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該,不該讓他再捲入自己的生活了,蕭明軒已經不再是以前的蕭明軒,他將是蕭家的蕭某人,將是雲翎山莊的莊主,將是護國侯,而自己,不過是一個頂着見不得光身份四處躲藏的多餘的人。他與自己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就算重逢,就算他知道了他半年的記憶又能如何?凌茗瑾已經死了,只怕這個安以靈,也快要死了。
與其讓他知道自己的存在,還不如,讓他厭惡着自己。
“這個姑娘,叫什麼?”蕭明軒看着安影,問出了這句話。
“她叫凌茗瑾,葬在一品閣。”安影眼光似有似無的在凌茗瑾臉上掃過。
“這麼說,夢裡的都是真的了?”蕭明軒愣愣發傻。
“你夢到了什麼?”凌茗瑾聽着不由緊張了起來。
蕭明軒厭惡的瞪了一眼凌茗瑾,沒有回答。
初見凌茗瑾,蕭明軒是覺得熟悉,甚至有着幾分好感,可想想這兩人把杜鬆害得那般地步,他心頭就不由得怒火沖天。
“看來這半年,也是尋常。”蕭明軒苦澀的搖着頭,想着這一個冬季自己的期望,得知了這個故事的他,很是失望。
明明這該是自己的經歷,他聽着卻是沒有一點感覺,除了與夢裡那些片段有些相似,他真的找不到更多的感觸。看來這半年,也不過時他行俠仗義遊歷了天下一回,並無特別之處,虧得自己還惦念了這麼久,想着,他就不由覺得失望,他擡起了頭,本是要看看外頭的明月舒緩一下情緒,卻不想這一擡頭,就對上了身側那雙眼睛。
凌茗瑾的眼睛。
他隱隱覺得熟悉,這股熟悉的感覺讓他更是惱怒,他心想,這個姑娘真是不知害臊,一而再再而三的直視自己,真是沒教養。
他那裡會知道,這樣的目光,包含着什麼意味。
蕭明軒還是蕭明軒,凌茗瑾還是凌茗瑾,只是一個失憶,一個帶着面具,明明近在眼前,卻生出了天涯兩端的距離。
這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讓蕭明軒厭惡,讓凌茗瑾心有慼慼。
安影在一旁冷冷的看着,雖說他也爲兩人之間的經歷唏噓,但眼下他時決不能讓凌茗瑾表露一點異常的情緒的。
蕭明軒與安以靈,是不認識的人,永遠也不會成爲朋友。
“你們好好休息,明日我們就離開。”
蕭明軒站起了身。
“我們就一個帳篷,今夜就擠一夜吧,我們將兩張桌子拼一下,也是可以睡的。”安影也站起了身伸了一個懶腰,蕭明軒對凌茗瑾的厭惡,他大抵也是感覺到了幾分,越是這樣,他就越放心。
“好。”
蕭明軒未再說其他。
月光如水,凌茗瑾久久沒有睡意,她安靜的躺在坑上,看着那個在木桌被褥之上不斷翻身的蕭明軒。
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自己心裡此時此刻那種憋屈又委屈的情緒,她再堅強,也只不過是一個女子,深夜惆悵之時,難免萬般心事都會涌上心頭,她就這麼與蕭明軒漸行漸遠了,雖然這是最好的結果,卻不是她想要的結果,但一直佔據主導的理性被感性打敗,凌茗瑾心頭有的,只是感傷。
他成功的忘了自己,並且在見到自己的時候很是厭惡,這讓她如何是好?
她第一次覺得,活着,是這麼累的一件事情。
這一年,不管是什麼時候,蕭明軒都不曾離棄過自己,不管自己做了什麼,他都會支持,所以這些一直都使得她認爲,即使蕭明軒忘了她,但若是見到了她,一定會這般爲着她不顧一切。
可事實證明,都是她多想了,蕭明軒現在對她,只有厭惡。
她換了一個身份,換來的,只是活着。
可並沒有比之前活得更好,她依舊在不停地逃亡。
相反,她曾擁有的那些,是真的都失去了。
她要的,到底是什麼?
是這樣無休止的逃亡?
還是什麼?
她不知道,她愛惜性命沒有錯,可若是這樣一直活下去,有意思嗎?
