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叫道:“童飛飛,童飛飛!”
童飛飛哪裡聽得到,她的笑已經凝固。
石吞還在怒罵:“你這個賤人,你這個賤人,竟然敢違抗我的命令!”
原來,石吞那聲喝叫“還不動手”,是叫童飛飛動手殺李棄兒。
童飛飛離李棄兒最近,倘若她動手,而李棄兒又全無防備,這生死之數,實難預料。
就算童飛飛不能得手,在李棄兒應對之際,石吞再行出擊,這勝負恐怕又是一個謎。
李棄兒低頭,望見地上的刀,仍有一隻手在握着。
錢公子的刀和手都掉在了地上。
他的手,在偷襲之後被蝴蝶身旁的瞎子砍斷!
只只聽瞎子道:“青天白日,卻幹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
錢公子那很英俊的臉,這時已經扭曲得非常難看。
李棄兒搖頭道:“錢公子,我一直把你當朋友,想不到……”
錢公子的臉更加難看,他什麼也沒說,轉身狂奔,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是誰?
他爲什麼要殺蝴蝶?
這個問題,恐怕誰也不知道了。
一陣秋風吹來,李棄兒不禁搖晃了一下。
他用盡所有的力氣纔不使自己倒下,他絲毫沒有改變落寞和疲憊不堪的神情。
彎刀就掛在他的腰上。
割脖子的彎刀。
天下第一快刀。
刀中之王。
快刀王。
李棄兒注視着石吞。
石吞害怕地退了一步,他的手中緊握着李無憂的那把刀。
石吞叫道:“杜龍!”
杜龍大水缸似的身軀輕輕飄了過來,擋在石吞前面,像一座小山,將石吞整個人都遮住了。
李棄兒只能看見杜龍,看不見石吞。
李棄兒冷冷道:“我不想殺你,你走……”
杜龍大笑。他笑起來的時候,肚子裡好像有二百斤開水在滾。
李棄兒嘆息。
杜龍手一招,走過來一個黑衣人。
黑衣人的手中,捧着一把刀,一把尋常而生鏽的短刀。
這個黑衣人,便是司馬如血。
司馬如血的血劍,像一片朝霞絢爛而鮮豔。
杜龍仍在笑,他已經伸出雙手。
司馬如血的心跳稍微快了一點,他知道杜龍的短刀威力有多大。
他從來沒有看到過一把生鏽的短刀,能夠發出如此驚人的威力!
司馬如血凝視着杜龍,他發現杜龍的笑原來也這樣迷人,這樣充滿魅力。
司馬如血眼睛也不眨一下。
忽然,杜龍不笑了。
杜龍不但不笑,龐大的身軀還倒了下去。
不知什麼時候,杜龍已經從司馬如血的手中拿過了短刀,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出擊,唐瀟瀟的劍一劍刺穿了他的咽喉。
杜龍倒得很快,但他還是說出了最後兩句話,他的第一句話是:
“唐瀟瀟,唐金不是我殺的。”
他的第二句話是:“司馬如血,你這麼快就背叛了我。”
唐瀟瀟知道杜龍說了這句話之後便死了,但他還是道:
“到現在你還要騙我,我已查清楚,你就是殺我父親的人。”
杜龍死了。他的手上,只握着一段刀柄。
司馬如血捧上來的原來是一段斷刀。
杜龍倒下,他的身後,石吞卻不知去了哪裡?
難道他從地底遁走了?
只聽李棄兒道:“石吞,不要再作孽了。”
原來,石吞已經躲在蝴蝶的身後,他手中的彎刀,抵住蝴蝶的肚子。
石吞陰陰道:“李棄兒,你這個不死的魔鬼,你快走,快離開這裡,不然,我把她肚子裡的孩子剖出來!”
李棄兒轉身,見蝴蝶已是淚人一個。
她又怕又驚,臉上淌的,不知是淚還是汗。
石吞叫道:“李棄兒,快快離開這裡,永遠不要回來!”
李棄兒道:“石吞,你做的孽已是不少,快放了她,蝴蝶是無辜的,孩子是無辜的。”
石吞冷笑道:“我作的孽雖不少,但是,你殺的人會比我少嗎?”
李棄兒身子晃了晃,好像不堪忍受內心的痛苦,緩緩道:“石吞,你放了蝴蝶,我不殺你,師父的彎刀我也不要了,我只要你放了蝴蝶,千萬不要嚇了她。”
石吞冷笑着不語。
李棄兒急道:“石吞快放開蝴蝶,要我怎樣都行!”
石吞將刀往蝴蝶的肚子頂了頂,蝴蝶發出一聲絕望的尖叫。
石吞冷冷道:“李棄兒,若要她活命,只有你自己死。”
李棄兒道:“好,我死,我死,你放了她。”
石吞叫道:“高天鳳!”
高天鳳跨出一步,道:“教主。”
石吞道:“快殺了李棄兒。”
高天鳳望了望李棄兒,他的那雙好看的手,並沒有去拔薄薄的幾乎透明的刀,而是道:“教主,我現在不想殺人。”
石吞道:“高天鳳,難道你忘了自己是天門教的殺手?”
高天鳳道:“沒忘。”
接着又道:“可是我殺人,有一個原則。”
石吞道:“什麼原則?”
高天鳳道:“那就是殺我自己想殺的人。”
頓了頓,高天鳳接着又道:“我不想殺的人,就是我自己死,也不願動手。”
石吞冷笑道:“好,好,你真的不願動手是不是?”
高天鳳道:“是的。”
石吞忽然道:“;李棄兒,你殺了高天鳳,我便放了蝴蝶。”
李棄兒道:“好。”
說完,兩眼無力地望着高天鳳,疲倦道:“高天鳳,你出招吧。”
高天鳳道:“你真的要殺我?”
