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悅去了死者所開的網吧。至於地址——當然是張弛告訴她的。
那家網吧離着大概三站路左右,已經顛簸了三個多小時的倪悅是承受不住了,於是直接去了女廁所,並且用令牌的力量傳送到了離網吧最近的女廁所裡。
這個方法好是好……只是臭了點。
走出廁所一看,倪悅感慨,這哪是“近”阿,這分明就是那網吧的廁所嘛。
……
所謂網吧,就是某人家有N臺電腦,然後別人家沒電腦,這個別人想上網就要到某人家裡付錢玩電腦。和諧有愛的等價交換,只是因爲一些青少年的過度沉迷讓網吧背上了不太好的名聲。
這家網吧的廁所比較靠裡面,於是倪悅在走向櫃檯的時候也見識到了什麼叫過度沉迷,什麼叫不學好的青少年。
那華麗麗的煙燻妝阿,那驚死人的泡麪塔阿,那……
爲什麼居然還有人裹着棉被打遊戲……
倪悅囧囧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嘴角呈抽搐狀態,這個異次元世界實在是太驚悚了。
當然也不是說所有人都是這樣的,也有某些個衣冠楚楚的大好青年奮鍵盤疾打字,表情肅穆認真。因爲距離太遠倪悅看不清他們打的具體內容,不過她寧願懷抱着美好的念頭也不想把這唯一的“好風景”給想成了什麼猥瑣的人和事。
櫃檯近在眼前,倪悅在那裡看到了一對中年夫妻,大概五十歲左右的樣子。
男的正在收錢,女的在下面打毛線。倪悅想他們應該就是羅登的父母了。
“阿姨,叔叔。”
“嗯?”那男人擡頭看向倪悅,見她是學生裝扮更是疑惑,“你……”
“我叫倪悅,是羅登的同學,聽說他出事了……”倪悅低下頭,放低了聲音,作出了一副悲傷遺憾的樣子。
羅父聽了這話臉上立馬白了,連聲音都開始顫抖,“是小登的同學阿,難爲你還特意跑過來一趟。”
“恩,伯父你別太傷心了。”倪悅說着瞅了眼那邊動作定格了的羅母,她原本正在打毛線,但現在卻是一動不動地看着毛線發呆。倪悅眼尖地看見了毛線上似乎有幾個小點顏色有些深,心下了然這是自己觸了他們最傷心的地方。
她很抱歉,但她也沒辦法。
“……我能去羅登的房間看看嗎?放假前我借了他一本筆記本,想親自還給他。”倪悅裝模作樣地把自己前兩天才買的黑色厚本子拿了出來,說起來這樣式也的確是比較合男孩緣的。
羅父皺眉有些猶豫,才五十歲上下的他已經白了許多頭髮。倪悅知道羅登是他們家的獨子,白髮人送黑髮人的那種心情就算沒經歷過也知道絕不會好受。
這時幾個人走了過來,因爲穿着公安制服所以引起了一些騷動。
倪悅轉頭一看只覺得其中有一個似乎有些眼熟,再觸及到對方八卦的眼神後她終於想起來了,這不是在飯店裡遇到的幾個八卦公安之一嘛。
估計他們來這裡只是單純地想揪出些網吧少年,但此時那個人走到一邊玩味地看着倪悅,還不時和身邊的人竊竊私語。
倪悅憋紅了臉,正打算告辭的時候羅母突然猛地站了起來,“都是陳曉那個丫頭的錯,不是她……小登怎麼會死,一定是她害死小登的!”
