閬風巔秘境中,山水如畫,風吟似詩,玉音長髮披散,棄琴坐於溪邊。時而逗弄身旁蹦跳的小鳥,引它們一展歌喉,時而又撥弄溪水,驚得水底小魚競相躍出水面,猶如幼童嬉戲。然而正在她玩得興起之際,幾塊石子猶如流星般飛來,重重落在玉音身旁。那些圍繞玉音的小小生靈頓時被驚散,不過瞬間便跑得無影無蹤。
“說起來你是我的長輩,我當心存敬意。只是爲何每次你都大煞風景?這些小生靈平日頑皮,難得今日肯乖乖陪我玩耍。”瞧着身邊深深陷入地面的石子,玉音無奈地搖搖頭,淡淡一笑,拂去擋在眼前的髮絲。
“呵,生靈有心,你卻無意!我若坐視不理豈不是枉費了它們的一片心意?你急忙離去又火速返回,之前來去匆忙現在反而一副悠閒的樣子。哼,你哪裡是同它們玩耍,不過是借它們達到目的罷了。當真是機關算盡!這次,你又是在等誰?”曾經的望閬門掌門捻着鬍鬚,略帶嘲諷地看着玉音。而玉音靜靜地聽着他的話,她垂眸望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長髮隨風飄散。許久,她才輕輕回了一句,彷彿是問他又彷彿是問自己。
“不過是這樣嗎?”
旋即玉音將手一翻,一隻美麗精靈的小鳥瞬間出現在她掌心。與此同時一直迴盪在閬風巔秘境的風驟然停息,玉音如瀑長髮緩緩飄落。幾縷長髮正落在小鳥身邊,然而玉音掌心的小鳥不躲不閃,反而乖巧地歡歌起來,似乎在讚頌她的美麗。
“倘只是假裝,這樣不是更加容易嗎?”擎着掌心小鳥,玉音對着一直靜靜看她施爲的原望閬門掌門嫵媚一笑,脣邊卻滿是落寞,“恕我直言,你從來不相信心。而這,纔是真正的奇蹟。”
“不過……”看着曾經叱吒風雲的他默然不語,玉音眼中不禁滑過一絲狡猾,完美地掩去了眼底更加深沉的孤寂,“晚輩有一點倒是被您猜中了,我的確在等一個人……進來吧!”
“哼,朽木不可雕也!只是……保重!”從前的望閬門掌門拂袖而去,卻留下低沉的聲音迴盪在玉音耳邊。溪水邊的玉音動也不動,很難看出她究竟有沒有聽見那些話,只是她無意間散發出的氣勢卻更加妖異凌厲,驚得剛剛進入秘境的玉簡身體微微一顫,久久不發一言。
“進入秘境何事,但說無妨!”看了看玉簡的神色,玉音淺淺一笑,攏了攏略顯散亂的長髮露出親切的神色。
“掌門……”玉簡後退一步,肅容說道,“玉簡遍尋魔界,卻並未發現葉唸的蹤影。玉簡有負掌門所託,還請掌門責罰!”
“罷了,葉念在魔界也不過是我們的猜測,便是尋不到也毫不奇怪,何談責罰?”玉音寬容地笑笑,隨即將目光轉向掌心的小鳥,似乎毫不在意。見此情景,玉簡恭敬地後退兩步,但神色間卻滿是猶豫。思索片刻後,玉簡還是走近玉音身旁,緩緩開口。
“可是掌門,玉簡此次去魔界雖未找到葉念卻遇到了一件怪事……”玉簡恭敬說道,不料只說了一句玉音纖掌便猛然一顫,竟連掌心乖巧無比的小鳥也驚走了。冰冷的寒意從玉音眸中滲出,迅速將二人包裹在其中,宛若突然墜入寒冰地獄。
“掌門……”玉簡的面色微微泛白,但並未後退半步,“玉簡可說錯了什麼?”
