類!”
他裝作突然留意到周圍目光的樣子,剋制着坐了下來,抓起燻肉幹狠狠咬了一口,然後連着吐了好幾粒沙子,才繼續說:“就算……我這次聽了她的,我去抱了一個此前根本不認識的女孩,讓她懷孕,爲我產下子女,可然後呢?我……我要眼睜睜看着我孩子的母親從這世上消失啊!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你想過沒有?”
“我想,塞熙一定也考慮到了你的心情,纔會不遠千里跑到這個你完全不熟悉的地方,打算找一個人生已經失去意義的女孩。也許這樣,能讓你覺得好過一些。”
“怎麼可能。”溫瑟揪着頭髮,大概是因爲嘴裡的肉乾,那痛苦的表情實在是表演得非常逼真,“德爾比斯……的女孩只會讓我更加同情他們。她們……不該被當作貨物的。她們也都是天使創造的生命,憑什麼……要因爲貪慾就變成沒有未來的商品?”
克雷恩撓了撓頭,“那你沒和塞熙好好談談嗎?”
“沒用。我一路上一直在努力。可你也看到了,她壓根沒有停手的意思,我甚至向她提議過,去教會之類的地方找一個孤兒當作孩子來撫養,可她……堅持要孩子的體內至少有我們其中一個的血脈。和整個諾里託城比起來,一個……卑微女孩的生命,塞熙根本不會放在眼裡。”
“看來,你們這次會在德爾比斯附近徘徊很久了。”克雷恩很同情地說,“我看這邊挺和平的,乾脆你們給我放個假,讓我也找地方玩一陣子算了,等你們成功得差不多,我再回來。”
“可惜塞熙不肯去城裡,擔心會在那邊碰到認識她的人。不然,咱們也不用住那種鬼地方,喝這種連驢都不會舔的爛酒。”
老太婆很自然地插嘴說:“不,驢啃喝,而且只要喝一杯,之後拉磨都跟發瘋一樣。”
“那一定是嗆得。”溫瑟諷刺了一句,繼續和克雷恩聊了起來。
家庭瑣事引發的小吵小鬧也抱怨了一通後,差不多打發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溫瑟站起來,爲這次表演畫上了句號,“走吧,再晚點見不到人,塞熙又要發火了。”
克雷恩曖昧地笑了笑,說:“你讓她騎在上面太多了,有時候,該多把她往下面壓壓。”
溫瑟嘆了口氣,和他搭着肩膀走向門口。
“怎麼樣?你的感覺。”出門之後,溫瑟立刻壓低聲音問。
“應該不錯,我想不出塞熙編出的這個故事有什麼破綻。”克雷恩低聲笑了兩句,這時,他敏銳的視線突然捕捉到遠處屋角一個正在翻垃圾的熟悉身影,是說要給他們帶路的那個少年!他給溫瑟遞了個眼色,往那邊悄無聲息的包抄過去。
他們猛地出現在那少年身前後,把他着實嚇了一跳。沒想到,那少年一看是他們,佈滿傷痕的臉立刻因爲驚恐而扭曲,一邊擺手後退,一邊聲音發顫地說:“我不知道,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下午說的,全是騙人的!全是騙人的!”
克雷恩一個箭步上前,伸手揪住了那個少年的領子,連拖帶拽把他扯到旁邊窗戶透出的燈光下。
那張髒兮兮的臉兩邊都已腫起,額頭上還頂着一條血尚未完全凝結的裂口,從領口看去,那瘦削的身體上還有更多無法掩飾的傷痕。
毫無疑問,這些傷來自於不久前的一場毆打。
“怎麼回事?誰把你打成這樣?”克雷恩剋制着怒氣,儘量裝作什麼都沒猜到的樣子問。
“沒、沒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摔進礦坑裡了。”那少年慌亂的眼底寫滿了哀求,“求你們別問了,求你們……”
“是因爲你搶着給我們帶路的事嗎?”溫瑟彎下腰,盯着他問,“還是說,是因爲你提到了買人的事?”
如果是前者,那就只是少年們爭搶賺錢機會的毆鬥事件,而如果是後者,那就說明這個小鎮的奴隸販子,也已經進入了戒備狀態,對陌生的新客人透露消息,成爲了禁止事項。
那少年只是搖頭,不停地說:“什麼都沒有,真的什麼都沒有,我就是摔進礦坑了。”
“算了,放他走吧。”克雷恩鬆開手,看着少年驚慌失措逃走的身影,嘆了口氣,“這裡的戒備程度,比咱們預料的高太多了。”
“可按照教會的情報,這裡之前並不是這樣的。康特塞勒是個很囂張的傢伙,能讓他這麼收斂,多半……米洛背後的勢力很不一般。”溫瑟斟酌了一下,說,“走吧,這裡實在沒有突破口的話,也不必強求。安全第一。咱們還沒有和大商人正面對抗的本錢。”
“嗯。而且這裡估計也沒有和芙伊相關的直接線索。康特塞勒能把這小鎮控制成這樣,多半用不着地牢那麼隱蔽的設施。”克雷恩看了看天上的雙月,有些失望地捏了捏拳頭。
往回走了兩步,再次經過酒館門口的時候,那個老太婆撩開布簾走了出來,“喂,你們剛纔什麼也沒吃,餓不餓啊?”