“你胡說些什麼呀,那丫頭不是早死了嗎?”羅父趕緊走過去穩住了羅母,隨後有些歉然地看着倪悅,“對不住阿,因爲小登的死她的腦子有些不清楚了……”
他說着說着眼眶也紅了,而羅母這時卻安靜了下來。她看着羅父許久,表情呆滯,就連眼淚糊了臉也好像不知道似的。
此時此刻倪悅覺得自己的心臟像被揪了一下,她可以對羅登的死無動於衷,卻沒辦法對有喪子之痛的父母冷眼旁觀。
她撇開了眼不忍心再看下去,視線卻突然觸到了一個擺着全家福合照的相框上。
一對夫婦的中間站着一個高個子的英俊男生,那對夫婦就是眼前的羅父羅母,只是照片上的兩個人容光煥發,臉色紅潤喜氣更顯得年輕些。而他們中間的那個男生應該就是死者羅登,他的臉倪悅認得,但如果可以的話倪悅寧可自己不認得……
她是被自己手掌心的疼痛給驚醒的,攤開手,上面有着彎月形的細細的血痕,像是指甲咯的。
陳曉……她到底在想希望什麼?
眼睛裡不知不覺的蓄滿了淚水,這是聽聞了陳曉或羅登的死訊時都沒有的事。
陳曉的死她只是覺得遺憾悲傷,羅登的死她更同情他年老的父母。
但現在……倪悅是傷心和憤怒到了極致。
羅登便是天黑請關燈,在遊戲裡喜歡和衆女調笑但卻出乎意料的專情。他說他喜歡清源,一喜歡便是喜歡了幾個月,就算每次表白都被清源拒絕了他還是勇往直前不知道什麼叫做放棄。
他對自己說,他是真的喜歡清源,倪悅問他如果清源是個已經結婚了的中年婦女呢?
當時記得他沉默了,然後說,“我相信我的感覺,她絕對還是個青春少女。但如果她真的已經結婚了那我也不會過去摻和,我會在心裡記一輩子,怎麼說這也算是我的初戀阿。”
後來倪悅知道清源,也就是陳曉已經死了。
於是她上網的時間越來越短,因爲害怕碰上那個亡魂。
但昨天她上線聽工會下面的人說清源和羅登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吵了起來,他們一開始還以爲不過是像以前一樣的小矛盾,卻沒想到一個小時候在世界頻道里看到了兩個人離婚的消息。
發起者是羅登。
……
時間是晚上8點,羅登的死亡時間聽說也是晚上。
如果真的和她想象中的事實一樣,倪悅就再也無法姑息了……
倪悅和羅父坐在羅登的房間裡,羅父抽着煙靜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伯父……”倪悅吶吶地開口說,“伯母沒關係吧?”
剛纔羅母脫力昏了過去,倪悅幫着羅父把她給送進了房間。後來下去的時候羅父主動提議帶倪悅去看看羅登生前住着的地方,倪悅雖然詫異但還是點了頭。
羅登的房間乾淨簡潔卻很有質感,海藍色的牆壁,一張牀,一臺筆記本,一個衣櫃,還有安靜地躺在地上的舊籃球。
“她沒事的。”羅父的聲音懨懨的,“你也想知道那個陳曉的事吧。”
“嗯。”倪悅老實地點點頭,“如果您不願意的話……”
“小登走的時候正是放假,知道這事也只有他們學校的幾個老師。就連他最好的同學都不知道你又怎麼會知道呢……”羅父像是沒聽到倪悅說話,他溫和地看着在腳邊的籃球,眼神裡是專屬於父親的寵溺和悲傷,“我想你大概是警察派來套話的,其實前幾天我們之所以什麼都不說不是因爲不合作……只是……你說我和孩子他媽逃避也好,我們僅僅是不想接受小登已經已經走了的事實。”
“伯父,您節哀。”倪悅沒有否認羅父的猜測,看來她還要感謝那幾個公安了……
“陳曉也是個可憐的丫頭。”羅父吸了口煙,吐出的菸圈模糊了他的臉,“她是暑假過到一半的時候來的,說是想進來打工,只要包伙食包住宿工資也可以不要。”
“……”
“當時我看她就像是和家人鬧矛盾的孩子,而且我這店雖然不是很正派但也不能要童工阿。”
倪悅在旁邊安靜地聽着,她覺得羅父只是想要找個人說說話而已。她接觸過張弛,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被他例行公事的樣子氣得不淺,但公安警察之類的本來就是那調調,要對誰的悲傷都心有同感那不得精神分裂了?