“此事絕密,自然要隔絕他人。”玉音語氣平淡,卻一直緊盯着玉簡,目光銳利如針,“如今我二人所言更無第三人能聽見,但說無妨。”
“……稟掌門,玉簡雖未找到葉念,但在離開魔界之前發現了一個人。他……並非葉念,可容貌舉止同當年的葉念極爲相似。”玉簡邊說邊偷眼看向玉音,目光中閃過一絲疑惑,只見玉音雖神色不變,但少了幾分平日的懶散狡猾,似乎有很重的心事,“而且當時我因爲想要試探他便假作離開,可之後不久,一個神秘的人便來尋他。這個人身上……似乎擁有冀之門的力量。”
一粒翠綠從玉簡袖中滑出,玉簡連忙小心地拾起玉。可就在此時,他忽然發覺翠玉之上籠罩着一層淡淡的紫色——這正是周圍存在冀之門力量的警示。玉簡一驚,頓覺背後惡寒。然而隨即他自嘲地一笑,搖搖頭長出口氣。這裡本是閬風巔秘境,從前的望閬門掌門不是也在此地麼?那麼玉不發光倒是更爲可疑,自己方纔到底在想什麼?!
“玉簡,你在想什麼?”玉音的聲音緩緩降下,少見地有了幾分掌門的威儀,“可曾聽見我的話?”
“呃……玉簡失禮,請掌門恕罪!玉簡只是想,此事大有可疑之處。是否讓玉簡去詳加查探?或許可以找到……”玉簡迅速將玉塞回袖中,垂眸說道。
“不,你奔波許久也累了。該讓你歇息下……哦,不,或許會更加操勞。”玉音突然展顏一笑,神色變化之快令如今愈加沉穩的玉簡也不禁目瞪口呆,“我問你,你方纔可聽見了我的話?”玉音伸手慢慢撫平略有些散亂的髮絲,歪着頭問道,目光中滿是玉簡極爲熟悉的狡詐。
“恕玉簡一時失神。”見此情景,玉簡輕聲說道。此刻的他反而鬆了口氣,這樣的掌門纔是百年來他見慣的掌門。雖每每必爲玉簡添上許多稀奇古怪的麻煩,但至少不覺得突兀,至於能不能躲過災禍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你如今在閬風巔也算得上長輩了。其他同輩人早已桃李滿天下,而你卻至今未曾有傳人,近百年來也不免寂寞。聽說近日有幾個資質甚高的人拜入閬風巔,便與你做徒弟,可好?”玉音吐氣如蘭,一邊慵懶地檢視着自己烏黑的長髮一邊以餘光瞄着玉簡,脣邊浮起邪惡的笑容,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掌、掌門!”儘管玉簡心中早有準備,但仍不免被玉音的話驚得目瞪口呆,“傳我衣鉢?!您難道忘記了,我是……是……”
“是什麼?難道近百年在你眼中不過是一場夢,難道在內心深處你仍只是一個魔族?”猛然坐正的玉音怒視着玉簡,掌下凝冰的草地發出一聲脆響。
“掌門息怒,這些年的點滴溫暖,玉簡從不敢忘!只是玉簡出身魔族卻是無可改變的事實,閬風巔之名不能因我而污。世間皆以閬風巔爲正端,教化下百姓更是憎惡魔族。正因如此,望閬門纔要隱遁世間不是嗎?倘若被他們知道……玉簡不敢奢望其他,爲閬風巔盡綿薄心力便已知足。”玉簡俯身跪地,語聲中的滄桑淡漠冰涼,猶如雪花般緩緩墜地。
奢望?或許讓奢望在心中化成一顆種子更好些。既有發芽的希望又不會被髮芽後更添的貪心折磨。玉簡額前一縷黑髮滑落,劃過他乍看平靜的眸,不知爲何在他眼中已多了幾許斑白。不對,那不只是斑白!是……玉簡驚駭地擡頭,只見一道奪目劍光猶如烈日向他逼來,帶着融化一切的冷酷,瞬間便吞噬了玉簡。直到眼前濺起一片豔紅,玉簡才明白髮生了什麼。看着由脣邊滴落在地上的血,他不禁苦笑一聲,似乎掌門的劍法又精進了……
