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賠了?
許老實便是陳斯遠先前買的那一戶木匠人家,工坊裡各色器物都是許老實按需打造。
賈芸惶惶不安道:“都是侄兒的錯兒,昨兒個舅舅有事相商,中間不過耽擱了兩個時辰,誰知那許老實便趁機拖家帶口的跑了!”
說罷擡眼觀量,卻見陳斯遠面上若有所思,卻並不着惱。待須臾,賈芸實在憋悶不住:“遠叔?”
陳斯遠回過神來道:“芸哥兒可追查了?”
“是。侄兒夜裡便求了鄰居倪二,如今掃聽到,早間有青皮瞧見忠順王府的廖管事偷偷接了那一家子出了城。”
忠順王府?怎麼招惹上這個賴皮纏了?
這技術擴散本就難免,陳斯遠心下自是早有預料。若只是百草堂那等小打小鬧的營生也就罷了,如今可是十幾萬銀錢的大買賣,被有心人盯上那是早早晚晚的事兒。
且陳斯遠原本就沒想賺工坊那點銀錢,他想要賺的是源頭。某種程度來說,這技術擴散反倒是好事一樁……只是此番走脫了許老實一家子,倒是絕了陳斯遠賣方子再賺一筆的心思。
陳斯遠想到這兒,便溫聲說道:“你也不用太過急切……你也是讀過書認識字兒的,現在去將各種方子謄抄一遍,再將那幾家僕役看管起來。”
賈芸不疑有他,趕忙領命而去。
陳斯遠別過賈芸,返身回了自家小院兒,進院兒正撞見小丫鬟芸香正不情不願地與五兒在曬着被子。
芸香癟嘴瞧過來,便見陳斯遠朝其招招手。芸香頓時來了精神,撇下柳五兒顛顛兒跑過來:“大爺可是有事兒吩咐下?”
陳斯遠低聲耳語了一陣,那芸香聽罷納罕不已,不禁狐疑道:“這……”
陳斯遠見狀,又道:“將此事辦好,下月加你兩吊賞錢。”
小丫鬟芸香立馬眉眼彎彎,拍着小胸脯道:“大爺放心,這事兒包我身上!若辦得不好,大爺只管打我板子!”
當下撒歡兒也是,一溜煙便沒了影兒。
正巧紅玉出來觀量,見這一主一僕情形,頓時蹙眉道:“大爺又吩咐了芸香什麼差事?這丫頭如今心思野了,一日裡倒有半日在外頭胡亂遊逛,上上下下就沒有不識得她的。”
陳斯遠往內中行去,道:“人盡其才啊。正巧營生上出了差池,便讓芸香替我傳揚傳揚去。”
紅玉眨眨眼,蹙眉道:“出了差池?到底怎麼了?”
單紅玉自個兒就瞧見了七萬兩莊票,聽說後頭大爺又自個兒掏了銀票,算算可不就十幾萬銀錢的大買賣?這要是出了差池,只怕下輩子都還不起!
陳斯遠便將許老實被人收買、逃脫之事略略說了說,頓時惹得紅玉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手足無措:“這,這可如何是好!大爺,這等事兒只能先行瞞住,私底下再打發人去找尋,哪兒有四下傳揚的道理?”