而羅母的精神已經出了問題,羅父又不能隨便找個人說一通。
她其實是正好撞到了門檻上,更何況羅父還以爲自己是公安派來的……
私心裡,他其實是不相信自己兒子只是單純被嚇死的吧?
………………
…………
……
羅父說了一個多小時,這一個多小時讓倪悅解開了很多疑惑。
當初陳曉之所以能留下是因爲羅母看這孩子可憐,於是羅父只能讓她對外人說是自家的親戚來幫忙才肯讓她過來幫忙。至於工資當然不會多,但伙食住宿方面的卻也沒有虧待她。
羅登和陳曉的第一次相遇便是這個時候,男孩高大帥氣又健談,再加上這兩個人年紀相仿所以很快就熟悉了起來。
網吧的工作並不多,陳曉每天坐在電腦前面大多數時間都是無所事事等人來續費或者幫人開機。羅登見她無聊便教她玩遊戲,羅父說自從那時起這倆孩子在飯桌上的話題就多了不少,只是他們兩個老的卻聽不懂那些天書一樣的對話。
倪悅這時有了點小疑問,既然他們是一起玩的那羅登應該知道清源就是陳曉阿,可爲什麼他卻不知道呢?
不過這個問題很快就迎刃而解了。
羅登家雖然住在H市,但因爲學校在S市所以羅父羅母幫他在那邊租了個房子。這也就是爲什麼倪悅剛聽到羅登這個名字時沒有反應的原因了,因爲她記得羅登是和她住在一個市的,所以哪裡會想到S市只不過是他爲了離學校近而臨時租的呢。
言歸正傳,後來因爲快開學了所以羅登住了回去,陳曉當時有些失落是有目共睹的。
羅父這時似乎想到了什麼,說道,“也怪,那幾天明明陳曉還在玩遊戲但小登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卻是陳曉戒了,那時我們只當是她和小登鬧矛盾所以沒在意。”
說到這裡也算是證實了倪悅的一個猜測,她看看錶時間已經不早了,起來準備告辭。這時羅父卻突然拉住了倪悅,“對了,那孩子還留了樣東西。”
“什麼?”
“陳曉留下的。”
“對了叔叔,我一直想問陳曉跳樓的前一天她還住你家嗎?”這一點倪悅剛纔疏忽了,現在聽到羅父這麼說才突然想了起來。
“她跳樓是八月二十八號吧?”
倪悅點頭,張弛通知自己是在九月一號,後來從他給的死亡記錄上看日子確實是那天沒錯。
“但她是八月二十五日離開的。”羅父沉吟了一下,“當時我們以爲她回家了所以也沒在意。”
“她東西都帶走了?”
“陳曉來的時候就揹着個單肩包,來之後沒兩天那包就壞了。”
言下之意就是什麼都沒帶,因爲壓根就沒東西能帶。
“那包裡有東西嗎?”倪悅抿嘴想了想,“伯父你帶我過去看看吧,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帶回去。”
羅父以爲她是說帶回公安局,所以想都沒想就點頭同意了。倪悅跟着她走到了一個小隔間,打開門,裡面放滿了沒用的傢俱和一些舊報紙。羅父進去翻騰了一下拿出了個斷了肩帶的綠色包包。
倪悅拿到手裡沒急着看,用眼神詢問羅父裡面怎麼感覺是空的。羅父搖搖頭,“這裡原來就放着幾個空瓶子和麪包的包裝袋,她住進來之後就全扔了。”
倪悅點點頭,心想羅父也沒必要騙自己。
低下頭把空了的包折起來放進自己的單肩包裡,倪悅笑着和羅父又說了幾句道謝的話後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