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方圓百里之內,隨便問哪一個人,最該殺的人是誰?
所有的人都會回答:
洪景。
如果你再問他,洪景爲什麼該殺?
每一個人都會說:
天下所有的罪人都可以饒恕,唯洪景難以饒恕。
要是再問,既然該殺,既然難以饒恕,洪景爲什麼還活着時,每一個人又都會搖搖頭,說:所有去殺洪景的人都被洪景殺了。
洪景是洪門的門主。
在數以千計的洪門門徒中,洪景最賞識三個人:
朱方、刁金聖和藍布衣。
三個人當中,藍布衣的武功略勝一籌。
他的三十七路隔空點穴法,詭秘莫測,變化萬端,使人心驚膽寒。
不過,藍布衣很少有施展他的那套點穴法的機會。
因爲,那些來殺洪景的人,不識被朱方一劍割斷咽喉,就是被刁金聖渾厚的掌力震碎內臟。
洪門主年紀不大,才三十一歲,可他的這三個得意門徒,年紀最小的朱方也已五十二歲了。
朱方的劍是青色的鞘,劍柄上還掛着一綹黃色的劍穗,乍一看,像戲臺上的道具。
如果誰真的以爲朱方的劍花裡胡哨的話,那他就要吃大虧了。
朱方的劍從不會在你哪怕是萬分之一秒的驚呆之際放過割斷你咽喉的機會。
朱方不僅是洪門近千名劍客中挑出來的好手,而且在江湖上,他的劍也可以排在前二十位。
朱方的臉很長,下巴還長着一撮山羊鬍。
他的這撮山羊鬍是最近才重新長出來的。
十年前,他的這撮山羊鬍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刀客割得精光。
朱方並非驕傲自負之徒,只要是來殺洪景的人,不管是江湖成名人物,還是慼慼無名之輩,他都會認真對付,絕不會掉以輕心。
那次他的山羊鬍被無名刀客所割,朱方並不以爲這是奇恥大辱,事實上,他的劍確實沒有刀客的刀快。
他很佩服刀客的刀法,儘管刀客最後被刁金聖一掌震傷,又被他一劍割斷咽喉,他還是十分佩服刀客。
刀客死後,他破天荒在後山的坡上挖了個洞將刀客埋葬,而不像以往,將屍體丟到枯井裡去。
丟屍體的井,就叫“屍井”。
屍井裡,不知有多少屍體爛掉了。
爛掉的屍體中,除了那些因觸犯門規而被處以極刑的門徒外,至少有二十具屍體是來刺殺洪景的人的。
朱方自從鬍子被割之後,勤加練劍,研創了一套極其厲害的劍法——斷魂十三劍。
斷魂十三劍雖是隻有十三個招式,卻耗了朱方十年的時間。
十年磨一劍,朱方不愧是苦心人。
朱方的鬍子已經跟十年前一般模樣了。
他捋着如新的鬍子,得意的神色流露在臉上。
刁金聖身高不足五尺,是典型的五短身材。
他雖然比朱方大三歲零四個月,看上去卻紅光滿面,沒有鬍子,也找不到皺紋,短短的頭髮,使他看起來更精幹,更難以應付。
刁金聖除了掌力渾厚無比,還使一把鬼頭刀。
他的這把鬼頭刀,只用過三次。
能夠勝過朱方手中劍的人很少。
能戰勝朱方又能躲過自己的催命掌的人則更少,因此,他的鬼頭刀很少有用武之時。他的鬼頭刀只要出手,
很少有人能倖免一死。
刁金勝的鬼頭刀只用過三次,卻有一次失敗了。
刁金聖總是耿耿於懷,他總以爲自己的鬼頭刀是萬無一失的。
可是那一次,要不是藍布衣及時出手,他也許就要魂歸西天了。
藍布衣出現的時候,就像一陣風,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到你的身邊,而且已經出手點了你的穴道。
藍布衣身體修長。
藍布衣任何時候都穿藍布衣。
藍布衣除了穿一身寬鬆的藍布衣之外,從來不帶任何兵器。
沒有人見過藍布衣帶兵器,也沒有人見過藍布衣會使什麼兵器,他的三十七路隔空點穴法,就是連鬼也要被他擒住。
有這麼三個人保護洪景,要殺洪景,確實不易。
有人甚至這麼說,登天容易,殺洪景難。
洪景很懂保護自己。
他知道百密一疏這個道理,自己的性命終究要靠自己保護。
三十一歲就坐上洪門門主的位置,更使他覺得生命的可貴。
要是他不懂得保護自己,就算他有十條命,也已經沒有了。
不要說江湖上殺他的人不計其數,連他的兄長也使他日夜提防。
他的兄長洪濤比他大五歲。
本來,洪門門主應該是洪濤,而不是洪景。
在洪門上下。洪濤的威望絕對比他高。他之所以會成爲門主,是因爲他狠。
他狠,因此連父親也敢殺,捨得殺。
他知道,如果他不殺父親,父親一定將洪門之位交給洪濤。
而要殺父親——亦即當時的洪門門主,機會只有一次。
他不想錯過,不想放棄,他要搏一搏。
結果,他贏了,他的三員心腹:朱方、刁金聖、藍布衣果然不負他的期望,將他擡到門主的位置上。
他也知道洪濤無時不在計謀殺他。
表面上,他們還是好兄弟。
暗地裡,他們是勾心鬥角的冤家仇敵。
如果沒有周碧輝,洪濤恐怕早就讓洪景殺了。
周碧輝是洪濤的侍從,他就像一道銅牆鐵壁,牢牢地護住洪濤。
在周碧輝的保護下,要相信傷洪濤一根毛都不容易。
周碧輝是一個瘦老頭,猴子臉,陰沉的臉上雙目精光四射。
據傳,周碧輝自小得到過高人指點,又有諸多奇遇,一身武功,深不可測。
他與洪濤形影相隨,寸步不離。
洪濤心裡清楚,他之所以現在還能好好活着,全賴周碧輝的保護。
對於周碧輝,洪濤充滿了感激之情。
他從不把周碧輝當僕人看待,而是把他當成自己的朋友和長輩。
其實洪濤也有野心,他也想當洪門的門主,只是被人先行一步而已。
洪濤曾經一度想奪回門主的位置。
他問周碧輝:“你有沒有能力打敗朱方?”