陳斯遠扯了其手兒摟在懷中,笑着道:“無妨,我原想着多賺一些銀錢,如今看來是有些太貪心了。既然方子瞞不住,莫不如四下傳揚出去。”
紅玉見其氣定神閒,竟渾不在意,顯是心下另有成算,這才心中稍安。
恰此時隔壁梨香院又咿咿呀呀唱將起來,紅玉便蹙眉道:“日日唱,夜夜唱,翻來覆去都是‘良辰美景奈何天’,也不知換個花樣兒。”
陳斯遠笑着道:“過些時日咱們就搬走了,且由着她們唱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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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丫鬟芸香果然是耳報神,不過半日光景,陳斯遠被人盜了方子一事立時傳得四下皆知。
那幸災樂禍者有之,唏噓嗟嘆者有之,牽腸掛肚者更有之。
趙姨娘院兒。
這日賈環下晌早早回返,與趙姨娘招呼一聲兒便往園子裡耍頑。恰趕上鶯兒與香菱幾個猜枚做戲,賈環瞧着眼熱,便急吼吼也來耍頑。誰知賈環是個眼高手低的,在一旁看時說得頭頭是道,輪到自個兒上場卻每每猜錯。
只一刻光景,賈環便生生輸了一串錢去。
因上回年裡耍錢,賈環輸了之後抵賴胡鬧,惹得寶姐姐轉頭兒將鶯兒好生數落了一通,是以鶯兒便緊忙將那一串錢還了回去,哂笑道:“環三爺快拿回去吧,不然又四下說我這丫鬟欺負了主子銀錢呢。”
香菱與幾個丫鬟掩口而笑,賈環頓時面上漲紅,支支吾吾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抓了一串錢扭頭就走。誰知走不多遠正撞見賈蘭領着個小丫鬟往園中而來,那小丫鬟還揹負了書箱。
賈環納罕不已,迎上前去道:“蘭哥兒往哪兒去?這會子還沒散學,不想你也逃課了。”
賈蘭拱手道:“環三叔……我得了母親准許,往後每三日下晌時往遠大叔跟前讀書。”
那小丫鬟素知賈環是個沒起子的,便催促道:“哥兒快走,可不好讓遠大爺多等了。”
賈蘭便與賈環別過,與小丫鬟一道兒往後頭陳斯遠院兒而來。
賈環戳在原地眼珠亂轉了半晌,一跺腳便來尋趙姨娘。入內委屈巴巴道:“連個小丫鬟都瞧我不起……那蘭哥兒比我還小的,如今就要去尋姓陳的讀書去了,媽媽年前便說了幾回,怎麼不見動靜?”
趙姨娘頓時犯了心思,這事兒她央了探春幾回,趕上年節、省親,這才耽擱了,不想賈蘭竟先去了陳斯遠處。
趙姨娘只覺探春不盡心,頓時蹙眉氣惱不已,嘀咕着‘與自個兒不親’之類的話兒,轉頭兒尋了小鵲兒吩咐道:“你去將探春尋來,就說我有事兒尋她。”
小鵲兒應下,不多時便將方纔散學的探春尋了來。
探春入得內中與趙姨娘見禮,便道:“姨娘尋我有事兒?”
趙姨娘聞聲頓時眉頭緊蹙,自個兒腸子裡爬出來的,如今偏生叫自個兒姨娘,卻叫那沒什麼干係的爲母親。趙姨娘本就是小肚雞腸之輩,自是愈發氣惱。
於是沒好氣兒道:“我且問你,環兒是不是你親兄弟?”
探春納罕道:“姨娘這話從何說起?”
“從何說起?蘭哥兒方纔都往遠哥兒處讀書去了,我年前便與你說了,如今卻去不得,你心下可是拿了環兒當親兄弟?”
探春心下叫起撞天委屈,說道:“姨娘這話我不愛聽,蘭哥兒什麼樣兒,環哥兒又是什麼樣兒?姨娘若是不知道,只管去私學掃聽掃聽。人家蘭哥兒如今都讀四書了,環哥兒千字文都不曾記全,寫的字兒更是蚯蚓爬也似,我哪兒來的臉面去求遠大哥爲環哥兒開蒙?”
趙姨娘發了性子,又哪裡是個講理的?當下母女兩個嗆聲幾句,趙姨娘便‘腸子裡爬出來的’‘忘恩負義’‘白眼狼’一通罵街,直把探春氣得抹淚而去方纔停歇。
轉頭兒見賈環鵪鶉也似沒了言語,趙姨娘就道:“不過說句話的事兒,那遠哥兒處處敬着我,我去說一嘴他還能不應?”
