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下的話消散在風中,柒柒御劍勉強帶着炆和思嵐向遠處逃去,再也無力聽清。他,終究是生存在現世。不知過了多久,遠處望見了點點燈火,柒柒仔細側耳聽了聽又看了看炆和思嵐,默然向燈火處飛去。可隨着那燈火逐漸清晰,柒柒的劍卻開始晃動。終於,他停了下來,目瞪口呆地看着旁邊的石碑——華顏鎮。一隊人從他身旁走過,皆身着盛裝,他們畢恭畢敬又滿面欣喜地擡着神壇,上面的神位純金打造可沒有刻一個字。
“請問……”迷茫的柒柒總算回過神,略顯唐突地扯住一人,不想那人回過頭,居然和方纔的女孩一模一樣。但她只是驚訝而警惕地看着柒柒,顯然,她們並非一人。“你要做什麼?!”女孩見柒柒久久不言,冷聲問道。
“你……不是……”柒柒開口,突然發現他其實連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只得沉默,任憑女孩魚一樣重新躍入人流。可魚一樣的女孩連同人流沒有走多遠就被一道從天而降的光芒生生劈開,活生生的人散落一地,嘴巴一開一合,艱難地呼吸着。
“華顏鎮的人還真是沒有記性!”文翠厭惡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鎮民,彈了彈衣服唯恐沾上什麼,“早就告訴過他們不要再祭祀這魔頭,可他們偏偏不聽。這下又要抹平他們的記憶了,真不知他們爲何會死死地記得這一切,不過是一個巧合!”而後她斜睨着柒柒,一手在臉旁扇着,一手聚集起比方纔更加奪目的光華,臉上是如願以償的得意。
“只不過是一羣螻蟻被抹平記憶而產生的怨念,能奈我何?你身旁帶着尚未甦醒的他們,當然會來到這裡。我不急,我可一點兒也不急~”文翠用下巴點點柒柒身旁的炆和思嵐,眯着眼等着柒柒的回話。
“你說我見到的那些都是他們曾經被抹去的記憶?”柒柒目光微微一閃,暗暗捏緊了手指。
“他們的?這記憶本來就不該在人間存在,我不過是替天行道!”沒有等到期待的反應,文翠看起來有些失落,但掃了一遍身周的鎮民後,她的臉上又泛起光亮,“他們實在太脆弱,所以我只有幫他們了。”她輕輕一笑,優美地拋起手中的光華。
就在此時,巨大的碎裂聲響起,方纔還安靜的光華突然化成黑紅。那光華可凝聚了文翠大半法力!她大驚失色,急急向一旁跳去,不想落地之處忽然陷落,從中伸出的老樹根系如同扭動的蛇向她纏去,所幸她旋身避開纔沒有扭斷她的腳。可惜,文翠避開了樹根卻再也沒有餘力閃過成羣撞向她的老鼠。羣鼠奔過,她重重地跌在地上,被瘋了一般的野草纏住了手腕。正在掙扎時,一道劍光耀得她幾乎無法睜開雙眼,劍鋒之下,冷氣森森。眼見命在旦夕,文翠的最後一句話居然是:“你敢!”
不過,就在仙劍即將洞穿文翠之際,一片樹葉忽然飄落,竟無聲無息地改了仙劍的方向。仙劍貼着文翠頰飛過,又被突然出現的人影握住。只聽一聲錚鳴,文翠的臉頓時腫了半邊,同時她的錦衣片片碎裂,露出其下的玄色衣衫。
“地上的廢物收了去罷,省得髒了華顏這樣好的地方。”已經跌坐在地的炆和思嵐旁邊,邢浪已經看完了二人的脈象。他輕出口氣站起身,輕笑着瞥了眼文翠,一道黑紋扭曲着從頰邊一直扯到額頭。
“玄圃堂,多年前我曾到過。你不過是其中位分最低的入門弟子,只不過身懷師門法器,竟如此嘴臉,打你想是不虧!”邢浪晃晃手,一枚通體碧綠的四葉草便已夾在指間,“若丟了師門法器,恐怕方纔只能算作安慰。想要拿回它,就三跪九叩。反正……我留之無用,晚些或許就記不得丟在哪裡了。”邢浪稍稍拖長了聲音,果然文翠不待他聲音落地便熟練地跪在地上,毫無猶豫地討饒。
“弟子無知,冒犯了這位……前輩。弟子在門中受盡欺凌,有生以來第一次被允許摸到門中法器。這次我百般懇求師父才勉強準我下山,求前輩看在弟子可憐的份上饒恕弟子!弟子這裡還有幾件下山之後竊……不,化來的東西,如若前輩喜歡……”
“想是打的不夠。”邢浪一轉手中仙劍,長嘆一聲,“滾,玄圃堂真是越來越心軟了!”“切,說不定只是做飯的粗使!”邢浪身後,柒柒抹去額頭的冷汗小聲嘀咕,見邢浪轉過身又連忙閉口,警惕地看着他。
“不去救鎮民麼?”邢浪摸了一下柒柒的仙劍,而後丟給他,徑自向倒地的鎮民走去,眸色深深。“當然。”柒柒愣了半晌纔不甘示弱地答道,看了看各自沉默不語的炆和思嵐後向另外一邊走去,並沒有發現手中的劍多了幾分溫熱的氣息。
“你和你的同伴吵嘴了?炆的性格頗張揚也就罷了,連那個一直冷着臉不說話的思嵐你也能得罪!”柒柒一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一邊如牽線木偶般忙碌着,冷不防一個聲音在肩上響起,驚得他險些丟掉了手中的東西。他僵硬地用餘光掃了一下肩頭,被肩頭水光閃閃的雙眸耀得幾乎紅了臉,是那女孩,可也不是她。
“我叫風鈴,你之前還想要問我什麼,硬是將我從祭祀的隊伍中拖出來呢。”風鈴的雙眼中滿溢着之前柒柒從未見過的燦爛暖意,柒柒不由向一旁挪了幾步,垂下頭聲音低沉。
“對不起,是我莽撞。我的朋友只是累了,謝你關心!”最後一個字幾乎只有柒柒自己能聽見,他亦迷惑自己因何如此,可是此刻只想結束和風鈴的對話。
“可是我方纔看見他們二人對視良久,又各自走開,似乎都有什麼心事!”風鈴剁了剁腳,似乎有些不甘地說道。
“他們才……我,我去看看。”柒柒的語氣忽然急促起來,而後又猛然收住。他躊躇片刻,突然邁步,急急走過風鈴身旁,向着她剛剛所指的方向走去。
“其實我只是想說我很後悔祭祀時的猜忌,其實……”看着柒柒已經不在的草地,風鈴輕聲說着早就知道會被風吹散的話。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似乎有些冷,而後嘆口氣向自己遠處的同伴走去,臉上慢慢恢復了笑容。有些故事,自始至終只有風兒知道,它將女兒如絲心思挽成一枚稚嫩的結,悄悄掛在心事滿腹無法顧忌的少年身上。鈴聲輕響,少年的心終於有一滴從未意識到的淚,可再也找不到時光中的靈犀。但時光無悔,這少年纔是少年,於是他繼續前行,踏着輕薄的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