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嗎?也許已經不能稱之爲人了……
倪悅看向王寧溪, 嘴角的笑容有些慘淡,“王寧溪,那個人你該認識的。”
他們曾經爲了那個人四處奔波, 曾經爲了那個人幾乎拼出性命, 而她……是已然拼出了性命。原來她以爲那個人必定是魂飛魄散了, 卻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
“林可……林可!”倪悅大聲地喊着, 但那邊的人卻似乎聽不見她的聲音, 從頭至尾都只是一味地攻擊着白朮。倪悅向前行進了幾步,卻被二妖給攔在了身後,“別去。”
“倪悅, 你來做什麼!”白朮一邊擋住林可的斜刺,一邊回頭狠瞪了眼倪悅, “我說了你不用管這事, 那個姓殷的我既然答應了就自然會幫你救回去。”
這時, 結界裡的寇天大廈已成廢墟。原先的密室也大而化之地出現在了大家的面前,四處斷壁殘垣, 可那琉璃瓶卻還是好好地放在基座上,而以它爲圓心的方圓兩米內因了六芒星陣的緣故幾乎沒有半點的亂石碎屑。
白朮的眼角微微上挑,看向容身殷劍的那個琉璃瓶時的眼神有些複雜,但只是一眼就被迫收回了視線。因爲林可的攻勢變得逐漸凌厲,她的武器便是自己的雙手, 指甲雖然不長但卻鋒利非常。其實無論是修爲實力還是對戰經驗, 白朮都絕對是比林可強上太多的, 但偏偏現在的局勢是白朮居於弱勢, 這是倪悅也能看出來的。
“那小子怎麼了?”修明有些焦躁地捋着自己已經夠服帖了的頭髮, 雖然她和白朮沒什麼交往但卻因爲范蠡的緣故而對地府另眼相看。更何況現在他們擁有共同的敵人,因此自然是更加爲白朮着急的。
“我不知道……”倪悅茫然地搖搖頭, “他……”
“他也知道林可是不是?”
倪悅詫異地看向王寧溪,皺着眉點了點頭,“我曾經跟他說起過……可是……”說到這裡的時候倪悅的臉色突然就變了,略有些懊惱地拍着自己的腦袋,“那個白癡,該不會是爲了我才手下留情的吧?”
“你以前爲了救她死過一次。”所以那個白無常認爲這個女孩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很高,因此纔會手下留情的。王寧溪沒有說出後半句話,因爲覺得既然在場的人都知道那也就沒必要說白了,“現在是你做出決斷的時候了。”
白朮沒有注意到後面那些人的交談,事實上他是手下留情了,但卻並沒有留太多。他很清楚眼前的女鬼已經沒了心智,她所知道的只有那邊那個老鬼對她下達的命令而已,攻擊,不用顧及自己安全的去攻擊。
白朮初時做過反抗,但結果是對方遍體鱗傷也混不自覺,不但拳頭的力氣沒變,就連速度也沒慢上一點。但這樣下去她終究是會魂飛魄散的,而且是極慘的那種。王寧溪說對了,他確實是怕倪悅傷心才一再留手的,但他也沒完全說對,因爲現在已經由不得他了。
女鬼的爪子已經碰上了白朮的袖口,白朮堪堪躲過但袖子卻是毀了,五條劃痕觸目驚心。白朮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他聽倪悅說過人間女人打架的時候喜歡用手抓,用牙咬,撓頭髮。他以前覺得匪夷所思,因爲他那個時代的女人,至少是出現在龍宮天界地府的女人們沒一個會用這種方式打架鬥毆的。
但現在他見識到了,白朮第一次羨慕哪吒有火尖槍,不然哪會像他現在一樣只能被動地打近身戰呢?在哀嘆的同時,白朮旋身擋住了林可抓向自己臉頰的手,然後彎下腰,在背向對方的同時右腳踢出,正中林可的小腹。可她卻似乎不覺得有多疼,在那種攻擊下臉上還依舊是一片淡漠,然後繼續尋找一切機會襲擊對手,即使這樣的結果是兩敗俱傷。
情況顯而易見,所以就連倪悅也看出了些不對勁。林可有些奇怪,似乎不管白朮怎麼攻擊她,她都一副豪無所覺的樣子。白朮已經掛彩了,畢竟就算再厲害的人在面對一個只攻不守的人時都不能全然而退,更何況他還不能拼盡全力。於是實力強的一方苟延殘喘,實力弱的一方卻勢如破竹。
羅倉和修明對視一眼後略有些憐憫的目光投在了林可的身上,“那個孩子已經被夫差煉成了鬼奴……”
“挺可憐的,似乎還是用那種方法……”修明皺了下眉,側過頭不忍再看,對上倪悅疑惑的目光時難得耐心地解釋道,“我們畢竟是妖,但因爲就了殭屍的身份才知道了些鬼界的事情。所謂鬼奴就是供厲鬼驅使的惡鬼,沒有自主的思想,就像……那個女孩一樣。”
“有辦法……”倪悅看着林可,卻是在對修明說的。修明搖搖頭,只輕嘆了口氣說,“並不是所有的鬼都有資格成爲鬼奴的,要不是像殷小子一樣的資質超凡,要不……就是怨氣極大的。這女孩估摸着就是後一種了,也不知是受了什麼天大的打擊。若是想要解開,也除非她自己能想通,不然旁人再怎樣也是幫不上忙的。”
“父親慘死,之後又被人利用親手殺死暗戀對象和好友,這算不算?”