正待此時,丫鬟小吉祥兒自外頭進來,與趙姨娘低聲道:“姨娘,我聽說遠大哥不大好了。”
趙姨娘眨眨眼,問道:“這話兒怎麼說的?”
小吉祥兒就道:“賴嬤嬤方纔說,遠大爺往那膠乳營生裡砸了十幾萬銀錢,本待用獨門秘方大賺一筆,誰知昨兒個夜裡匠人一家子便逃了,說不得轉頭那方子便散得四下皆是。如今遠大爺正犯愁呢——”
趙姨娘唬了一跳,道:“誒唷唷,十幾萬銀錢,這遠哥兒是怎麼敢的?”
所謂恨人有、笑人無,說的便是趙姨娘這等人。前頭幾次三番想要摻股子,誰知銀錢不湊手,便只能眼睜睜看着陳斯遠帶着各處主子發財,趙姨娘心下嫉妒得早就紅了眼兒。
如今見陳斯遠倒黴,趙姨娘嘖嘖有聲,又仔細掃聽了好半晌,隨即面上唏噓,心下卻快意無比。
轉念便覺這會子與陳斯遠搭上只怕不大好……這萬一要尋自個兒借銀錢呢?
於是打發了小吉祥兒,趙姨娘便與賈環道:“你也是,好歹將那千字文學個周全,我如今要尋遠哥兒都不知如何開口。”
賈環面上訕訕,唯唯幾聲,扭頭兒便往外頭撒歡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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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探春紅了眼圈兒一路回返後樓,因這日衆姊妹聚在一處賭棋爲樂,獨探春被趙姨娘尋了去,小惜春便留在樓下等着三姐姐。
轉眼間探春紅了眼圈而來,惜春頓時詫異道:“三姐姐這是怎麼了?”
探春搖搖頭沒言語,一旁侍書便道:“也不知姨娘哪兒來的邪火,尋了我們姑娘劈頭蓋臉一通罵。”
惜春道:“總有個由頭吧?”
侍書道:“姨娘想讓環哥兒也跟着遠大爺讀書。”
惜春頓時蹙眉道:“環老三?他百家姓都背不全呢,去了豈不是添亂?”
探春便揉着眼睛道:“四妹妹,你與衆姊妹說,就說我身子不大爽利,先回去歇着了。”
惜春應下,心下唏噓,目送探春回了自個兒房。轉頭兒惜春到得二姐姐迎春房裡,此時迎春正與寶釵下棋,黛玉、湘雲在一旁拌嘴,獨邢岫煙在一旁笑吟吟不言語。
見了惜春,湘雲緊忙撇下黛玉,與其說道:“三姐姐呢?”
惜春道:“身子不大爽利,這會子回房了。”
湘雲納罕道:“方纔瞧着還好好兒的,怎麼就不爽利?可要緊,不若咱們去瞧瞧。”
惜春眨眨眼不知如何作答,邢岫煙就道:“想是女兒家的事兒,也不用去瞧。”
邢岫煙誤以爲探春月事來了,算年紀探春眼看十一,正是天癸初至之事。湘雲小一些還不大懂,黛玉卻是知曉的,當下扯了湘雲道:“雲丫頭不用多問,早晚你自個兒也有這麼一日。”
湘雲愈發納罕,正待與黛玉吵嚷,便有丫鬟翠縷湊過來附耳說了兩句。湘雲這才恍然,癟着嘴不言語了。
正待此時,便有鶯兒噔噔噔與入畫一道兒上得樓來。
大丫鬟司棋納罕道:“我們姑娘房不大,你們不在下頭踢毽子,怎地也跑了上來?”
鶯兒欲言又止,與衆人廝見一番,緊忙湊到寶姐姐耳邊嘀咕了幾句。寶釵聽聞頓時變了臉色,雖強自鎮定了,可難免心下慌亂。
那營生竟出了差池!自個兒家那三萬兩也就罷了,陳斯遠可是問大嫂子李紈借了四萬銀錢呢,這若是還不上……是了,還有百草堂呢!
