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在石室外猶豫了很久，石室內只有魚若和水娘兩個人，而他的戰士正虎視眈眈地守候在他身後，可擎天還是猶豫了。石室中的二人明明知道他們在外面，明明知道死在眼前，擎天只是來盡對對手的禮節。可他們臉上實在太難看出一絲波瀾，喜怒哀樂在前世來生。香茗在案，清香飄出他們記憶中陳舊而光亮的桌案，清新而溫暖的晨光，像人間一樣。
“擎天來向二位告別。”擎天終於下定決心走入石室，拒絕了身後戰士的跟隨，“魔族心中只有戰場。但無論勝敗，被鄙視的只有怯戰的人。”他慢慢走到二人之間的石桌前，歪着頭打量了一眼桌上的茶，又看向二人。
“請。”水娘盈盈一笑，彎身取茶。擎天卻劈手奪過水娘手中的茶，順勢越上石桌，令水娘掌心詭異的綠色盡數撲空。立身未穩之際，魚若又從旁攻來，碧綠的茶葉在他手中比劍刃更銳利，將石桌劃出道道白痕，而擎天化身的黑霧散盡，倒臥在石桌上的卻是水娘，她手中的茶已沁了血色，尚有餘溫。
“那茶還是人來喝更合適！”就在魚若望向水娘，動作略略停滯的剎那，擎天已將另一杯茶湊到他脣邊，同時將另一隻手的骨刃深深刺入魚若後心。清澈的茶與濃稠的血一同滑落，還有魚若的一生。
但擎天沒有鬆懈，因爲他看到了魚若眼裡深深的笑意和從他身體上延伸出去的銀絲，銀絲的另一端緊緊纏在一名少年手上。少年的臉和目光都有一種不似人間的冷峻，他沒有顯出一絲情感，而他手中的線卻不斷晃動，彷彿他的生命都在這銀絲上。
“思嵐……他會是冀之門的下一個守門人……走！從他們面前！”魚若的聲音和血一起迸出來，盯着全身僵硬的擎天露出桀驁的笑。
“你們都讓開吧。”擎天的嘴動了動，終只說了一句，而思嵐早已隨着魚若的聲音向外走去，饕餮戰士也紛紛讓路。就在思嵐剛剛走出饕餮包圍圈的一瞬，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巨響，伴隨着黑色石末衝向天際的是令人望而卻步的可怕黑暗，不屬於六界的黑暗。
“冀之門……那個名爲柒柒的少年竟然……”遠處傳來的血腥讓擎天知道冀之門的繼承者這一戰都從他手中溜走了，他冷冷甩掉身上的銀絲，愣了片刻後，輕輕合上了魚若和水娘沒有完全合上的雙眼。
“你們仍然是凡間的仙家。”
“柒柒，你當真用了太久……”妖花之峰上，青瞳仔細看了看遠方沖天的黑芒，長長舒了口氣，又染紅了幾點花瓣。一旁的灰衣老者望了望他，終於不再只凝視妖花之峰上，怒放在塵世外的花。他小心地自花叢中拔起一株不起眼的草，輕輕遞給青瞳。
“多謝。”青瞳接過那株草，將它碾碎在手心，濃稠而清香的味道瞬間衝入肺腑，“真是件好東西。”鮮豔的汁液在他手中化爲綠色的霧，鑽入他口中，在他眼中激起一陣血色。
“但願它延續的是你的生命。”灰衣老者猶豫片刻，輕聲說道。
“而不會將此生之憾盡付如此耀眼的花上。”青瞳微笑，青色的光暈在身周散開，“老人家，您用不着那些花瓣了吧，它們會揹負在那些不知歲月爲何物的人身上，無論是魔還是仙。”
“有什麼用呢？葬花不若葬心，如果我此生染黑了誰人，也就只有以餘生洗淨它們才能安慰自己了。”灰衣老者搖了搖頭，笑出了聲，“我以爲我答應他的是照顧這裡的花，沒想到竟是掃去心上的塵。我猜他大概領悟了什麼，脫去舊時光也戀着舊時光。無論爲善做惡，他的悟性都高過我，可他的天賦讓他在惡中更加痛苦。”灰衣老者看着淡淡青色托起地上的花瓣，打着旋落入山下飛揚的殷紅中，心中的波瀾慢慢迴歸平靜，花瓣所承載的似乎不止青瞳的力量、生命，還有灰衣老者一直不能頓悟的心。
鑽入殷紅的花瓣很快驅散了螭部族人身旁的血色，淡淡青色如紗般覆蓋在他們身體上，滑落在地開出連人間也只能豔羨的紅花。花香洗去了他們身上的血污，令他們雙目炯炯，血色悄然從他們的雙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嚴峻。仍舊是魔族的利爪，在劍的縫隙中穿梭往回，在奪目的仙氣中尋找破綻，但這次沒有嗜血的殺戮。
幾名一直蓄勢待發的螭部族人突然從戰團中衝出，訓練有素地各自向幾個方位跑去，越過染血的碎布和佈滿傷痕的身體在魔界大地上展開螭部閃爍着光芒的族徽。高而尖的山峰從族徽邊緣升起，峰巔滲出的光明在戰場上空合攏，引導着戰死的螭部族人迴歸天空，也引導着死去的仙門弟子回到人間。那些奇異而透明的魂靈引得偷襲妖花之峰的仙門弟子也略停了停，雪色的靴履卻不慎陷入了腳下同門的血肉中。幾名魔族毫不猶豫地從魂靈的縫隙中穿過，未取他們性命可削去了他們的手臂。那些手臂落在逝去的螭部族人屍身上，像是祭奠，可活着的族人將它們輕輕放在了一旁。
“你們想要的人早已不在這裡。”青瞳的聲音在戰場上空飄蕩，“可我現在不能放你們走，你們只需在這裡呆上一日便可離開。即使殺死螭部族人，鑿穿陣法恐怕也需一日，仙門弟子都悟性非凡，想必不會做這樣的傻事。也許，我們可以一起祭祀戰死的人……”
“你打算一直在這裡坐鎮，不去與你的族人一起？”灰衣老者看着盤膝而坐的青瞳，微微點了點頭問道。
“我更適合在這裡守護他們，何必怕日後的流言蜚語？”青瞳的髮絲在體內滲出的青光中飛揚，“這是一個人教我的。”他捻了捻手中的生皮，將它化爲塵土，灑在盛開的妖花之峰上。生皮上還有一句囑他不得告訴任何人的話：知道麼？這裡的花是真正的常開不敗，永遠……青瞳合上雙眸，萬一有變故，這裡或許就是這世界剩下的命脈，無論活下來的生靈是什麼。如果世上死寂一片，只怕六界都是一片孤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