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瀟瀟本來運功相抗,聽到父親唐金的名字,心情猛然一沉,真氣大泄,一泄之際,對方的真力如排山之勢,反擊而來。
唐瀟瀟剛覺不妙,欲再提氣,已是不及,身軀如敗絮般,“蓬!”一聲摔出數丈遠,撞在巖壁上,頓時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唐瀟瀟悠悠醒轉。
眼前,一張木然的臉,毫無生機而灰暗的臉,緊張而不安地俯望他。
唐瀟瀟一動不動地躺着,渾身彷彿置於江河之上,在靜靜地飄流,在把他帶向另一個世界。
“你醒了。”聲音有些顫抖。
唐瀟瀟只是睜開眼睛,並沒有轉動頭顱,連手指也不曾動一下。
“你醒了……”聲音有些激動。
因爲錢老闆這下可以確定,唐瀟瀟是真的醒了。
唐瀟瀟注視錢老闆着空洞的雙目,心中更加悽楚。
爲他的身世,莊主爲他的武功。
“如果你可以出去,錢老闆一定不是你對手,你仍舊是黃鶴山莊的主人。”
唐瀟瀟道:“儘管你比別人少了兩隻眼睛,但你想做的一定能夠做到。”
唐瀟瀟說得那樣急切,那樣由衷,他說完,便欲站起來,只覺腰背上一陣抽搐,刺痛鑽心入骨。
唐瀟瀟大叫了一聲,驚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你被我的內力震傷了。”不安,內疚的表情在錢老闆枯瘦的臉上,堆積出更濃的哀傷。
良久,錢老闆猛地伸手一掌括在自己臉上,傷心道:
“真該死,我真該死!是我弄傷了你。”
唐瀟瀟全身一動不能動,見此情景,急道:“前輩,請住手!”
錢老闆哪裡肯住手,仍是一掌又一掌地括自己的耳光,口中語無倫次道:
“是我殺了你父親唐金,現在又震傷了你,我該死,我簡直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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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唐金,唐瀟瀟心情一沉,爲了父親,他不惜在黃鶴山莊做奴隸,爲了父親,他可以什麼都不要,包括比性命更重要的名譽!
他寧願讓江湖中人都知道他是一個不守信的小人,他也要活着,也要弄清父親的死因。
現在,父親的死因差不多已經弄明白,黃鶴山莊的秘密已揭開。
可是,他卻永遠走不出逍遙洞,他要跟錢老闆一道死在這裡。
想着,想着,唐瀟瀟不由得悲哀起來。
錢老闆還括自己的耳光。
在暗淡的燭光下,唐瀟瀟看見錢老闆的枯瘦的臉已經紅腫?
唐瀟瀟叫了幾聲住手之後,忽然道:
“前輩倘若再不住手,在下只有咬舌自盡了。”
這一招果然靈驗,錢老闆立時住手,茫然道:“你爲什麼不讓我懲罰自己?”
唐瀟瀟見他住了手,道:“你並沒有錯,沒有理由懲罰自己的。”
“有的。”錢老闆道:“如果沒有黃鶴山莊,如果沒有錢老闆,人家就不會嫁禍於我,唐金就不會死去!”說着,他又要舉手,括自己的臉。
唐瀟瀟道:“不要!”
錢老闆嘆了一聲,放下手,黯然道:
“如果我當初沒有野心,也許人家也就不會嫁禍於我了。”
唐瀟瀟心中一動,道:“前輩有什麼野心?”
錢老闆道:“我當時的野心是統一武林。”
接着,錢老闆又緩緩道:“現在看來,哪時的想法有些可笑,但在當初,我確實是那樣想也那樣做的。”
唐瀟瀟道:“如何做的?”