“呵呵,我並沒有刺中要害。你就不必裝死了!”玉音俯視着玉簡,聲音中略帶幾分嘲諷。玉簡毫不意外地看着橫在頸邊的冰冷劍鋒,自當年潛入閬風巔開始,這情景便無數次出現在夢中。魔族和閬風巔的時光次第閃過,交織在一起攪得心中天翻地覆,但玉簡卻並未想要合上雙眼躲避這一切。因爲合上雙眼的瞬間恐怕自己便會成爲永恆,可他沒有看夠這個世界,即便只能多看一刻也好。
“你在想什麼?我若殺你,你可有怨言?”玉音冷冷一笑,眼中泛起絲絲妖異,手下微微用力。
“掌門待玉簡極好,玉簡無怨。”漠然看着一道細細的嫣紅在劍上蜿蜒流轉,細微的痛楚劃過玉簡的心。然而即便是痛苦也不會長久了吧……
“何爲正端!玉簡,你還要假作平靜嗎?”玉音突然回劍,一道冷光沿着玉簡頸邊的傷口滲入他體內,異乎尋常的劇痛瞬間便打碎了他眼中的平靜。
“若你並非魔族,我無故殺你,你豈會無怨?方纔你以爲自己將死,心中仍念過魔族,但可笑的是這樣的你居然會因爲自己魔族的身份而不敢收徒,又對世間溫暖感激到近乎卑微。難道連你也以爲魔族是這樣不堪?!難道世人皆言魔族邪惡,魔族便真的邪惡了?如此你怎會入我閬風巔門下?”
“當初魔族想要更美好的生活,原本並沒有錯。可你們爲一己之私引天下浩劫,當真便能問心無愧?你心中善意不滅,故我令你入我門下。不料時近百年,你仍不能分辨眼前一切,如此愚魯,留你何用!正端,呵呵,若無法真正分辨正邪,不要也罷!”玉音持劍慢慢走近玉簡,冷厲的光芒沿劍身不住流轉,“或許,你死後可以領悟這些吧。”
玉音手起劍落,不料劍下已空空如也。玉音一愣,旋即微微合眸,忽然她張開雙眼,帶着桀驁的笑容向前一劍揮去。錚錚劍鳴中兩道劍氣相沖,不知何處傳來的細微碎裂聲在兩人之間迴盪。
“掌門,玉簡雖愚笨,但還是希望能活着參悟掌門的話。何況……的確並非無怨。”血仍從玉簡按住傷口的手指間滲出,但他的脣邊卻帶着笑意,略顯邪氣的笑意。
“不錯,可若換了是我,絕不會從正面襲來。因爲……”玉音冷冷一笑,掌心光芒暴漲,仙劍嘶鳴中玉簡向後倒飛而去,重重跌落在地。然而他身邊卻已是芳草遍地,陽光怡人,再沒有半分冰寒之意。
“既然能自行領悟些,不妨再留你些日子。那幾人資質不錯,不過是否收下他們還是由你自己決定。”草地上,玉音懶懶地用手指撥弄着溪水,全然不見方纔的殺意。玉簡詫異地看向玉音,忽然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已癒合了些。他慢慢站起,凝視玉音良久方深深施禮,旋即轉身離開。然而在走出閬風巔密境的剎那,玉簡心中猛然泛起寒意,密境中玉音的一句話飄過心頭。
“此事絕密,自然要隔絕他人。”隔絕……他人?!一粒冰冷滑入玉簡掌心,玉簡默然無語地看着手中已恢復翠綠的玉。掌門的功力,確乎更勝從前,她究竟……一陣冷風吹過,玉簡不由遍體生寒。他低頭望去,只見原本已經止血的傷處再度滲出一片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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