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笑着上前給人斟茶倒水, 順便把剛纔小鬼端上的點心又往白朮那兒挪了挪,“所以也怪不得我,我也不想和那韓子瑤糾纏的, 可總不能就這樣把人抓回來送出去投胎吧?”
白朮悠然一笑, “有何不可?”
倪悅的笑容僵硬, 就像如鯁在喉般的不自在, 乾咳了下嗓子說道, “以德服人以德服人。”
白朮一聽又樂了,朝嘴裡扔了塊杏仁酥,大眼睛半眯着略有些挑釁地反問道, “人死心滅,輪迴投胎, 前塵往事, 皆如煙散。這不就是地府的德行?“
“去去去。”倪悅翻了個白眼, 這話倒是地府的官方話沒錯,但……那韓子瑤都等了幾百幾千年了, 現在要自己把她抓回來實在有點……不忍心下手。白朮還想繼續說些什麼,倪悅卻直接伸手把他的嘴堵上,“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也知道你沒說錯,現在讓她去投胎確實是最好的選擇。但是……她不會願意的。”
“不願意?”白朮提高了聲調, 似笑非笑地喝了口茶, “你要是肯動手, 她還能不願意嗎?”
倪悅想了想韓子瑤現在萬事不管的模樣……默默地扭開了頭, “不能這樣……”
“得了。”白朮哼了聲, 他本來是想等倪悅自己坦白的,但看來這丫頭的個性還和當年一樣, 不進棺材不掉淚不說還迷糊的要命。還真是不讓人省心阿,他閉着眼翻了個白眼,“說正經的吧,除了那個韓子瑤,你又惹上了什麼鬼。”
這話一出,倪悅先是愣了下,然後立馬想到了自己下來找白朮的真正目的。剛纔只不過是想把韓子瑤的事情大概掠過,卻沒想到一不小心就忘了正題。她撓撓腦袋坐下來,笑容有些僵硬,“白朮,你都說小鵲把事權跟你說了,所以你的意見是什麼?”
“問我意見?”白朮吊兒郎當地揚起了嘴角,那模樣還真挺欠的。倪悅暗想,這傢伙五年來還真是一點沒變,成熟和風度真是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可是……誰讓自己有求於人呢,連忙低眉順眼地點頭應是。
“這事,你就別去摻和了。”白朮給了最爲中肯的意見,倪悅撇撇嘴,“哪能呀,我說要不直接上報天庭?”
白朮笑起來,“你倒是把證據端出來再說。”
“那隻鬼……”倪悅眨眨眼,白朮看穿了她接下來想說的話,嘆了口氣,“唉,你還真當天庭是主持正義,儆惡懲奸的地方了。若是以前,倒確實還能算得上。但如今玉帝下凡遊歷,乾孃雖然也手握大權,但到底也是要顧忌些的。”
“她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還要顧忌誰?”倪悅小聲地開口問道,王母給她的感覺就是雍榮華貴的女強人,氣勢之強盛別說是普通人了,就算是那些神仙也沒幾個能比得上的。
桌子上的茶已經放了好些時候了,但仍然冒着嫋嫋的霧氣。
所以有時候,有些道理在有些地方卻是行不通的。
就像牛頓的萬有引力定律,在人間那是真理,在地府和天庭就是笑話。
但有些事無論是地府,人間,抑或是天庭都是一樣的,一如‘人性’。無可否認他們全都是從人的根本而來,就算之後他們各自有了歸宿,但他們仍是喜愛以人的形態跑去人間,所謂的歷練不就是一種光明正大的下凡嘛。
“她要顧忌很多人,並且被很多人所顧忌。”白朮笑眯眯地摸摸倪悅的腦袋,“就像現在人間的那什麼總理,也並不是他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的。”
“可現在是下凡抓鬼阿!”倪悅叫了起來,白朮看着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不覺發笑,“是啊,抓鬼,但沒憑沒據的怎麼抓?就因爲一個鬼說了他自己的所見所聞?”
