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10點,倪悅體恤牛仔單肩包,馬尾一紮十分隨性地站在了H市公安局附近的一家小餐廳前。
夏日炎炎,她眯着眼睛在陽光下搜尋熟悉的身影。雖然來往的制服人員不少,但等了十來分鐘卻連個正主的影子都沒瞧見。倪悅無聊地踢着地板,雙手環胸有些納悶。
昨天張弛打電話給她說要見個面,見面就見面吧,地點偏偏約在H市。雖然S、H市相距並不很遠,但坐公車卻還是要費些時間的。倪悅雖然有令牌幫襯,但考慮到地點限制還是捨棄了這一方法。
她現在比較想知道張弛找她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還有就是他不是調到S市了嗎?
“倪悅,這裡。”一身公安夏季制服的年輕男人衝倪悅走了過來,豔陽下,倪悅覺得眼睛發虛,用手擋在了額頭上不說還得眯起眼睛才能看清那邊的人影。
雖然等了很久心裡不爽,但總算來了個能爲她解答的人了。
待人走近了,倪悅還算友好地衝他點點頭,“張弛你來的可真早。”
“……”張弛被噎了一下,抱歉地笑笑,“局裡突然有事……”
“進去吧,我一點都不在意。”倪悅笑得如夏花般燦爛,“等會兒您慢慢解釋。”
“……好……”
然後倆人就進去了,這次王寧溪不在所以倪悅和張弛有些冷場。倒不是王寧溪會吵氣氛,只是在這情人環伺的小店實在是讓倪悅從心底裡覺得彆扭。
因爲在場衆人都對他們這個組合心有疑惑,更甚者有幾個穿着警服的小青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們。
這情形就好像抓着了朋友會小三一樣,當事人之一的倪悅當場青了臉,眼神悠遠綿長直視前方,對鴕鳥來說最好的反擊就是沒有反擊。
事實上張弛也被這些曾經的同僚看得尷尬,只是到底年齡沒白長,人家沉得住氣阿!
他不動聲色地帶着倪悅走上了提前預定的包廂,這下那羣看八卦的流氓警察更是雙眼放光,倪悅翻了個白眼自己也覺得這樣的安排實在夠曖昧的。
想是這麼想,倪悅還是乖乖跟了上去。那老闆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看出倪悅和張弛的尷尬,一路上笑呵呵地寒暄些有的沒的總算緩解了周邊的氣氛。
他沒送張弛和倪悅進去,幫他們打開包廂的門後就帶上門走了。
倪悅走進去一看發現吃的喝的都準備好了,看了眼張弛,見他沒什麼反應心裡也就明白了這八成是他早就預定好了的。怪不得老闆連菜都沒讓點就走了……
“說吧,什麼事。”倪悅坐好了,拿着桌上的紅茶抿了起來。
張弛點的東西不多,兩杯紅茶,兩盤杏仁酥和花生酥。
倪悅等了好久都不見對面的人說話,於是自顧自地吃了起來,正好當午餐了。一邊的張弛看倪悅吃得興起也不說什麼,等她吃得差不多了纔開了話匣子。
表情要多糾結有多糾結,倪悅一看他那模樣就知道他要說什麼事了。不過除了這事他們還真沒什麼好說的了。
“倪悅,那事你還不放棄嗎?”
廢話——張弛也知道自己說這話沒意義。但他覺得一小姑娘幹嗎不肯放手呢?自己已經吃了苦頭了,白癡都能猜到這案子後肯定藏着點見不得人的小九九。他當時就是因爲在全局人諱忌的情況下查得太多才被下放的,今天領導找他的時候還是一臉可惜。
不過臨走前領導那句話讓張弛有了些盼頭,說是快過節了,只要他好好幹上面的頭頭遲早能讓他回去。
其實說白點就是隻要別再摻和那件案子什麼事不能解決阿?順便再買點好東西慰問下上面的人就成了。現在要的就是忍,就是把良心掏出來給狗吃了。
他張弛從小就是個三好學生,上了警校也是優秀的尖子生。因爲自身條件優異所以難免看不透社會上的一些潛規則。他現在懂了還不晚,只是不想眼前的女孩再重蹈覆轍。
不過一個黃毛丫頭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終於,被石灰冷卻了一半的良心乘着還有一絲熱氣的時候跳起來了。其實張弛也是仗着有恃無恐,反正倪悅也鬧不了多大的事,所以與其自己在那兒戳心戳肺地鬱悶不如把責任給推到別人身上,自己還能好過點。
於是基於以上理由就有了今天的會晤。
倪悅不知道張弛心裡的想法,她只是針對那個問題進行了肯定的回答。她管定這事不僅僅是因爲陳曉是她的朋友,也不僅僅是因爲張弛被貶職。究其根本其實是因爲現在的陳曉可是厲鬼阿厲鬼,要是放任自由的話非得出岔子。
丁寧說:厲鬼就像個□□,時間不定但威力強大,害個把人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我有最新的消息。”
“等等。”倪悅打斷他,“你先說說爲什麼又被調回來了?”
