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是黑暗的,如同魔這個字本身帶所給人的聯想。黑色的山峰,黑色的魔紋,黑色的瞳,連窮奇這個崇尚直面敵人因而即便夜晚也以火光照亮聚居之處的部族也無法倖免。因爲即便是明亮的熊熊火光,但它照亮的卻是一片地獄。
古祿慢慢睜開雙眼,心中卻渴望着再度睡去,但他旋即嘲笑着自己。無論睡去多少次,眼前的一切都不會變成夢境一場。這石洞中刺目的火光、束縛着他的黑芒以及身下黑石中傳來的寒意都會再次對他殘酷地獰笑。所以他只能奮力一搏,哪怕迎接他的是幽深的未知。
但此刻,充盈在耳邊的喊殺聲還是讓古祿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至少可以有片刻安寧。他輕輕嘆了口氣,不料一個腳步聲卻忽然傳入耳中。古祿一愣,隨即目光變得黯淡。然而轉瞬間他的臉上卻又泛起淡淡笑容,即便有幾分苦澀但卻是真正的笑容。這分明是他用第二次背叛換得的機會,分明是他想要做的事。只是……他已經辨不出自己背叛的到底是誰。
“你終於醒了……或者你還想要再睡片刻?”腳步聲越來越響,古祿臉上的神色也逐漸平靜。終於,古祿意料之中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而古祿的神色也已變作一片淡漠。
“能見到窮奇的族長真是三生有幸,怎敢再言歇息。”古祿擡頭看了看窮奇族長——虯髯閃着灼灼亮光的雙眼,低聲說道。他似乎想要起身,但卻被黑光所限,再度重重摔倒在地上。
“不要勉強,窮奇族人不會在意這些。我們的屹曾經說過——我一直直面敵人,從無畏懼也從未後退,因而我們族人皆喜直言。”看着掙扎的古祿,虯髯微微一笑,渾不在意地說道,隨即取出一卷獸皮放在古祿面前,“所以你請你直言相告,這卷獸皮上寫的到底是什麼?”
“我……我不知道,在您問我之前我從未見過它。”盯着那捲獸皮,古祿目光微微一閃,而後神色鎮定地答道。
“哈哈,原來饕餮族人如此擅長說謊!這倒是讓我高看了你們幾分,不過倒也同你們那美麗而脆弱的族徽相符!”虯髯俯下身,用手指點了點古祿衣上的一片空白,臉上現出一絲莫名的怨忿,“只是這徽記雖然漂亮,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虯髯臉上浮起猙獰的笑意,而後突然伸出手揭開了那片空白。古祿驟然睜大了雙眼,幾乎以爲自己陷入一場噩夢。一隻碩大的血洞赫然映入在古祿眼中,傷口深可見骨,其中鮮豔欲滴的血幾乎刺痛了古祿的眼。分明垂垂欲滴卻又偏偏沒有一點流出傷口,那些血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留在他體內,正緩緩地滾動着,猶如一條條毒蛇,看去十分可怖。
“我……我還活着嗎?”呆了許久後,古祿強忍着幾近絕望的暈眩開口,聲音細若遊絲。居然沒有感覺到絲毫痛楚,此刻的他到底是什麼?
“暫時還算活着。”虯髯冷笑着將手按入古祿的傷口中,在迴盪於洞中的慘叫聲中微微眯起雙眼,“你的鎮定呢?你以爲這卷獸皮是假的?哼,即使你藏得再隱秘也休想瞞過我!這卷獸皮便是從你體內取出的,連方法我也絲毫不隱瞞地讓你看到了……”虯髯的聲音在古祿耳中漸漸模糊,待他昏昏沉沉地再度睜開眼睛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蜷縮成一團,身上的傷口依舊沒有一滴血落在地上。而虯髯正滿面冷酷地看着他,見他醒來便向他揮了揮已是染滿血色的手。顆顆殷紅砸落在地,撞出瘮人的聲響。
“這就是窮奇最引以爲傲的傷藥,幾乎能夠起死回生的聖藥!但同時,它也可以讓你在絕望中好好觀察生命是如何離開你的身體。”虯髯甩落手中的殘血,高傲的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所以在你逃出饕餮,因傷昏倒在周圍的小部族屬地後,他們沒有將你送到檮杌、混沌、而是將你獻給窮奇,因爲我們纔是最強的!”
“逃出饕餮……昏倒……”看着虯髯眼中的嘲諷和貪婪,古祿頓時覺得有些異樣,而後他猛然低頭看向自己的傷口。饕餮……饕餮徽記早已被毀,他是如何知道……莫非……
“難道你沒有已經睡過許多次的感覺麼?我族以直言待人,可敵人卻總是狡猾躲閃,因而我們也只好探索一些能讓他們直言的方法。”望着古祿驚駭的神色,虯髯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所以我更加好奇那個無論我怎樣逼問,你都沒有說出的落難緣由。最後我終於發現了那捲獸皮,可那獸皮上寫的卻是我從未見過的暗號,如此我也只好讓你徹底清醒……現在告訴我,你想要聽從窮奇的好意還是要我活活掏出你的心?”