“所以纔要查嘛……”
“派遣天兵天將的事情歸玉帝管,這是自古以來就有的道理。當然,若是玉帝下凡歷練或者別的原因而不在其位,屆時王母娘娘可與其餘三位天君共同下令。”
“我知道了,不說其他人,就是太上老君也肯定不會給咱們面子。”倪悅氣哼哼地說着,站起來抿着嘴脣握緊了手上的無常令牌。然後,白朮緩緩地握住了倪悅的手,笑容還是那樣痞痞的,讓人安心的,“我記得似乎發生了很多類似的事故。”
話題的轉變讓人始料不及,但倪悅卻是早習慣了,點點頭說,“沒錯,好多次了。空難,火災,車禍。”她邊說邊皺起了眉頭,“你知道的,這種人死後怨氣最大……不然我也不會隨便就信了那些鬼話。”
“怕是因爲那姓王的所說的,你才這樣上心吧。”白朮雲淡風輕地放開倪悅的手,托起茶盞淺淺地碰了碰脣便放在一邊,“不過你說得,倒還是有些道理。”
“哼!”火氣被冷水澆了一下,但更多的卻又是被打探出心裡所想的困窘。沒錯,白朮說對了,如果不是王寧溪來說恐怕她也不會真的上心。也許這樣說很不好,但自從上次的事情後,她就已經改掉了愛打抱不平的習慣,因爲不是每次都會有人來幫她遮風擋雨,她也不願意再被那樣對待了。
修明和羅倉,陳曉和殷劍……
岔題了。
“但是人間界的管理還真是讓人不解阿。”
“恩?”
“似乎,最後那三次火災都沒有被大肆報道吧?”
倪悅想了想,似乎確實是這樣……雖然火災這種事不算是稀奇罕有,但一個月內連出三次,還都是嚴重成這樣的卻是沒有先例的。白朮把手指點在了倪悅的額頭上,“你還忘了件事。”
“恩?”
“那個陳曉的死因,也並沒有明確吧。”白朮看到了倪悅慢慢凝固地笑臉,他知道現在或許應該停下來,但真的已經拖太久了。“好像至今仍是意外墜樓的樣子。哈,那個小警察也說過吧……這種判決根本就是狗屁。”
倪悅深吸了口氣,她不是聖母,但這件事她卻一直都在怪責着自己。
如果不是她要多管閒事,那陳曉也不會魂飛魄散,還有修明和羅倉。都是自己太沒用了,又老是去惹是生非的緣故吧。她擡頭,看到了白朮擔心的目光,她笑起來,“我纔不會哭。”
因爲已經完全哭不出來了。她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哭過了,因爲之後遇見的一切都是那樣的風平浪靜,她曾經覺得,也許自己接下來的人生就這樣不鹹不淡的過去了。因爲所有的波浪,她都在這一年裡嘗過了。嘗過了有些人一輩子都不定會遇上的事,痛苦,還有那得意囂張的日子。
“如果不是你,陳曉還是會死,會死得不明不白。還是會永不超生,失去良知去當夫差的鬼奴。”白朮站起來抱住了倪悅,輕輕地摸着她的後背,能感覺到短暫的僵硬後那微弱地顫抖,“沒有你的話,羅倉和修明也必定會死,以夫差的性格,他不會容許曾經背叛過自己的人逍遙快活。更何況他們現在也算是真正的解脫了,長生不老並不是所有人的夢想。你沒錯,沒有做錯任何事。”
倪悅緊緊地抱住了抱住,整個腦袋都窩在了他的懷裡不願意出來。
她一直以爲自己早就忘記了,早就不在乎,但現在說到想到……還是會委屈得想哭。
“白朮對不起……對不起……”倪悅期期艾艾地說着,“整件事裡,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
“沒事,我不就多睡了會兒嘛。”白朮咧開嘴笑得得瑟,“知道對不起,以後就別老給我惹事了。”
“……”
“聽話。”
所有人都覺得倪悅的心情變好了,那模樣簡直就像是從籠子裡放出來的小鳥,唧唧喳唧唧喳……
“倪悅,你給我差不多一點!”許諾再也受不了了,這個所謂的屬下把自己叫來她家後就不斷地唧唧喳唧唧喳地在和自己說些有的沒的,十句裡面九句廢話,還有一句是具現化的感嘆號。
類似於“你渴不渴阿,渴的話就要和我說哦,你不和我說我怎麼知道”“你覺得坐在這個沙發上舒服嗎?那是我去年在傢俱城買的哦,很貴呢,不過很漂亮很實用對不對哦呵呵呵。”這種沒有實際含義的句子,許諾已經覺得忍無可忍了,他站起來,把外套搭在了自己的手上,“沒事的話我就走了。”
“別別別……我這不是有事嘛!”倪悅的笑容讓小鵲都想撫額了,這哪是燦爛,這分明就是諂媚。“倪悅,你沒救了,我居然來投奔你這種人,杯具!”
