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之門內的一切開始泛起波紋,但竟然躲開了柒柒的手。黑色的光芒從他的指縫中穿出,凝成漫天箭雨向守蟬和衝銳二人落下,自他們每一寸肌膚沒入體內。柒柒未及及喊出“小心”二字便看到了二人血色的雙眼。
“狹路相逢勇者勝。這一局,我從開始便謀劃着退場,沒想到還能一戰,倒也有趣。你,出劍吧。”守蟬隨着冀之門的力量,化出一柄漆色的劍,輕輕握住劍柄。
“我一直逼自己望着未來前行,想不到成了現在。大概,我還是有太多牽掛。柒柒,如果過去和現在攔在路上,你也只有斬卻它們,不要留情。”衝銳的虛影開始真切起來,他終於真正踏上了冀之門前的土地。可惜他在冀之門的控制下只能向前,終究沒有能看一眼身旁的守蟬。
有誰看過極近又極遠的星辰麼?冀之門費盡周折被重新凝聚的形體在柒柒身後裂開,綴滿星辰的無盡星空在柒柒背後蔓延,像張開了一對美麗的翅膀。柒柒看着對面背光的兩人,模糊不清的面孔後有着熾烈而空無一物的光明。他知道他們已經惹怒了冀之門,如果他也令冀之門失望,身後的星空就會吸走他全部生氣,三人都會消失在這裡。可是冀之門在此之前只是冷冷地注視着他們的動作,一舉一動。兩隻木偶從柒柒的袖中不動神色地滑出,他騰空而起,劃過星空,腳下的黑暗映出他的臉。那張臉有着一雙堅定而孤獨的眼睛,彷彿看見了遙遠的未來。
癡纏山水遠廟堂,折竹爲馬小兒郎,身若飛鳥的柒柒瞥見了他們劍中之意,然而一邊莊嚴肅穆,一片繁華景象,一邊山高水闊,拈花即是一片天地。他們一生以天地對弈,竟沒有看透自己麼?柒柒旋身撞入勢如水火的兩片天地,引山巔泉水飛流而下,凝萬物精華穿橋繞亭,流觴曲水與草民木舟皆仰仗一物,取之生靈化於萬民。民有感,相聚而慶,每逢此節,約定俗成,此即天下昇平。大隱於市,小隱於林,本是一物,勢如水火,水漲則澇,火起則焦,莫如循天地之道,不以人心度天意,圓了人間一片安寧。
柒柒引左去右,又借力打力,說話間已過了幾十合,終於被他窺見機會,拼着失了雙臂的危險以劍一攪,劍身之上光芒奪目,半空中爆開兩朵亮得驚人的光芒,連冀之門中的星辰也嚇得躲開,光芒只一閃便轉暗,彌散開來流星一般美麗,穿過厚厚的雲層向人間飛去,無論落在凡人亦或魔族身上都是刻骨的痛。流星中柒柒欺身上前,運起掌力向守蟬和衝銳當胸一掌。兩人體內飄出兩道模糊的人形,恰好撞入身後的木偶中,木偶在星空中滑過,墜入光明中,與遍佈人間的光點一起飄落。而隱匿了起來操縱守蟬和衝銳的力量則放開了兩具毫無知覺的肉身,穿透了柒柒的身體。
“料你也不會殺我……”懸在空中的柒柒握緊手中染滿血的劍,“你想留下一個神話,就像祖先做過的那樣。這世界需要一個只能循着血跡艱難開啓的真相,它纔會相信下一個時代。而我作爲一個記號永生,你替我完成讓所有人都走下去的願望。”
是夜,天地震動,血落如雨。第二日天朗氣清,空中的裂痕居然從所有人的夢境中消失,凡人與魔族仍在,而人間與魔界的界限消失了。人間與魔界交界處的百姓好奇地打量着兩邊完全一致的大地,而後居然慢慢彼此靠近,閒話家常。畢竟,他們早已開始以物易物。妖花之峰也被一眼清泉取代,人間與魔界的士兵只能以此分清哪裡是自己的土地,他們面面相覷了很久,而後盯着雙方仍舊彼此追逐的主帥慢慢退後,放下血跡已乾的兵器望着異常平靜的天空。
只有一個人還沒有忘記冀之門,此刻他正冷冷靠在自己的坐榻上,看似在聽前方的戰事,眼中卻露出平和與雍容。他的臉上如同往日一般乾乾淨淨,只在腕上多了一塊烏黑的印記,好像一塊淤青,絲絲黑色一直深入手指,而那手指正緊握着一本看似古舊的書。
“天塌地陷,此乃不祥之兆。軍士士氣全無,而且現在魔界人間都變化巨大,已不宜再戰……”跪在天子面前的官吏袖中滿盈着幾乎要落在地上的銀錢,他不知道它們來自哪裡,只知道這是邊吏的心意。在他想來,打仗麼,大撈一筆就是了,若真打起來,可是苦差事,或許這是他幾個月前升遷的原因。有時候,歷史中需要一個這樣的人。它所走的,亦非人道。
“這便是天意啊……修養生息。”苦苦等待了許久,官吏終於等到天子的回答,同時一隻拿着書的手出現在他面前,“去,燒掉吧,盡是妖言惑衆,絕不可留下!”官吏接過書,見它的最後一頁已經被水沾溼,上面隱約有“衝銳”二字。這不是國師的名字麼?他可是殉國的忠勇之士啊!官吏疑惑地回頭,生怕弄錯掉了腦袋,可剛剛回頭便對上天子無比銳利的目光,只他的手仍然同平日一般在臉上碰來碰去。官吏嚇得連忙轉身,小步跑出門去,飛快地將書丟進火堆,連火慢慢變成藍色也沒有發覺便急匆匆地走了。
與此同時在魔界,洛炆手中最後一枚玉珠也慢慢轉暗,化成了塵土。洛炆長舒口氣,走出石洞搶過涯拓手中的酒,在他反擊之前便跳上山頂,將酒一飲而盡,隨即將酒杯甩在地上。
“做什麼?不要了就送我,我族中什麼都缺!”仰面躺在山石上的思嵐伸長手將酒杯撈起,順勢放入自己懷中,又用衣襟小心翼翼地將酒杯藏好。
“怎麼?連鈴鐺都當了?真是好族長!”洛炆摸着下巴瞧着思嵐,忽然上前捉住他手腕。不過還未及說下一句,一道身影便遮住了洛炆頭頂的陽光。
“沒有東西送就滾!”思嵐以手向洛炆身後的身影一勾,而後向洛炆一指,涯拓便餓狼一般撲向洛炆。
“怕碎了酒杯,開口就好。讓洛炆提早昇天,樂意之至!”涯拓追着洛炆的身影跳向半空,聲音卻忽然變輕,“他贈柒柒的兩隻木偶……以我看來,他完全可以競逐冀之門的力量。”
“他不會。若多年前在小白墳前,我與他多說幾句,告訴他外面的世界遠比他所知的寬廣,也有很多人需要他,也許不會有今日的大費周章。”洛炆輕嘆,小白的臉滑過他眼前的天空,“思嵐,那兩個木偶該如何喚醒?”
“順水飄走便是,他們本就想遠離紅塵。”
兩隻木偶被放在魔界新長出的綠葉上,巨大而碧綠的梧桐葉彷彿一隻厚實的船,輕快地帶着兩隻木偶在仍舊帶着一點點血色的河水中航行,向着漸漸朝陽漸出的人間。風起處,其中一隻木偶無風自動,滾落在水中,而另一隻則與梧桐葉一起飄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