“……”
“算。”修明笑笑,嘴角邊的弧度帶着微微的諷意,“可……也只是這樣而已。”
只不過是死了父親,只不過是殺了朋友和戀人。什麼時候鬼奴這麼容易就能做成了?其實是這個孩子太簡單了而已……如果換做是她的話,死了父親她就去追查兇手,要是自己殺了朋友和戀人,那她就再去殺利用自己的人,死活也不會便宜那個混蛋。
一千年來的漂泊流蕩讓她懂了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誰都不是沒了誰就活不下去了的。修明不自覺地挨近了羅倉,“如果我死了,你怎麼辦?”
“我們已經死了。”
還是這樣,還記得第一次她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們纔剛剛恢復靈識。在知道自己殺了往日的族人,背叛了往日的信念之後他們就成了對方的唯一了。那時她被個剛修煉成型的影魅纏上,是他拼盡全力救了自己。結果到最後是她抱着重傷昏迷了的羅倉哭了整整兩天,直到附近的老榕樹妖嫌棄她吵給了顆救命丹丸才保住了那個傻子的性命。
可那傻子醒過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冷着臉把她罵了一頓,臨了來了句,“如果我死了,你怎麼辦?”
當時她是有心逃避,所以故意玩笑着說了句,“我們已經死了。”
當時是逃得昇天的喜悅,現在卻是不一樣的光景了。
也許真的會死……
“其實我想念當人時的自己。”修明淺笑盈盈地踮起腳尖吻了下羅倉的臉頰,當事人坦然接受了,倒是倪悅和王寧溪有些不好意思地側過頭,“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們兩個……哎!”
倪悅話沒說完便見眼前一花,紅白兩道身影頃刻間就已經閃到了夫差的跟前。三人六雙眼,只是這次夫差倒沒了第一次時那樣激動,身穿黃莽華服的他仍是一派雍容,只是眼角眉梢卻沒了帝王該有的氣度,平添了兩份寂寞。
“倉兒,當年孤其實應該想到你是越國派來的細作的。”夫差的目光投在了羅倉的身上,似乎是在看他,卻又像在透過他看過去的那個孩子。
似乎是在吳越的邊境吧,至於所謂何事而去卻已然忘了,夫差只依稀記得當時自己坐在籃輿前,正因爲路途顛簸而覺得煩躁。偶然撩開簾幕想觀賞風景,結果卻看見遠處竟依稀站了三個大漢和兩個七八歲大的孩子。大漢的手中持着大刀,再加上身邊躺着的幾具屍體,明眼人都不難看出是那遇上了攔路搶劫的草莽。
前面的宮侍上前和馬伕耳語了幾句,似乎是要繞路。夫差見了也默然不語,他算不上什麼心胸開闊的君主,自然也更沒救越國人的打算。更何況他們中間還隔了條代表吳越交界的小河?
可他卻沒有在當時放下簾子,他玩味地看着稍靠前的那個孩子,明明已經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氣了,卻還是倔強地守在另一個女孩的身前……夫差搖搖頭,擺手便想放下了簾子。
他記得那個時候自己並沒有救人的打算,但他還是救了下來,似乎是因爲那女孩突然旋身把男孩擋到了身後,像個保護崽子一般的母雞。夫差笑了出來,那小丫頭自以爲凌厲的模樣其實在那幾個漢子的眼中卻是一種激勵吧。
“異術,救了。”
“大王三思。”馬上的侍衛不以爲然,“不說他們是越國人,光是越境就已經不是小麻煩了。”
“你看那個小丫頭,像不像當年你的姐姐?”夫差笑笑,年輕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種歷經滄桑後的無奈,“當年你姐姐也是這般的沒腦子,明知道孤是未來的大王卻還是護着你不讓孤欺負。現在想想……若你姐姐……大約也是這個年紀……”
“……屬下明白了。”
他是爲了羅倉的姐姐纔多管了這輩子唯一一次的閒事,他讓那個女孩改名叫羅子瑤,然後給了她最好的一切。包括培養他的弟弟,讓她嫁了所思慕的異術……
“倉兒,你的姐姐和異術在你死後便走了。”夫差看向羅倉,帶了些欣然,“她是從來都不知道的對嗎?”
“是……範先生知道姐姐她不會背叛你。”
“孤知道。”
所以那個女子在知道羅倉的背叛後痛心疾首大病了一場,病好後便和辭了官了異術走了……再沒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