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萬物有靈,雲一定是世上最自在的生靈。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可也抵不上它超然人世,飄然入畫。遠山似嵐,少了雲缺了縹緲,多了雲遮了前塵,只不知爲何,雖然溫柔,落在那船中人眼中仍是暗影。
“立志離世竟也不得閒,恐連雲也笑我。”話雖如此,當遠遠的呼救聲傳來時,船中人還是懶懶起身。髮絲沿着風割裂了他眸中的陰影,可沿着眉落了憂傷。他御風而行,眨眼間就到了呼救之人的面前。但他沒有出手救人,反而向水中一指,只見江水暴漲,生生碎了此地鏡花般的山水。飛雨如絲,簫音如訴,船中人以簫遙指前方立足未穩可滿面笑容的玉凝,身後的天空反而明朗了起來。
“任俠猶在,玉簫未老。那人果真看得不錯!”玉凝點點頭,彈去袖口的水珠,“今日我來只爲傳信。衝銳,你此生不在水月中。這人世,你可躲夠了?”
“哈,我雖此生無法得道飛昇,可也不是裝腔作勢之徒能夠指指點點的!傳信?此生?笑話!若有這樣的人在,守……這世間怎會有這許多不平?!”衝銳冷笑一聲,手中蕭顫出點點風聲,吹透了世間的冷心。
“可是有這樣的人在,若非此人,恐怕我也須來向你索命了。”玉凝瞥了眼衝銳的簫,從身後拿出一隻小小玉瓶,頑皮地對着玉瓶一敲,“快說句話,枉我一路辛勞帶着你!”玉瓶抖了抖,寂然無聲,然而灼目紅色卻從素白的玉瓶中透出,惹得玉凝偷笑連連。衝銳倒吸一口冷氣,上前劈手奪過玉瓶,小心翼翼地將玉瓶浮在掌心之上,以法力慢慢滲入。片刻後,他輕輕將玉瓶遞還玉凝,轉身向自己的小船走去。
“此生不在水月中,此身已在紅塵外。我會在世間遊走,可我的往事已經結束。閬風巔、冀之門,我不想再理。”衝銳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山水,一步步彷彿踏在心上。很多事,麻木了就不再疼痛,可一輩子脫不開牽掛的心腸。
“白駒過隙一生事,塵埃落定皆可忘。但守蟬多年前在你面前變成守門人,多年後在你墳頭種滿了花,現在他的世界被冀之門侵蝕到幾近透明。往事也因你的少年而起,所以你才執着一如往昔。你以爲自上次一戰後你斬斷了他和你所有的前緣才躲在這裡,謀算他和你的過往一同隕落。可是正因如此,在守蟬失去了堅守自己的羈絆變得脆弱的同時,冀之門也會發生改變,你的故事從來也沒有結束。”玉凝將手按在地上,手指間透出若有似無的光芒。片刻過去,一絲絲濃稠而纖細的黑色從大地中鑽出,隨着光芒翩翩起舞。陷身一片舞動的黑色中,衝銳的臉色略顯蒼白。他伸出手,黑色沿着他的手指爬上手臂,化成一片淡淡的灰霧籠罩在他眼前。漸漸地,衝銳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冰冷的劍氣瞬間將霧氣化做虛無。他轉身看向玉凝,無聲地碎裂了所有妖花一樣扭動的黑。
“看來我的話傳到了。”玉凝一笑,輕輕地撫摸着玉瓶,“我們該走了,看天下將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