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大年紀了?”畫舫內,長公主手執一朵方纔白公子拿進來的小白菊低頭輕嗅。
“二十了。”白公子面帶笑意,動作輕緩,將手中的小白菊一朵朵的插入花瓶中。
“二十?可有了意中人?”
清風四面而來,白公子動作一滯,明白了長公主的意思。他想到了那日月光下翩翩踏着荷花而來的女子,這麼久沒見,不知她還記不記得那個賭約?現在自己要入長安,只怕這個賭約不會有結果了,那麼,也就是再也不會相見了麼?曾在半月前,他收到了一封來自安州的信,信中寫了她的住址,然後就是一句平安,一張不大的紙上,乾乾淨淨。
當初一個本是戲言的賭約,如今卻成了自己心裡的一個牽掛,至少,還有一個人,與自己有一個賭約,至少,還有一個人,不管幫不幫得上自己都可以讓自己他日落難的時候心裡有個慰藉。
只是,這個賭約一日沒有輸贏,他們兩人,就一日不能再見。
他要入長安,她曾答應了一個人永生不入長安。
這就是宿命。
“沒有。”
“這次隨皇上出行的公主白,你可曾見得?”長公主不緩不慢細聞幽香,說出了一番讓白公子驚心動魄的話。
公主白,長公主這是刻意還是無意?
“見得。”
“你對她感覺怎麼樣?”長公主嫣然一笑,拈下了一片小白菊花瓣,放入了桌上的茶盞中。
“性子儒弱了些。”
長公主對自己不過是有愧疚,更是由於平南王的要求,白公子不會信任她,對於這些試探意味很濃的話,他不得不回答。
“她被皇兄剝奪了皇姓,又沒有公主封號那般冷眼待她,在吃人的宮裡,她一個女子如何不儒弱。”
白公子沒有接話。
長公主的話在旁人聽來只是一句事實,但在白公子耳中,長公主隱晦表達的想發卻是呼之欲出,長公主知道他是知道當年那件事的,但知道多少她卻不知,那日,她用一句兄弟試探北落潛之,也是試探白公子,很明顯,北落潛之的暴躁憤怒與白公子的冷漠鎮定都告訴了她一個事實。
這兩個在她眼裡最聰明優秀的孩子,都知道了當年那件事,那麼白公子要入長安爲的是什麼就很明顯了,越是如此,長公主越是愧疚。
她不知道平南王突然不遠萬里回到長安對皇上自己請求是不是真的只爲了白公子的一個前程,也不知道白公子這些年在青州到底有沒有心懷怨恨,一入長安,白公子的一生就會變了,他是會安心助自己打理內庫,還是別有所求?
這些不確實不知道讓長公主覺得自己必須要與白公子談一談,而現在皇上走了,正是攤開話題的好時候。
“萱妃是皇兄當年最寵愛的妃嬪,她是萱妃的女兒,本該是出生就被皇兄捧在手心的公主,卻因爲母親的錯誤受了一生的委屈懲罰,你想的是什麼我不知道,但有些人,你是不能傷害的,入長安我可保你平安,但總有些人就是我也不能多說一句的,長安是個龍蛇混雜之地,你懂嗎?”
話到就止,長公主沒有撕開他們當年苦心矇住的遮羞布,也沒有用一個上級長着公主的威嚴去呵斥白公子,她只是淡淡的,淡淡的,嘆着氣,無心無意的拈下了小白菊花盤上一片片花瓣放入了茶盞中。
她雖是長公主,但在長安,皇上纔是天。
恰恰這位皇上,不喜公主白,更不喜白公子,若是一步錯,就是萬劫不復。
“謝長公主教誨。”白公子深鞠一躬,雙眼之中重新覆蓋蔓延上了冰霜,長公主不說明,他自然不會笨到扯開一切去跟眼前這位聰慧女子去理論,長公主說長安龍蛇混雜,以當今皇上如今的勵精圖治,天子腳下豈會有蛇鼠,長公主是好意,他自然心領。
“東西可都收拾好了?”見白公子明白自己所說之意,長公主心中暗歎了一聲可惜,擡頭說道。
“收拾好了。”
“等着後天我的消息吧。”
長公主起身,身前的一杯茶水上,已經浮滿了一層小白菊花瓣,花瓣密密,遮住了茶水茶葉,唯獨有絲絲熱氣冒出。
“長公主,我這次入長安,想帶幾人同行。”
在長公主撩開珠簾出船艙之際,白公子張口說了一句話。
“帶着吧。”長公主回頭,目光淡如水。
一襲白衣,長公主站在畫舫一頭等到畫舫靠了岸就離開了,白公子負手踱步幾皺眉後坐了下來,雙眼緊緊盯着那盞浮滿了小白菊花瓣的茶,開始細細品味長公主方纔的話來。
長公主對自己有懷疑,那就是自己做得還不夠好,隱忍得還不夠,都是自己敬仰的人,都是大慶獨一無二的人物,可偏偏,卻是與自己有了糾葛,長公主啊長公主,你爲了當年的事發誓不入青州,卻在平南王的請求後來了這裡,與天下的百姓表明了你對我的欣賞,到底這裡面除去你的愧疚與責任,真的對我這個後生晚輩有多少欣賞?