唐瀟瀟仍是不能動彈,目不轉睛地盯着錢老闆。
只聽錢老闆道:“其實,我那時的武功在江湖上並不厲害,但我的賭技卻絕對是天下第一。
“幾十年來,所有到黃鶴山莊來賭錢的江湖好手,都輸光了銀子。人都有好勝鬥勇之心,怎會輕易認輸。
“有些人不光輸了銀子,還將一切家財和珍寶都拿來賭,我是來者不拒,統統將人家的寶物據爲己有。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
,我的財富比任何一個皇親國戚還要多。”
錢老闆轉動了一下椅子,接着,注視這一黑暗,聲音空洞地,接着道:
“後來,我的財富堆滿了山洞,我認爲我是江湖上最富有的人。我要用我的財富去統一江湖。
“可是我錯了,在江湖紛爭面前,武功纔是一切。我有人所不及的財富,但我沒有天下無敵的武功。
“我開始用金錢去收買江湖上的武功秘笈,並且終於練成了獨一無二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絕招。”
唐瀟瀟道:“你既然有了富可敵國的財產,又有獨一無二的武功,統一江湖,該不是件困難的事了!”
錢老闆道:“當時我也認爲,統一江湖只是遲早的時間問題而已。”
頓了頓,接着道:“可是,後來我發現我又錯了,因爲我的武功,雖然可以以柔克柔,以剛克剛,卻無法克毒。”
錢老闆頓住,突然問道:“你知道,嗜毒二怪嗎?”
唐瀟瀟道:“是不是江湖上傳說的天山二怪,五十年前,被各大高手圍攻而死的魔頭?”
錢老闆點點頭,道:“正是他們。”
接着又道:“可他們並沒有死。”
唐瀟瀟一驚道:“他們沒死?”
錢老闆又俯首,道:“他們沒死,他們只是變成了黃鶴山莊的奴隸。”
唐瀟瀟茫然道:“奴隸?我一樣的奴隸?”
錢老闆道:“是的,他們是黃鶴山莊最早的奴隸。”
唐瀟瀟還未問,錢老闆接下去道:“我說過,我的武功不是天下第一,但我的賭技卻絕對天下無敵。
“我知道天山二怪不僅嗜毒而且嗜賭,我於是經過周密的考慮後立下一條規矩:凡是到黃鶴山莊賭錢的人,除了身上所帶的一切東西之外,性命也可以當賭注。
“這條規矩一出,江湖上立時轟動,果真將天山二怪引了出來,並且,憑着我天下無雙的賭技,不僅贏了二怪的所有銀子,還將二怪留在了黃鶴山莊,成了黃鶴山莊的第一個奴隸。”
錢老闆的聲音既不激動,也不憂傷,接着道:“就在我將嗜毒二怪囚於破廟之中看守我的財富時,我自己卻被他人囚於逍遙洞。”
錢老闆自嘲道:“這也許是報應。”
唐瀟瀟道:“天山二怪乃是成名人物,他們寧願被人割了頭顱,也不願做一個不守信的人,因此,就算沒有任何障礙,他們也不會離開破廟,再說……”
唐瀟瀟道:“再說什麼?”
錢老闆道:“再說,就算他們想找我報仇,想做一個不守信的小人也不可能了。因爲他們一進破廟,便永遠也走不出來了。”
唐瀟瀟不再問,他想起了自己,喃喃道:“就像我們,永遠也出不去了。是不是。”
錢老闆點點頭,道:“是的,他們出不了破廟,我們出不了逍遙洞。”
唐瀟瀟閉上雙目,長長了嘆口氣。
錢老闆道:“你嘆什麼?”
唐瀟瀟不語,又嘆了口氣。
錢老闆又問道:“你嘆什麼?”
唐瀟瀟道:“我嘆氣,本想讓心裡好過一點,結果還是沒法改變。”
錢老闆道:“改變什麼?”
唐瀟瀟“死。”
錢老闆道:“是啊,死。”接着道:
“其他任何東西都可以改變,就是死,改變不了。”
唐瀟瀟又嘆了口氣。
錢老闆不語。
忽然,唐瀟瀟道:“我想死了。”
錢老闆道:“你是不是覺得很難受?”
唐瀟瀟道:“真正想死的時候就不覺得難受了,只是想早點。”
接着,唐瀟瀟又道:“在死之前,我有一個心願。”
錢老闆淡淡道:“既然要死,就不該再有願望。”
唐瀟瀟道:“可我真的想動一下,動一下再死,死也沒有遺憾了。”
錢老闆道:“不行!”