“我沒有調回來,這次只不過是來辦理手續的。”
“我乘了三個小時的車。”倪悅哀怨憤怒地瞪了他一眼,這人有毛病阿!
“你先聽我說下去。”張弛撓撓頭,倪悅聽了只能按捺下自己的怒火打算聽他有什麼好解釋的。要是理由不夠好她可真會發飆的,她可是足足暈了三個小時的車阿!
………………
…………
……
之後張弛確實給出了個不錯的理由,倪悅聽了怒火立刻沒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覺得世界真奇妙的感慨。
原來昨天張弛被叫來辦理手續的時候聽同事們說起了一個驚人的案子。這個案子之所以驚人是因爲死者是活活被嚇死在電腦屏幕前的。那些同事說,技術課的那些人差不多把那電腦給掀翻了也沒找到哪怕一張有些驚悚的圖片。
“會不會是電腦中毒?”
“不會。”張弛搖搖頭,“別說病毒了,就連流氓軟件都沒一個。據家屬說,死者是個電腦通,家裡開的網吧也是靠他來維護的。”
“哦。”倪悅默默地喝紅茶,覺得這事似乎和她八竿子打不着。
張弛看了倪悅一眼,繼續陳述,越是說到後來倪悅就聽的越是認真。不知道該說這個世界太小還是怎樣,陳曉離家出走的時候正是住在死者家裡的,並且還做了網吧小妹。
倪悅聽到這裡腦子一動,雖然張弛沒說什麼但倪悅從鬼魂角度思考了一下不難得出一個結論。
被嚇死的,被鬼嚇死的,但爲什麼陳曉要嚇死收留了自己的人?
“我沒辦法拿到死亡記錄,如果你想的話可以去現場看看。”
倪悅理解地點點頭,以張弛現在的身份確實拿不到那種東西。不過……她挑高了眉,“你不去?”
“我還有事。”張弛毫不避諱地笑了笑,“你知道的。”
倪悅有些黯然,但仍然笑嘻嘻地點點頭。她知道張弛是不想再踏這趟渾水了,這次他的通風報信已經是幫了大忙,其實他完全可以不管的……
良心這東西雖然在我們的左胸跳動,但有時候卻會被些東西束縛。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不在意那些束縛着它的倒刺,因爲每個人都會自私地以自己安全爲首要條件。
想行俠仗義那得先有這個能耐,不然只有被刺的份。
張弛這次明升暗降顯然就是上面給他的一種懲戒,從警校出來的往往棱角還沒磨平,天真的以爲只要努力就能得到回報。
這個社會確實還有公理存在,只是有些人會製造烏雲掩蓋住真相。因爲他們有這個能力,所以有些人註定了要受苦受難除非他們有辦法進行反抗。
但一般人誰會有能力?有能力的又有幾個會站出來?
倪悅有能力,又恰好有閒心站出來維護真理。她的身份讓她沒有了後顧之憂,可以說只要不違背地府的規條,在人間她是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但張弛不同。
他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小警察,他良心上的棱角已經被磨過了,不至於鮮血淋漓卻也讓他記住了想要維護正義不是隻靠自己就行的。
他愧疚,但是他做不了什麼。他看倪悅執着,所以明知道這個女孩根本改變不了什麼卻還是良心發現給了重要的線索。
張弛這麼做不是因爲別的……他只是想讓良心好過點。
“我知道的。”
“我很抱歉。”
“我知道的。”
“再見。”
“再見。”
也許再見便是再不相見。
倪悅和他一起走出了餐廳,然後各自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他們看着莫須有的遠方,眼睛裡都有些憐憫。
倪悅在憐憫張弛不得不做出來的冷漠,張弛在憐憫和曾經自己一樣的倪悅。
每個人都有他們行事的準則,誰也說不了誰,因爲他們不懂得對方的生活。
“對了,死者好像叫羅登……”倪悅皺皺眉,“怎麼那麼耳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