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呢,果然人都是賤的。
讀書的時候想放假,放假的時候想開學。
倪悅躺在牀上左翻滾,右翻滾,無論如何也不知道現在該做些什麼。電腦已經玩膩了,電視已經看膩了了,小說已經翻膩了了。爲什麼千盼萬盼才盼到的十一假期卻要在這種無所事事的氛圍中過去呢……實在太糟蹋了。
爲了不再糟蹋寶貴的假期,倪悅決定去地府轉轉,那邊的歷史人物多得可以,故事應該也不會太少。
其實她完全可以直接從家裡傳送到無償樓,但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她在傳送的時候想着那條具有江南風光的冥河。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
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地府,似乎是永遠的春天,就算現在人間已經是十月的深秋可這裡卻仍然綠意盎然。
冥河的水透亮清澈,但沒有水草也沒有生物,只是單純的乾淨而已。倪悅不喜歡這種沒有生命力的景色,但是這裡卻被地府很多人奉爲聖地。因爲景物和人間相似,雖然大家都知道這裡的一切都是個幌子並不真實,但對於死去了的人想要緬懷曾經也就只有以這種方式了。
倪悅走在“鋪滿”了新草的岸邊,心裡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再傳送一次直接到達無償樓。這裡的風景雖然好,但自己可不是那些已經作古了的同事們,想看原汁原味的江南風景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倪悅,真巧。”
“哎?”
因爲剛纔在想着要不要偷懶所以完全沒有注意到河岸邊還坐着一個人,只是這個人……真的是她知道的那個西施嗎?居然用水潑她……而且,最詭異的是自己居然還真的被淋了個徹底,真是奇怪了,自己現在不是個靈魂嗎?
甩甩頭,現在想的不應該是這個,反正在地府無論發生什麼都是正常的事,只是——“西施小姐?”
“倪悅叫我夷光就好了。”把素白長裙撩到膝關節上的某個俏麗女子似乎完全沒有覺得自己剛纔偷襲的行爲有任何的不對,相反,還覺得挺有理的。
倪悅覺得,要是別人這麼做的話她一定會光火的把那個人踹下河。但問題是現在這麼做的人是西施哎,那個傳說中的四大美女之一哎。
於是她只是沉默着走進了夷光,然後蹲下身,右手隨意地撥弄着清澈的河水,“夷光,剛纔爲什麼潑我?”
“因爲覺得倪悅很像一個人,呆呆地想着心事好像身邊的一切都好自己無關似的。”夷光的笑容滯了一下,“那種感覺讓人很不舒服,所以每次我都會捉弄那個人,其實——只是想要被重視而已。”
縮回了手,但冰涼的感覺還是附在手上不能散去。她原來的打算是趁美人不在意的時候潑回去的,但現在,她覺得如果順着話頭的話能打探到一些古人的秘辛。
“夷光是在說范蠡嗎?”倪悅說着也有樣學樣的脫了鞋子把褲腿撩起來坐到河岸邊,那一瞬間,溼潤冰涼的感覺讓倪悅舒服的嘆了口氣。再看看這景色,嘖,還的確有幾分江南的風光呢。
“是啊,原來你也知道。”
倪悅翻了個白眼,這事已經家喻戶曉了好不好,甚至小說電視上也有把那三角戀大肆渲染來着。於是偷覷了眼似乎正在想着心事的夷光,嘖嘖,如果讓她知道自己的愛情被以訛傳訛,胡亂誇大會是什麼表情……
驚愕到吐血,然後魂飛魄散……再然後,秦廣王大怒讓自己倒黴一輩子,最後在地府當一萬年的苦工……
她絕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就算不爲了美人也要爲了秦廣王,就算不爲了秦廣王也要爲了自己!她的目標的確是長命百歲,但絕對不是在那將來的八十年裡衰運連連然後死了還要賣身地府當鬼差!
光是想想都覺得二月春風成了臘月寒流了呢……
“倪悅在想什麼呢?”