唐瀟瀟道:“不能幫我嗎?”
錢
老闆道:“不能。”
唐瀟瀟道:“爲什麼?”
錢老闆道:“因爲你一動,就真的會死,而且立刻就死。”
唐瀟瀟道:“我說過我想死。”
錢老闆道:“可我不想你死。”
唐瀟瀟道:“你這樣封住我的穴道比死還難受。”
唐瀟瀟又道:“如果可以,我想一刀殺了你。”
錢老闆道:“你現在不能殺我?”
唐瀟瀟依舊嘆了口氣。
錢老闆道:“等我把什麼都告訴你,你纔可以殺我。”
唐瀟瀟望着錢老闆,無力道:“其實,就算十個唐瀟瀟,也殺不了你。”
錢老闆並不接話,而是沉默着,許久,才緩緩道:
“我剛纔說的破廟,是在清溪谷的一個山坳裡。”
唐瀟瀟道:“我不知道。”
錢老闆道:“我的所有珍寶,全部在破廟裡。”
唐瀟瀟道:“我一點都不關心。”
錢老闆並不在意唐瀟瀟說什麼,而是道:“沒有誰可以拿走我的財寶。”
唐瀟瀟道:“爲什麼?”
錢老闆道:“那些想拿我財寶的人,都被天山二怪砍了脖子。”
唐瀟瀟道:“天山二怪就爲你看守財寶?”
錢老闆道:“是奴隸,就要聽主人的吩咐。”
唐瀟瀟沉默了一會,道:“你說完了沒有?”
錢老闆道:“要死也用不着這麼急。”
唐瀟瀟道:“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這麼多?”
錢老闆道:“因爲你比我年輕得多。”
唐瀟瀟道:“對於死來說,沒有年輕和衰老。”
錢老闆道:“可我一直都覺得,衰老的應該比年輕的先死。”
唐瀟瀟道:“就算你先死,我知道了這些又有什麼用?”
錢老闆好像愣了一下,道:“這雖然是秘密,但秘密也得傳下去,失傳總是不好的。”
唐瀟瀟道:“我有沒有出去的機會?”
錢老闆道:“沒有。”
唐瀟瀟道:“好了,我已經聽完了你說破廟、珍寶和天山二怪,你也該滿足我的願望了。”
錢老闆道:“你真的這麼急?”
唐瀟瀟明明知道錢老闆看不到,但他仍舊點點頭,然後才道:“是的。”
錢老闆忽然道:“如果你能夠動一下而又不死,願不願意再聽我多說幾句話?”
唐瀟瀟道:“幾句?”
錢老闆道:“三句。”
唐瀟瀟道:“第一句呢?”
錢老闆道:“唐金的死不關我的事。”
唐瀟瀟道:“第二句呢?”你如果出了逍遙洞,一定要去找天山二怪,告訴他們真相。”
唐瀟瀟道:“那麼第三句呢?”
錢老闆道:“如果你出不去,也不要怪我,這是天意。”
頓了頓,接着道:“我們能夠相遇,是一種緣分,我沒有什麼送給你,只有把我的全部功力傳給你。”
唐瀟瀟聽了大驚,急道:“不,不行!”
接着又喊道:“我不要。”
唐瀟瀟嘴裡在喊叫,身子卻不能動彈分毫,臉上憋得通紅。
只聽錢老闆道:“我告訴你的這些全是事實,沒半句假話,我把功力輸給你,並不要你承認你是我的弟子,儘管我一生最大的願望是。
“把我的武功傳下去,發揚光大,但我從不做勉強別人的事,我只把功力傳給你,而不教你武功,因此,我不是你的師父。”
錢老闆接着道:“我把功力傳給你,我不要求你爲我做什麼,做好事,做壞事,是你自己的事,但我要你記住。
“無論是做善事還是惡事,一切都有報應,一切都有因果,請你自重!”
錢老闆的聲音聽上去平靜、空洞,彷彿在講着一件跟自己無關的事:
“我還要告訴你,在你擁有了我的功力之後,江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比你的內力更深厚的對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