寶姐姐心下稍安,想着百草堂每月都能給陳斯遠帶來千兩左右出息,李紈那四萬兩銀子,有個三五年也就還上了。寶姐姐如今只掛心陳斯遠遭了打擊,再從此一蹶不振。
因心慌意亂,這落子難免失了分寸,不片刻棋差一招,竟被迎春吃了一條大龍。
寶姐姐觀量一眼,乾脆投子認負,笑道:“還是二姐姐棋高一招,我輸了。”
迎春只推說‘僥倖’,雖瞧出來寶姐姐神思不屬,卻也不曾揭破。
當下寶姐姐起身道:“這會子正有些睏倦,我便不多留了,來日姊妹們也來我那小院兒耍頑。”
衆人紛紛應下,寶姐姐走了兩步,忽而停步看向邢岫煙,說道:“邢姐姐,你上回託我尋的那物件兒找到了。”
邢岫煙也是個聰慧的,見此頓時知曉必是寶釵有話兒與自個兒說,便起身笑着道:“果然尋見了?那我也少陪了。”
當下寶釵、邢岫煙、鶯兒、篆兒幾個一道兒下了樓。
甫一出了穿堂,寶姐姐見四下無人,這才與邢岫煙道:“遠大哥那營生出了差池——”當下便將鶯兒掃聽來的說了一通。
邢岫煙心下略略錯愕,便聽寶姐姐又道:“這會子說不得他便要心灰意懶,邢姐姐是他表姐……不若幫着多勸勸。”
邢岫煙頷首道:“合該如此,那寶姐姐先去,我回去拾掇了便去。”
寶釵應下,領了鶯兒往大觀園而去。
待其身形匆匆進了大觀園,邢岫煙這才笑着搖頭。 篆兒在一旁問道:“姐姐,你爲何不急着去?”
邢岫煙就笑道:“表弟這般周全的人,便是果然出了差池,又豈會一日間便傳得四下皆知?那膠乳營生如何我所知不多,不過就算是方子失竊,那每年五十萬斤的膠乳還在表弟手中,區別不過是多賺、少賺罷了,哪裡會心灰意懶?”
篆兒思量半晌,恍然道:“原來如此……看來遠大爺不過少賺些銀錢罷了,定不會虧了去——還是姐姐想的分明。”頓了頓,又蹙眉道:“古怪,寶姑娘怎地這般急切?”
見邢岫煙面上似笑非笑,篆兒又恍然道:“原來——”
“自個兒知道就得了,你若敢胡亂傳出去,我立時便將你趕出去。”
篆兒駭得頓時捂了嘴,甕聲甕氣道:“我纔不會往外說呢。”
心下卻不由得讚歎,遠大爺果然是非常人物,姑太太前腳兒剛撮合二姑娘與其,後腳兒這位又與寶姑娘不清不楚的……這般人物,來日也不知娶了哪家姑娘做正室。
卻說寶姐姐一徑進得大觀園裡,這會子心下雖急切,卻也知這般貿貿然尋上門只怕不妥。因是略略駐足,便吩咐鶯兒道:“老掌櫃昨兒送了些瑤柱來,香菱最愛吃此物,你去取了一包來。”
鶯兒應下,趕忙回東北上小院兒取了一包瑤柱,這才隨着寶釵往後頭而來。
此時臨近未時,賈蘭隨着其讀了一個時辰的書,這會子業已走了,陳斯遠便在書房中寫書。院兒中芸香一聲招呼,紅玉、香菱緊忙迎了出去。
陳斯遠也撂下筆墨,面上噙了笑意,款步到得門前,便瞧見寶姐姐雖面上嫺靜與香菱說着話兒,目光卻擔憂地看向自個兒。
“……記着你最愛此物,剛好昨兒個老掌櫃送了些,我便包了一包。你若吃沒了,只管來尋我。”
香菱歡喜道:“多謝寶姑娘。”
寶釵笑着搖頭,這才與陳斯遠彼此見禮。她今兒個一身淺紫菊花刺繡鑲邊粉色對襟褙子,內襯淡黃抹胸,下着粉色馬面裙,瞧着一如既往般淡雅素淨。
二人進得內中,分賓主落座,柳五兒奉上茶水,緊忙便被紅玉、香菱扯了出去。那鶯兒也是個識趣的,推說與香菱一道兒打絡子,便也去了廂房。
內中只餘下二人,寶姐姐見陳斯遠面上古井無波,並不曾消磨了意志,頓時暗自舒了口氣。當下便道:“那膠乳營生出了事兒?”