大概是想起了剛纔那肉乾的可怕味道,溫瑟連忙搖頭。
克雷恩卻敏銳的捕捉到了什麼,馬上說:“你還有別的東西賣嗎?要是那肉乾的話就算了,我們實在沒胃口。”
“有,不是乾肉,是嫩肉,很嫩很嫩的那種。”老太婆嘿嘿笑着,伸出了手,“不過那些肉很貴的,帶你們去看,就得十個銀幣。買不買另說。”
克雷恩沉聲說:“銀幣不成問題。可……我們還有人餓着,能叫他們一起去看看嗎?”
老太婆猶豫了一下,伸出了三根枯瘦的手指,“三個,我不管你們最後誰去看,最多三個人。想去的,半夜臨日交換的時候,來酒館這邊等我。不許帶武器,那邊的嫩肉,可是很嬌貴的。”
克雷恩笑了笑,說:“買你們的肉原來這麼費勁嗎。”
“因爲你們不是熟客。不是熟客,通常只能吃肉乾。”老太婆沒有任何笑意的咧了咧嘴,“我只等你們五分鐘,最好不要遲到。嫩肉的存貨不多,你們最好帶上能拿主意的人。”
剋制着心裡的激動,直到進入旅店所在的那條窄巷,克雷恩才長吁了口氣,輕聲說:“看來,咱們是摸到門口了。”
“但這門裡好像有點兇險。”溫瑟警惕地說,“三個人,不帶武器,塞熙一定得去。這要怎麼安排才安全?”
“我是貼身保鏢,我當然得在。”克雷恩斟酌着說,“這種事,妻子一般不太會願意帶上丈夫纔對,最合適的人選是蘇米雅。她空手搏鬥能力很強,施法也不太依賴裝備。”
溫瑟考慮了一會兒,說:“回去問問塞熙的意見吧。”
儘管住不了那麼多房間,爲了符合身份,塞熙還是包下了整整一層。
走進屋內,小小的結界臺已經開始運作,有隔音結界的情況下,監聽管之類的手段都不必擔心,爲了這些準備,塞熙還着實嘲笑了克雷恩兩句,覺得他考慮的太過多疑。
“只許去三個嗎?”塞熙聽他們說完詳情後,站在窗邊看着外面漆黑的小鎮,緩緩說,“其實沒你們想得那麼危險。這次,我會作爲真正的新客人過去。一切都按他們的交易流程來走,應該不太需要考慮作戰的問題。”
“不過琳迪演技太差,帶蘇米雅去我也贊成。”她轉過身,笑了笑,“人選這樣決定,應該沒誰還有意見吧?”
瑪莎看向蘇米雅,一路過來她的精神好轉了許多,這種級別的行動,應該問題不大,於是點了點頭,“好吧,就你們三個。其實要是有合適的藉口,我覺得塔布蕾絲更好。萬一出什麼事,起碼她八成能逃出來求救。”
“還是以不出事爲優先考慮的好。”塞熙檢查了一下身上的小包,輕聲說,“我得提醒一下你們兩個,不管之後在交易過程中看到什麼,都儘量剋制一下你們澎湃的正義感,咱們是作爲買家去的,這些買家,其實是和奴隸販子一樣卑鄙無恥的混蛋,明白嗎?不要做出不符合混蛋身份的事來。咱們露不起任何破綻。尤其是你,克雷恩。蘇米雅作爲一個侍女還可以用同情心掩飾過去,你可不行。火精靈大都不會同情無能的弱者。”
克雷恩摸了摸下巴,嘟囔着回答:“好吧,我盡力而爲。”
之後等待的時間裡,塞熙和克雷恩一直在完善對所有情況的應對,克雷恩總是認爲防範的還不夠,而塞熙對此不屑一顧。
和塞熙這個在迷霧森林採取那種高風險手段的激進行動派比起來,克雷恩簡直保守的像個膽小鬼。
最後的折中方案,是塞熙和蘇米雅都灑上味道比較濃烈的香水,讓塔布蕾絲好好記住氣味,一旦天亮後還不見他們回來,就順着氣味殺過去。
“特意等到這麼晚,多半是想讓火臨日過去吧。我覺得那些混蛋的思慮遠比咱們以爲的更謹慎。”感受到水臨日帶來的細微壓抑感,克雷恩輕聲說道。
“也許他們只是喜歡在半夜活動的陰溝老鼠而已。”塞熙微笑着說道,走向那間已經沉寂下來的酒館。
黑漆漆的門口,一盞魔石燈忽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