李棄兒堅定地點了點頭。
高天鳳道:“我早已說過,我們終有一戰,可是不應該在今日。”
李棄兒不語,他的手已經伸向腰間的彎刀。
這是一把割脖子的彎刀。
那麼普通,那麼不起眼,就算把它丟在路中央,也不會有人去撿。
可是,這就是天下第一快刀。
刀中之王。
快刀王的刀是如何飛出去的。
沒有人可以看得清楚。就算看清楚了,人頭也已經在地上了。
石吞一直認爲,這只是江湖傳言,李棄兒的刀根本不可能有這麼快。
石吞早就想看一看,李棄兒的刀是不是真的有江湖傳說中那麼快。
他瞪大雙眼,注視着李棄兒的手一點一點接近彎刀。
高天鳳也握刀在手,他的手不僅好看,而且像薄刀一樣透明。
如果高天鳳出手,沒有人會不被他的完美的手所迷惑,而當你還在驚歎高天鳳的雙手,驚歎造物主神奇時,他的刀一定已經刺入你的腹中。
高天鳳不僅有可怕的速度,可怕的武功,而且還有一雙可怕的手,在他的一生當中,只有他追殺別人,從沒有人敢殺他!
殺他的人都已經進了墳墓。
可是這一次,要殺他的是李棄兒,是天下第一快刀!
高天鳳絲毫沒有恐懼,他很自信。
忽然,高天鳳覺得眼前刀光一閃,他心裡頓時淒涼絕望。
因爲這時,他的刀還在手上,而等他看見刀光時再出刀,無論如何來不及了。
這片刀光,石吞也看見了。
石吞禁不住歡呼,他終於看清了快刀王的彎刀是如何出手的。
他看見了李棄兒的手在接觸彎刀時一抖,彎刀便極快地飛出
去,像弧線,又彷彿筆直地飛出去。
可是,李棄兒的手好像自始至終沒有動過,他的彎刀也沒有動過,始終掛在腰上,不像七,不像弓,那麼隨隨便便彎曲着,沒有光芒,但不生鏽。
沒有動過,哪來的刀光?
可石吞確確實實看到了刀光,他還看到比刀光更燦爛的光芒!
這是什麼呢?
哪裡來的光芒?
石吞正在驚疑,燦爛的光芒變成一片柔和的鮮豔。
接着,他聞到了一縷飄香。
可是轉瞬間,飄香卻變成了血的腥味。
一剎那,石吞心如冰凍。
血,血腥,自己的血腥。
血腥蓋住石吞的臉。
石吞怎麼也不會相信,現在,他的頭已經在地上。
石吞死了還在想:
李棄兒的彎刀明明是飛向高天鳳的,怎麼會割下他的脖子。
李棄兒走過去。那把割脖子的彎刀,就掛在他的腰上。
他還是那樣落寞,那樣疲憊,那樣不堪一擊,在秋風裡,那一點點的寒冷,使他不住地哆嗦。
他彷彿是一個隨時都會死去的人。
李棄兒走到蝴蝶面前。
蝴蝶已經從地上撿起李無憂的那把彎刀,雙手遞了過來。
這纔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快刀!
李棄兒接刀在手,默默地凝視着:
這是一把極其普通的刀,就那麼隨隨便便彎曲着,不像七,不像弓,更像農夫割稻子的鐮刀。
凝視良久,李棄兒喃喃道:“刀譜在刀中,難道彎刀裡藏有刀譜?”
這時,瞎子道:“刀便是刀譜,這世間,只有天下無敵的刀,沒有天下無敵的刀譜。”
李棄兒道:“可是,爲什麼大家都相信刀中有刀譜,而且,連飄香樓主也這麼說?”
瞎子道:“不存在的東西,人們反而更容易相信。”
李棄兒道:“那麼,有什麼辦法使不存在變成存在?”
瞎子道:“江湖上傳說沒有人能看清你的彎刀是如何出手的,可是我卻看到了。”
李棄兒道:“你是如何看清的?”
瞎子道:“如果我有眼睛,或許我也看不見。”
李棄兒道;“你是用什麼看的?”
瞎子道:“我用我的心纔看清你的刀。”
李棄兒注視着彎刀,道:“如何使我相信,刀中沒有刀譜?”
瞎子道:“折斷彎刀,你就會相信了。”
李棄兒道:“折斷彎刀,豈不是彎刀也不存在了?”
瞎子道:“留下彎刀便是留下禍患。”
李棄兒道:“我懂。可是,這是我師父的彎刀。”
瞎子道:“李無憂當初留下彎刀,便將禍根留給了飄香樓,即使他二十五年後找不到彎刀傳人,飄香樓也永無寧日,因爲天下無敵的刀譜,實在太誘惑人了。”
李棄兒道:“你是說,師父留下彎刀,是別有用心的?”
瞎子道:“實事求是講,李無憂是別有用心的。”
頓了頓,瞎子又道:“從這件事看,李無憂並非是一個真正的英雄。”
李棄兒道:“你這樣說我師父,不怕我殺了你?”
瞎子道:“我並不是侮辱你師父,而是每一個人,都會有弱點。”
李棄兒道:“如果刀中沒有刀譜呢?”
瞎子道:“刀中本無刀譜。”
李棄兒忽然頓悟,雙手一使力,只聽“咔嚓”一聲輕響,彎刀斷爲兩截。
這把李無憂留下的真正的天下第一快刀,從此便不復存在了。
刀中果然沒有刀譜。
李棄兒仰天大笑,瑟瑟秋風裡,有一片枯葉,從樹尖飄落……
這是他笑得最美的一次。
(全書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