陳斯遠頷首道:“是,一家子死契匠人被人拐跑了,想來是奔着那方子來的。”
寶姐姐蹙眉道:“可知背後是誰下的手?”
“忠順王。”
寶姐姐聞言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道:“這可不好追索了……”那忠順王最是上不得檯面,因早年參與過奪嫡,忠順王吃準了今上爲博名聲不好對其下手,素來橫行無忌。
陳斯遠便道:“妹妹無需憂心,不過是少賺一些銀錢罷了。”
寶姐姐便道:“銀錢倒是次要的,我是怕你素來剛強,此番再與那忠順王對上——”
陳斯遠哈哈一笑,搖頭道:“打得贏纔打,打不贏我又不會白白去送死。”頓了頓,又道:“不過那忠順王也別想得好兒,既然方子保不住,回頭兒我討些好處,乾脆送出去就是了。”
寶姐姐不解,趕忙追問了一番。陳斯遠便將自個兒心下所想略略說了,頓時惹得寶姐姐蹙眉擔憂不已,道:“你這般行事,只怕定會惹得忠順王厭嫌,說不得來日會下絆子呢。”
陳斯遠嗤笑道:“他自個兒先來招惹我的,總不能讓我坐以待斃吧?”
寶姐姐後續勸說的話兒到了嘴邊兒,又生生嚥了回去。是了,陳斯遠通仕途經濟,本就是個要強的性兒,若此番悶聲吃了癟,反倒不是他了。
左右還有燕平王護着,料想他也不會出什麼事兒,寶姐姐便不再勸說。
恰此時清風襲來,書房裡桌案上嘩啦啦響動,便有一頁紙張飄飄蕩蕩落在了堂中。
寶姐姐彎腰拾起,瞧了眼其上的字跡,問道:“這是——”
“打算著書以謀進身之階。”陳斯遠實話實說道:“不然來日若僥倖中了皇榜,只做個詞臣豈不委屈了自個兒?”
寶姐姐細細觀量,見其上正寫了大佛郎機往事,便忍不住讚歎道:“原來你早有打算。”
這纔是她瞧中的良人!爲功名利祿一步一算計,又豈是那懵懂頑童可比的?
寶姐姐心下只覺神清氣爽,一時間看向陳斯遠的目光裡滿是傾慕之情。
陳斯遠適才正苦悶寫書,與寶姐姐對視一眼,頓時亂了心絃,便禁不住移步下來,扯了其衣袖道:“說來倒是攢了好些文字,妹妹可要過眼瞧瞧?”
說話間大手便從衣袖滑落,悄然扯了其柔荑。寶姐姐慌忙往外頭瞧了眼,見院兒中並無旁人,這才反握了其一下,低聲應道:“好,那我瞻仰下遠大哥才學。”
當下二人一併往書房而去,陳斯遠強壓着賊心,知道如今牽了手兒便是一大難關。若想一親芳澤,只怕須得二人婚事定下才好試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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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寶姐姐走後,湘雲自告奮勇與二姑娘迎春下了一盤,落得個大敗虧輸。又聽聞寶玉自私學回來了,她便嚷嚷着散場,隨即便去尋了寶玉耍頑。
黛玉、惜春也各自散去。司棋伺候着方纔拾掇了棋枰,便有繡橘匆匆入內,將掃聽來的信兒說了出來。
那迎春不過是略略蹙眉,司棋卻已然急得不行,便道:“哪家婆子胡亂嚼舌?遠……大爺有陶朱之能,又豈會被人算計了去?”