周碧輝道:“有。”
洪濤又問:“能不能打敗刁金聖?”
周碧輝也肯定道:“能。”
洪濤再問:“那麼,藍布衣呢?”
周碧輝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表示沒有把握,洪濤不再問了。
他的這番話,幾乎每年問一遍,得到的回答也幾乎是一樣的。
洪濤還得等。
不管他有沒有耐心,十年不行二十年,二十年不行三十年,總之,他不會讓周碧輝去冒險。
也許,能殺洪景的機會一生只有一次,錯過了,便不會再有。
因此,當機會來的時候,他是絕對要把握的。
這是洪濤的哲學,也是他的原則。
他在自己的花園裡散步,這裡有許多奇花異草,奇花異草又散發着各種氣息。
在一座水榭樓臺上,對相隨的周碧輝道:“周公,你看這一次行不行,藍布衣有重要的事情要離開洪門七天。”
周碧輝道:“公子,這消息是怎麼來的?”
洪濤道:“是他昨天告訴我的。”
他說的“他”當然是指洪景。
周碧輝道:“門主知道你從未放棄過殺他的念頭,他怎會將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你?”
周碧輝知道洪濤恨洪景入骨,但他還是恭恭敬敬,稱洪景爲門主。
洪濤並不見怪。
他最欣賞的也正是周碧輝的這種做人的氣節。
他微微一笑,道:“周公怕其中有詐?”
周碧輝點點頭。
洪濤道:“周公,我看這一次不會有假?”
周碧輝沉思了一陣,道:“公子所言,未必盡然。
藍布衣之與門主,彷彿空氣之與地球,門主絕不會讓藍布衣離開半步,此其一。
其二,外面已是紛紛揚揚,說是崑崙大魔頭要來取洪門門主的腦袋,兩項加起來,我看門主對公子所說,定然有虛。”
洪濤道:“其實門主也知道我殺他不易,不敢輕舉妄動,故而以往他對我所說,都是實話。”
周碧輝行了兩步,道:“崑崙雖離此地遠隔千里,但我已查明,方圓百里之內,到處都貼着告示,說在今日午時三刻小仙女要來取洪景腦袋。”
洪濤道:“這是不是江湖中人在開玩笑?”
周碧輝道:“不會的,即使是,也是江湖上極有勢力的組織,向洪門挑釁。因爲,百里之內,一夜間冒出這麼多告示,絕不可能是幾個人所爲。”
洪濤聽着,在石欄邊眺望池中的游魚。那魚,極小的,將精緻的嘴巴拱出水面,吞下一口新鮮空氣。
周碧輝接下去道:“在這個節骨眼上,門主怎會讓身邊最得力的人離開,而且把這消息告訴公子呢?”
洪濤緩緩道:“其實,門主是太瞭解我所以纔會告訴我這些……”
洪濤說着將欄杆上的麪包,一點點掰開丟進池裡,讓游魚們來爭搶。
他笑道:“可是這一次,我偏偏要讓他失望。”
周碧輝不解地道:“公子……”
洪濤道:“他知道我想殺他,但每次洪門遇難,或有人要殺他的時候,我總是會幫他,而不會乘人之危去暗算他。”
周碧輝道:“這是公子仁義之心所致,洪門若是公子作主,當會是另一番模樣。”
洪濤道:“他正是抓住這一弱點,才告訴我藍布衣不在,而崑崙魔女要來洪門鬧事。
洪濤拍了拍欄杆,接着道:“他告訴我這些,無非是想我派你去幫他禦敵,他也知道我會這樣做的。”
周碧輝道:“公子真的想這樣做,要我幫他?”
洪濤道:“周公不願意嗎?”
周碧輝忙道:“不是的,公子。大敵當前,當一致對外,這是公子經常講的,老朽怎敢忘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