自己在青州隱忍的活着,被人不斷打壓,報不了仇也放不下仇,這樣的痛苦,自己到底還要忍受多久。
無聲,無息,一直到那盞茶不再冒出一絲熱氣,白公子才站起了身坐到了書桌前,寫了一封信。
提筆,白公子頓了頓,不知該如何繼續,一滴濃黑墨水滴下,白紙黑墨,格外刺目。
左手一揮,將紙裹成團丟在一角,在把一張微黃的紙張放到了身前。
見信安好……方寫四個字,他又停了下來,想着又是覺得不妥,於是又揮手裹成團丟到了一角,然後再拿了一張紙放到了身前。
近來如何?………………
又是揮手裹成團。
……………………
這封信,他寫了一下午。
這封信,只有短短的八個字:我在長安內庫,安好。
白公子的身後,有幾十個紙團。
一如凌茗瑾寄來那封信的形式,一如凌茗瑾當初寫這封信時的模樣。
他沒有署名,因爲他知道她會懂。
他只是想告訴她,自己的地址,平安。
裝好信,用火漆封好,白公子讓人去了一趟驛站,用最慢也是最普通的方式將這封信寄出。
因爲他知道北落潛之在找她,因爲他不想讓她的地址因爲自己而被北落潛之察覺。
一個月下訂下的誓約,默默留在兩人心間,沒有壓力,只有溫馨。
他日,若是自己死了,也會有一個人,爲自己嘆一聲氣,或者,落一滴淚。
這封信,在青州到安州的路上走了三天,然後在安州的驛站內停留了半天,然後送到了凌茗瑾的手上。
不,是送到了凌茗瑾的宅子裡,被送信的差人塞進了院子。
當時凌茗瑾正在渝水河主持着完工的事,因爲凌茗瑾提前幾天發了工錢,幹活的工人更加賣力,加上材料也足,完工的時候居然又提前了一天。而蕭明軒這兩天也天天在桃花街滿着讓所有的店主搬離,渝水河的事一完,接下來就是桃花街,所以不能耽誤。
渝水河完工大會上,知州胡先俊也來了,走的時候依舊帶走了凌茗瑾備下的一個紅包。
因爲這邊提早完工而桃花街的店主們還有些沒搬離,加上都累了一個月又將發了工錢,凌茗瑾決定給所有的工人放一天假。
她已經知道了皇上回長安的消息,北落潛之也回去了,她算是暫時安全,所以心中的壓力一些減輕了不少,只是讓她擔心的,是戎歌的消息。
回到家的時候,她看到了地下的信。
還以爲是戎歌來信的她迅速拆開,卻只看到了信裡短短的幾個字。
但也沒有失落,因爲她等來了另一個人的來信。
我在長安內庫,安好。
八個字,淡淡的溫馨。
她也打聽過白公子的情況,知道這段時間他成了天闌的常客,知道了他名聲大噪,又知道了那個傳聞。如此看來,傳聞是真的了。
想到這,她心裡突然油然而生了一股淡淡的哀傷,他入了長安,而自己,答應了五皇子永世不入長安。
看來就算賭約分出勝負,也依舊是不可能再見了……
不見,那就放在心裡等自己落寞時拿出來回味一下吧。凌茗瑾習慣的把目光看向手,卻突然想到那兩枚戒指因爲做飯不方便的關係早就被自己取了下來。
“哎……”
凌茗瑾長嘆了一口氣,一擡頭卻又看到了院子角落的那株桃樹。戎歌沒有消息,安風影也沒有消息。
自己孤孤單單的活在安州,爲了自己的夢想奮鬥,而自己的朋友,也散落與天涯各處,無聲無息。好在還有蕭明軒,雖然不知他會不會在知道自己身份後與自己反目,但總算是一個可以聊聊天的朋友。
“幹嘛?”
院門被蕭明軒粗暴的推開,只有烏雲的陰天,他居然是出了一頭的汗。
“沒事。”凌茗瑾慌忙收好手中的信,轉身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