繡橘道:“我聽李嬤嬤說的有鼻子有眼,聽着不像是假的。”
司棋頓時心如亂麻,她一顆心盡數撲在了陳斯遠身上,又豈能眼見其落難?奈何她不過是個丫鬟,全身上下當個乾淨也不值二百兩銀錢,又哪裡幫得了陳斯遠?
司棋一時間進退失據、走神不已,這般情形落在迎春眼中,二姑娘自然犯了思量。暗忖這司棋每每便要湊合自個兒與遠兄弟,莫非她自個兒早就對遠兄弟情有獨鍾了?
不提迎春心下如何計較,卻說黛玉回得自個兒房中,少一時便有王嬤嬤尋來,滿口說着‘禍事了’,便將才聽來的信兒與黛玉說了一番。
黛玉不知具體情形,忙問道:“遠大哥此番投了多少銀錢?”
王嬤嬤苦着臉道:“可是不少。聽說單是姨太太處就拿了三萬兩銀子,別處好似也拆借了些。”
黛玉心下古怪,又問:“可知道是何時的事兒?”
王嬤嬤道:“還能何時?就是昨兒個夜裡的事兒……遠哥兒也是所託非人,那賈芸纔多大年紀?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啊。”
黛玉聞言心下便有了計較,料定此事定無大礙,說不得另有算計在其中呢。
又眼見王嬤嬤、雪雁蹙眉憂心,黛玉本要將此事揭過,又想起寶姐姐連番勸了幾次,便想着自個兒既然知道了,總不好無動於衷。
略略思量,黛玉便從書架上取了一冊孤本來,吩咐道:“過會子將這書送去,就說若是不夠瞧的,我這兒還有一書架呢。”
那雪雁還不曾反應過來,紫鵑已然先行一步接了書冊在手,說道:“我這就送去。”
當下也不理會雪雁,悶頭捧了書冊便下樓而去。雪雁心下氣惱得要死!從前往遠大爺處,從來都是她的活計,如今卻被紫鵑給搶了去!今兒個搶了活計,來日會不會搶了姨娘位份?
不提雪雁如何氣惱,卻說紫鵑捧了書冊下得樓來,心下暗自舒了口氣——可算邁出了這一步。
早前她一意撮合寶玉與自家姑娘,奈何陰差陽錯,竟冒出個陳斯遠來,手裡還有林老爺親筆寫的婚書。
那陣子紫鵑極力攛掇,奈何黛玉爲了林家宗祧,到底與遠大爺做了賭約。轉頭兒遠大爺中了桂榜,這婚書坐實,只待黛玉及笄後便要議定婚期。紫鵑自知再無改易之能,心下彆扭了一陣子,便計較着要爲自個兒謀個前程。
她們這等貼身大丫鬟,素來都是陪嫁的通房丫頭。若不得男主子歡心,這纔會放出去配了小子。
紫鵑又哪裡肯配了小子去?她本就是一家子被買來的,早先也曾自在過幾年,自是不想來日生下的孩兒也給人爲奴爲婢。
比較起來,與其配了小子,便是當個沒名分的姨娘也是好的——說出去好歹也是半個主子呢。
可想要做姨娘,總要討了遠大爺歡心纔好。那雪雁買定得早,偏生遠大爺又是個貪花好色的,房裡紅玉、香菱、柳五兒,外頭還有尤氏姊妹,略略盤算,她若不動些心思,來日又哪裡有她的份兒?