沒有。
沒有。
沒有。
黑暗中,她看着那個不斷翻轉的人,抿着嘴脣,下定了決心。
一夜,對有些人來說很短,對凌茗瑾來說卻很漫長。
她最早醒來,給兩人做了飯菜。
蕭明軒只看了一眼,就與安影說起了動身的事情。
凌茗瑾有異議,她昨夜想了一夜才下定的決心可不是想想而已。
“留下來?”安影瞪着眼睛看着凌茗瑾,蕭明軒目光冷冷掃過凌茗瑾的雙眼。
“留下來,我不打算再走了。”凌茗瑾起身。
安影的目光,漸變陰寒。
“留下來,你是要做什麼?”
“安影,我得了這個身份,全仰仗長公主,所以,我打算去部落,與她談談。”
與長公主談談,她並不覺得長公主當初的安排合理,自己換了一個身份之後非但沒有過上安寧的生活,反而是把杜鬆拉入了火坑,自己到底爲的是什麼?長公主爲的,到底是什麼?
“你知道我有怎樣的使命。”安影陰寒的目光,最終還是漸漸轉變成了感傷。
蕭明軒不知所以的站在一旁看着這一對怪異的兄妹,不知該如何插話。
“所以,來吧,我們之間,終究還是要再比一場的。”
凌茗瑾邁步,打開了一個櫃子,拿出了兩把劍。
劍,蕭明軒擡起了眼皮看着凌茗瑾。
“別讓他們看到,去那裡。”凌茗瑾復走到了帳篷簾門處指着遠處那一片荒蕪的枯草地。
“好。”安影伸手,接過了凌茗瑾丟擲過來的劍。
在臨城之時,他們曾有一場比拼,他贏了也敗了。今日的比拼,他卻必須要贏。
這是早已註定的命運。
蕭明軒不知兩人要幹嘛,只能跟隨在後。
三道人影,緩緩出了帳篷,離開了那四個帳篷聚集之處,走到了凌茗瑾所指之處。
這裡空曠無人,荒蕪無人煙,正是好讓人安心比試的地方。
凌茗瑾的馬靴踩在污水之中,腳下的軟枯草鋪成了一層軟軟的墊子,一股腐朽的味道從污水之中散發而出,隨風被吹向了四周。
兩人拔劍。
蕭明軒愕然挑眉。
看來這兩個長得一點也不相似的兩兄妹之間,有着不可化解的矛盾。他想。
凌茗瑾要贏,但她知道很難,但至少她要爭取,就像在臨城之時那樣。
蕭明軒無心阻攔。
他遠遠的站着,站在污水之中,聞着這一股股撲鼻而來的腐朽味道與安影身上那股殺氣,他趕了好幾日的路,總算找到了這裡,不想卻見到了這麼有趣的一幕。
看來這件事情,遠非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
“你可想好了,一旦我出了劍,你就再也不能回頭了。”到底也有這麼久的相處,安影其實也並不願與凌茗瑾走到這一步,但他更不會忘了自己的使命。
“所有的路都是我選的,就算我死在了你的劍下,我也絕無怨言。”
凌茗瑾的話,讓蕭明軒聽着更是別有趣味,看來這兩兄妹是動真格的。
話音未莆,劍便化作了風,沒有陽光照耀的草原,劍快得看不到一丁點的寒芒。
寒芒內斂,蕭明軒皺了皺眉,越發的感興趣了。
兩人,曾有過一戰,那時,凌茗瑾是爲了蕭明軒,現在,兩人在這草原之中再次一戰,凌茗瑾沒有半點把握,經過了那一次高燒之後,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如從前了,要想在安影的手下取勝,極是不易。
踏污水,濺四方。
展翅如飛鶴,提劍掃清風。
凌茗瑾攻勢凌厲,但也比不得安影身法迅猛。
兩人一招一式一來一去,都落入了蕭明軒的眼中,在武林之中,蕭家的劍法是最好的,但兩人的劍法,卻是蕭明軒欣賞的那一類,因爲,他們的劍法與蕭家的一樣,都是快狠準擯棄了花俏的劍招直攻要害。
凌茗瑾不是傻子,明知硬拼不得,她自然就會想一些別的法子。
提劍迴旋,落地,她看着那柄離着自己越來越近的劍提劍刺入了腳下爛草堆中。
一股腐朽黴臭味撲鼻而來。
無數爛草揚起,擋住了安影的眼睛。
凌茗瑾一個俯身,身體貼着有着幾分惡臭的污水向着安影直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