說完後她顫巍巍地走了,她覺得應該跟白朮那條死龍說一聲,再不看好這個丫頭恐怕他就不止是要擔心那個小道士了。
風扇在他們的頭頂“吱嘎吱嘎”地轉來轉去,倪悅其實一直都在想,如果站在牀上大概就是剛還在電扇的高度……那個時侯,電扇會切到自己的頭吧,真想知道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阿……
心裡突然產生了一種巨大的恐懼,瞬時間起身抓住了許諾的外套一角,“有話說呢。”她強顏歡笑,裝作沒事。
自己剛纔真的想站上去試試……
“什麼事?”
倪悅嚥了口唾沫,等許諾坐下來後才說道,“你認識,李局的吧?”她真擔心許諾摔下去。
許諾如果不是坐在椅子上……他也不會摔下去,但他口中的水卻是差點噴出去,“咳咳……你又在……又在打什麼花花腸子。”
“哪是什麼花花腸子,是正經事!”李局就是陳曉他們市的公安局局長,雖然那件事過去了很久,但倪悅覺得……她還是能從那個人口裡知道些什麼事。
“你不是有那麼多法術嘛,有什麼事還要我幫忙。”許諾不置可否,向後挪了挪,他不喜歡和政府的人打交道,但因爲生意的事有時候又不得不前去應酬。就連那所謂的李局,要不是因爲前陣子有份軟件程序出了問題,他也不會和鄰縣的公安局局長扯上關係。
倪悅嘿嘿一笑,並不回答。她總不能說,她學的都是地府的法術,自己用着尚且短命短壽,更何況用在別人的身上?她是新世紀的五好青年,怎麼能做這麼損人利己的事情。
“你到底想做什麼。”許諾撫額,避開了倪悅圖謀不軌的眼神,他對她的朋友之情其實可以忽略不計,因爲他們之間……更像是狼與狐的關係。地位之分基本靠的是倪悅奇特的身份,所以就算許諾智商情商都比倪悅高出幾倍,卻也不得不屈服。沒人可以說他膽小怕事,因爲沒人經歷過那種四周全是魑魅魍魎的窘境,而且沒有任何抵禦的能力。
“只是想問些事,五年前的一樁案子了。”倪悅笑眯眯地說着,就像在說一件普通之極的事情,但只有她知道說着話時自己的胃部所出現的不適,是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
許諾皺了皺眉,扔是有所保留,“什麼事?都過了五年了,翻出來也沒什麼用了吧。”
“一個叫陳曉的女孩在五年前墜樓身亡,最後得出的判決是意外……可,我只是想問問當時查出來的線索罷了。”倪悅捋了捋額前的劉海,許諾只能看見她微微揚起的嘴角,她意有所指地說道,“你知道的……我有辦法查到。”
倪悅並沒有說完,有些事說到這裡就可以了。
因爲許諾會把之後的話給補全,而事實上,他的理解雖然過於簡單直接,但卻和倪悅的目的殊途同歸——找出幕後真兇。
許諾最後答應了,因爲容不得他不答應。倪悅是個三觀端正又極好捏的軟和姑娘,但是再軟和,也會爲了某些目的而做出些不怎麼光明正大的舉動。從懲罰罪犯說到世界和平,這本是笑話,但結合倪悅那神秘的身份,許諾還是鬆口了。反正這對他沒什麼害處,只不過是拉下臉面請人吃頓飯的功夫而已。