是以此番紫鵑纔會拼着撕破臉也要搶了雪雁的活計,爲的便是討好了遠大爺。
思量間下得樓來,正撞見一路飛奔下來的惜春,後頭彩屏、入畫連道‘姑娘慢些’,顯是四姑娘也得了信兒,正要往後頭去尋遠大爺。
當下幾人一道兒進得大觀園,少一時便到了陳斯遠院兒前,誰知正瞧見陳斯遠送了寶釵與鶯兒出來。
惜春因着心下急切,一時沒想周全,便驚疑一聲兒道:“寶姐姐怎麼來了?”
寶釵理直氣壯道:“四妹妹這話說的,我爲何不能來?”
彩屏緊忙在一旁提醒道:“姑娘……”
惜春眨眨眼,這才恍然……是了,遠大哥那營生,薛家可是投了銀子的。如今出了事兒,又恰逢薛姨媽回老宅小住,寶姐姐可不就要親自來過問一二?
惜春便道:“是了,寶姐姐合該來一趟的。”
寶釵笑着揉了揉小惜春的腦袋,這才與衆人別過。
她才走,惜春便纏着陳斯遠道:“遠大哥,聽說你虧了銀錢——”說話間一把從入畫手中奪過檀木匣子,轉頭塞在陳斯遠手中,仰着小臉兒認真道:“我沒攢下什麼銀錢,這內中都是用不到的頭面,遠大哥先拿去花用吧。”
陳斯遠哭笑不得,又心下泛酸。他素日裡憐惜惜春,便當個貓兒、狗兒一般時不時帶其在身邊兒,不想小姑娘帶自個兒竟這般有情誼!
一旁彩屏賠笑道:“我們方纔攔了的,奈何攔不住,只得追了姑娘一道兒來了。”
陳斯遠便笑着揉了揉小惜春的腦袋,說道:“多謝四妹妹,不過這回不過是少賺些,賠是賠不了的。”
“果然?”
見陳斯遠笑着頷首,惜春這才長出了口氣。陳斯遠又道:“瞧着還早,不若咱們過會子去園子裡耍頑拿手球?”
“好啊。”惜春笑着應下。
陳斯遠此時才得空看向紫鵑,那紫鵑斂衽一福,緊忙將書冊奉上。
道:“這是我們姑娘給遠大爺送來的,說是若不夠瞧的,還有滿滿一書架子呢。”
陳斯遠掃量一眼,黛玉此番送來的乃是《開成石經》。此書爲後唐宰相馮道於長興二年刊印,宋時又再版復刻。此書大抵是善本,便是送去當鋪,少說也能典當個三五千銀子。
林妹妹言外之意不言自明,卻略顯刻意。陳斯遠略略思量,便知定是寶姐姐連番勸說之功。
心下感慨了一番寶姐姐果然‘停機德’,這才與紫鵑道:“勞煩你跑一趟,回去與林妹妹說,我心領了。”
紫鵑笑着應下:“遠大爺往後不用太客氣,那我先去回話兒了。”
說話間又是屈身一福,這才扭身而去。
陳斯遠這才反應過來,今兒個來的竟是紫鵑。
他與林妹妹見得少,紫鵑自然也見得少,倒是聽雪雁嘀咕過,說紫鵑此前滿心都想林妹妹留在榮國府。如何留?自然是做了寶二奶奶。
此番紫鵑來送書冊,雖應答有禮,卻討好意味十足……罷了,他如今又不大缺女色,想的也是寶姐姐、林妹妹這等姑娘家,又豈會去惦記一個丫鬟?
進得房裡,取了手球正待與惜春一道兒去耍頑,便有苗兒憂心忡忡而來。尋了陳斯遠說了會子話兒,見其果然無大礙,這才略略放了心。
陳斯遠這才領了惜春去耍頑。一徑頑到臨近申時,忽有婆子傳話道:“大老爺、大太太上香回來了!”
陳斯遠不敢怠慢,與惜春別過,緊忙往前頭去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