“我……”古祿渾身顫抖地看着虯髯慢慢逼近的眸,只覺得自己被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籠罩,正一點點被侵蝕消失。終於,他轉過臉,恐懼地閉上雙眼,“那是……一個可怕的消息。”
“寫下來!”虯髯站起身,冷然一笑,彷彿古祿的反應早在他意料之中,“用你的血,不要遺漏一個字!”
“謝……族長……”古祿小心翼翼地張開眼睛,看了一眼虯髯後慌忙低下頭奮筆疾書,只是未寫幾筆他的手便慢下來,偷偷瞄向虯髯,見他動也未動才又連忙轉回目光。
“哼,我站遠些便是。窮奇絕不會背後偷襲!”虯髯輕蔑地瞟了眼古祿,冷冷退後幾步,而古祿則在同時鬆了口氣,眸中現出幽幽冷光。而後臉上又浮起絲絲苦笑。時時警惕假裝實在是一件太耗費力氣的事,而他已經……古祿無聲地按住胸口,竭力保持清醒。
傷痛、落在小部族手中又進入窮奇、獸皮上的密文甚至藏獸皮的方法……這一切都是爲了博得窮奇的信任,沒有窮奇的聖藥恐怕他再無生機。窮奇那樣強者絕不會相信弱者拱手送上的誠懇,它會用自己的方法試探,而這方法早已臭名昭著卻又令人生畏。如果不是這樣劇烈的痛楚和求生的本能,或許古祿早已說出所有實情。將獸皮藏在身上——古祿自然知道這與自殺無異,但除此之外倉促間古祿並無他法一直保持清醒,從未睡過的清醒。真是諷刺,窮奇爲了無畏而探究傷藥,可是如今擁有聖藥的窮奇恐怕已經忘了求生本能的威力。
可是……古祿目光中浮起一絲黯然,旋即又變爲迷茫。這場戲至此於他可以說已經完滿——他成功地活了下來,但之後呢?古祿慢慢看向自己飛速挪動的手指,片刻後默默閉上雙眼。他已經埋下了種子,但他真正的願望究竟是什麼?真的是迴歸原點嗎?
“這樣……是這樣!聖地中竟然埋藏了這樣的東西!哈哈,果然是隻有我才應當得到的消息!”古祿正凝思間,虯髯的大笑聲忽然在他耳邊炸響。
古祿頓時一驚,連忙斂容做出膽怯的樣子,不料眼前卻忽然變得模糊。古祿低哼一聲倒在地上,與此同時一股強大的力量卻突然涌入他體內。全身的疼痛在瞬間同時甦醒,古祿緊緊不由緊緊抓住地面,昏眩如浪花般一次次拂過他心頭,古祿只能竭盡全力挽留最後一絲神志。
“我族的聖藥要以功力催動,不要害怕,窮奇絕不會食言!”虯髯冷然一笑,烏光漸漸纏滿古祿全身,“但可笑的是你居然想帶着這樣的消息躲入檮杌。難道你有意想要讓檮杌滅亡?檮杌,是那麼弱小而又不識擡舉的部族!還有衰弱到幾近滅亡的混沌,竟然讓一個玩物喪志又一竅不通的小孩子來敷衍‘族長’二字!”虯髯一字一字地吐出最後一句話,眼中閃爍着惱怒和厭惡。
“呵呵,想要自由的生活?那自然應該來求窮奇收留。我,虯髯,會實現你的願望!但在此之前,你要作爲嚮導帶領我們刺穿饕餮,作爲對它不自量力的懲戒!獨佔九嬰?哼,那是隻有我纔有資格說的話!”虯髯慢慢收回纏繞在古祿身上的黑光,審視着呼吸急促但臉上已有淡淡血色的古祿,片刻後露出滿意的笑。
虯髯旋即向洞外走去,然而他尚未走出洞口,一名窮奇族人便急急忙忙來到他身邊,單膝跪地將手中一卷獸皮高高舉起。看見獸皮上醒目的饕餮徽記,虯髯不由一怔,立即拿過獸皮展開,面冷如霜。但漸漸地,冷酷的笑容慢慢在他臉上泛起,越來越濃,終於化成了仰天大笑,刺耳的笑聲迴盪在洞中。古祿皺皺眉,只覺得頭痛欲裂。
“哼哼,狂妄的饕餮總算還留有幾分自知之明,明白要在窮奇面前深深地低下頭!”虯髯狠狠捏了捏手中的獸皮,獰笑着將它放在古祿身上,“看來你除了引路,還要多爲我做一件事了。事成之後我絕不會虧待你!這幾日你便好好歇息,也好仔細地看看如今的窮奇和饕餮。那信中的話可是動聽至極,風知族長可是滿懷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