許諾走後,倪悅躺在沙發上看着電視。
昨天晚上她去了地府,回來後韓子瑤還沒回家。現在是第二天的下午兩點,小鵲出去約會了,韓子瑤仍然不知所蹤。對韓子瑤的遭遇和執着,倪悅很同情也很敬佩,但若是韓子瑤從此以後不再回來了……倪悅覺得她也不會去費什麼心思。
門鈴響了,倪悅開門迎進了王寧溪。
王寧溪坐到沙發上靜靜地看着倪悅,正準備從懷裡掏東西的時候,倪悅卻伸手按住了他。
然後站起來走到了一邊,她擡頭看看窗外,唔……今天的陽光是別樣的明媚,吸了口氣,然後深深地吐出,看似隨意的一揮手,恍惚間王寧溪被陽光刺到了眼睛。
他再睜開的時候,倪悅已經把窗子關上並拉好了簾子。
“就剛纔那樣,恐怕別人不用打算,這鬼就得魂飛魄散。”倪悅呵呵笑着又重新給王寧溪“泡”了杯涼白開後閒散地坐到王寧溪的對面,“現在你把他放出來吧。”
王寧溪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了個小盒子,放在桌子上打開了頂蓋。
淡淡的黑氣從盒裡躥出,嫋娜地打着旋緩緩向上升騰着,直至形成了人形。
大概二三十歲的的男人,長相併不出彩,除了那雙大而有神的眼睛外,幾乎算得上是過眼就忘的模樣。
“他就是被我師兄撿到的,張三?”王寧溪不怎麼確定地看了眼那隻鬼,那個被喚作張三的鬼慌忙上前點點頭,阿諛奉承的德行實在是讓倪悅呆了一下。“張三,是你說你當時看到有個穿着古裝的鬼在案發地點收集冤魂厲鬼的?”
張三來之前已經聽王寧溪說過要帶他見個能幫他的人物,他原以爲會是牛鼻子老道,或是少林方丈之類的。世外高人的模樣想了千百種,就是沒料到會是這樣一個長相平凡,身材普通的女人。但是……會法術的是大爺,他垂下腰嘿嘿笑着,“可不就是嘛,當時嚇死我了。說起來……你能不能……再幫我個小忙!如果行的話,我把我看到的一切統統跟你說!我還記得那人的模樣呢!”爲了增強說服力,他還大力地拍了拍胸口。
“怎麼幫你?”倪悅驚訝到了極致反倒笑了起來,自己還沒開口問事呢他倒已經想好條件了。誠然倪悅有一瞬間想亮出自己的身份,但又覺得和小鬼計較沒什麼意思,索性整以暇地逗弄起來,“幫你投胎轉世還是別的什麼?”
“不求別的,只希望你跟閻王通通情,別抓我去地府。”
倪悅這回是真有點不明白了,“爲什麼?”
“做鬼多好,在人間做鬼更好。”他笑眯眯地說着,本就有神的眼裡更是閃過讓倪悅看不明白的情緒。他怪里怪氣地撇撇嘴,“想做什麼都能做,想看什麼都能看,還沒人抓你沒人罰你,做鬼簡直太好了!我爲什麼還要去投胎?”
這話……倒也沒錯。倪悅翻了個白眼,“隨你,只要別做害人的事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