“在想我和范蠡這位歷史名人是不是真的很像。”
“他比你好多了。”
真是毫不留情的大實話,倪悅滿頭黑線得僵硬轉頭,“啊,是嗎……”
“不過有一樣倪悅比他好。”夷光突然改口,蹙起的眉頭讓倪悅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果然——“你有心,而他沒有。”
“怎麼會呢,范蠡不是很愛你嗎?”倪悅說得很勉強,因爲那些她作爲參考的傳說可信度實在是脆弱的就像剛出生的雛鳥一樣,一捏就沒活路了。
“就連你也這麼以爲。”夷光作出一副很無奈的表情,“我雖然死了,但是通過那些投胎輪迴的人還是知道些民間傳聞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所有人都以爲我和范蠡應該兩情相悅……你說可笑嗎?”
一個普通的浣紗女,只是因爲相貌出衆才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所看重……但即使這樣自己也不過是個被利用的物品而已。
到最後,被自己幫助了的人投入水中,真是悽慘到可笑的結局……
*
“紅顏禍水,大王三思!”
那個人滿臉肅容,他半跪在越王的身旁,沒有擡頭看她哪怕一眼。
夏日蟬鳴,悶熱的空氣讓她幾乎窒息,但她卻覺得自己似乎被置於冰窖。她不想,也不願相信——那個說會對她好的男人讓別人殺死自己,那個說感謝她救了自己國家的臣子會讓戰勝的君王殺死自己,她不可抑制地笑了,整個宮殿裡都回蕩她的笑聲,別人只道她瘋了,但她曉得會有人明白這笑裡包含着的嘲諷。
如越王,如范蠡……
最後她沒有爲自己求情,儘管她知道自己的一句話就能讓越王改變主意也一樣。
一個女人,沒了貞操就什麼都沒了,就算她是越國的功臣也一樣。
就算是活下去又如何?被鄰人嘲笑,被世人唾罵,做了那麼多也只是得到了個紅顏禍水的名號。吳國的人會辱罵自己不要臉禍國殃民,越國的人會偷笑着說這個女人沒有貞操了卻還想着范蠡大人,癡人說夢。
這些自己早就猜到了,她施夷光不是一個聰敏的人,但也不是傻子。
離家前,沒有讀過書的母親告訴自己,“夷光啊夷光,我的女兒,我知道你要去做的事情對我們國家有多重要。但你要想清楚,我的女兒,你去了會得到榮華富貴,但也會一輩子洗不乾淨自己的身子。”
“女兒不怕。”
因爲那個人說事成之後會帶自己離開,他是這麼說的,所以她願意這麼相信。
但最後……自己還是必須接受早就猜到卻一直以來都不願意相信的結局。
那一日,湖水盪漾,波光瀲灩。
草地鬆軟得讓人覺得似乎踩上去就會沉陷,粉嫩的芍藥開遍四周,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這裡只有他和她,兩個人漫步其中。
他的表情淡然,邁出的腳步踩壞了一朵還未開放的花苞,但他似是未覺。
這個人總是這樣,想事情的時候就把一切都拋在了腦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那個世界沒有綠草,沒有鮮花,沒有白雲,沒有湖水,沒有她……
這樣很好……很好……
眼淚凝滯,她不願讓那個人看見自己的悲傷。嘴角微揚,她讓自己的笑容自然而卑微地出現在范蠡的眼前,“先生,您找奴家爲何?”
“夷光……你不用叫我先生,你是越國最大的功臣。”他躬下身子,手擡起做了個輯,“越國的人民都將會記住你,並且尊敬你。”
“先生,您過謙了……”她別過頭不想看到這個人對自己的恭敬,她不需要尊重,也不需要流芳百世,她想要的只是和這個人在一起而已,但這,卻是奢望……嘴角的弧度還是微微地揚起,眼睛的酸澀卻是越加的濃烈。
她揮了揮衣袖,轉身無言已淚流。
“奴家不敢接受先生的讚許……”她的聲音仍然清淡疏離,“奴家知道先生今日來此爲何,只是……奴家想問先生一句話。”
娘說,軟弱和眼淚是女人天生的寶貝。
但她並不喜歡把它們放於人前,娘說,她這個傻孩子真是倔強,總有一天會吃到苦頭。
“……”
“先生多慮了,夷光不是一個會死纏爛打的人,也不是一個看不清事情的人。”淚水瀰漫了她的素顏,最後淌過臉頰,流過下頜,掉在草間,“夷光沒有任何要求,只望先生能說句真心話罷了。”
“請說。”
“先生,那日在苧蘿山您說的可是真話。”
“真話。”
“那便夠了。”
再轉身,沒有了淚水只有那滿足的輕笑,“那便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