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九。
好像江湖上所有的人都在談論十月初十快刀王與飄香樓的決鬥。
十月初十,快刀王與飄香樓的決鬥,這確實是一件值得談論的事情。
因爲,快刀王的刀是天下第一快刀,而飄香樓的劍是天下最快的劍,近百年來,飄香劍從未被江湖高手打敗過,最快的刀與最快的劍相遇,這情景罕世難逢。
孤獨巖和孤獨靈燕父女倆,無論他們走到哪裡,聽到的都是關於十月初十之戰,看到別人都這麼關心,孤獨靈燕感到自己是不是太不關心了,她道:
“爹,我們要不要也去看看?”
孤獨巖好像剛從墳墓裡爬出來,死人一樣,聽了孤獨靈燕的話,一邊趕路,一邊道:“當然去。”
孤獨靈燕詫異道:“原來爹心裡也這麼關心的?”
孤獨巖道:“這不是你說的嗎?”
孤獨靈燕道:“可我最討厭的就是看熱鬧。”
孤獨巖道:“那我們到一個很清靜的地方,好不好?”
孤獨靈燕先飛身往前飄出一段路,回頭笑道:“那是什麼地方?”
孤獨巖腳下一用力,身子如風,轉瞬間超過了孤獨靈燕,兩人擦肩時,孤獨巖道:“清香閣。”孤獨巖說罷,嘴裡還發出一陣大笑。
清香閣。
清香閣的十八座樓房都坐落在竹林裡。
在這個有霧的早晨,十八座樓房不能彼此相望,只能聽見屋角里那幾聲蟲鳴。
十月初九。
今天是濃香閣的妓女到清香閣挑選男人的日子。
清香閣靜悄悄。
十八座閣樓。
十八個男人。每個男人都蒙着黑頭巾。
男人們都知道,如果在濃香閣的妓女來挑選的時候掀開黑頭巾,或者發出任何聲音,那麼,他不是被割了舌頭,就是被剜了眼珠,今後不得再進入清香閣。
這就是說,他們這一輩子都休想跟濃香閣的妓女過一夜了。
聰明一點的男人都明白這個道理,他們總是乖乖地蒙着黑頭巾,一聲不響地坐着,等待濃香閣的妓女挑選他們,最多隻能在心裡祈禱一番,希望濃香閣的妓女能挑中自己。
但他們知道,十八個人總有十七個人失望。
因此,對於十八分之一的機會,他們也不抱太大的希望。
清香閣的主人叫清香,她是一個才五十歲,但看上去卻很年邁的老女人。
只要清香一聲“開始”,濃香閣的十八個妓女纔可以依次踏入清香閣的十八座樓房,纔可以挑選跟自己過夜的男人。
其實,挑選者要比被挑選者困難得多。
作爲男人,這次挑不上,還有下次機會,而作爲濃香閣的妓女,她就算挑上了十分難看或者完全殘廢的“廢人”她也得好好服侍他,使他覺得心滿意足。
濃香閣的妓女因此都希望自己能有一雙穿透黑頭巾的眼睛,透過黑頭巾,她們可以挑到自己認爲滿足的男人,而不是碰運氣。
可世上根本沒這種眼睛,她們只能靠運氣。
有時候,她們可以從早晨挑到傍晚,十八個男人,十八種選擇,她們在十八個男人面前走來走去,始終難以決定究竟該選誰。
每當這個時候,男人們就得捱餓一整天,除非他放棄被挑選的機會。
現在濃香閣的妓女已經在挑選。
在清香閣最東邊的樓房裡,
每一次都只有十七個人。
因爲有一個人總是在很偏僻的竹林間下棋。
可是今天,這座樓房裡卻坐着十八個人。
這是二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怪事。
不僅清香呆了,連濃香閣的妓女也驚呆了。
她被驚呆的神情,黑頭巾下的男人是看不見的。
濃香閣的妓女在十八個蓋着黑頭巾的男人面前走來走去,她不知道該揭開誰的頭巾。
她想道:“如果他是殘廢怎麼辦?”
接着又想:“要是他是野獸,或者是一頭公牛,又該怎麼辦?”
她越來越緊張,顧慮也越來越多。
要是他啞巴、瞎子……要是他虐待狂、患病者……要是他……她越想越不敢下手。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已經有幾十個來回了。
終於,妓女在一個人面前停住。
她閉上雙眼。
她把手伸向那人的黑頭巾。
可是,就在她的手即將觸到黑頭巾的瞬間,她又忽然收手了。
她無聲地嘆了口氣。
她又走到另一個人面前。
這一次,她不再閉眼,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她的手在顫抖,胸脯在起伏。
黑頭巾一點一點被掀開……
她的心在狂跳。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他的嘴大張着,還沒有看清男人的臉,她似乎要被窒息了。
黑頭巾在一點一點掀開。
首先露出的是男人的腿、手、胸脯、脖子……
她有些興奮:從可以看到的地方看,他是一個文質彬彬的男人,他的腿、手、胸脯和脖子是那麼的獨特和富有誘惑力。
她很想看到他的臉,他的嘴巴、眼睛和鼻子……
她很想一下子就掀開黑頭巾。
可是她又不敢。她怕看到的是一副醜陋而猙獰的面目,她怕他是一個瞎子、或者是一個啞巴。
她還是一點一點地掀。
終於,黑頭巾下的整個人都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一陣激動。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這是一張完整而美好的臉,白晰的皮膚,黑黑的大眼睛,玲瓏的小嘴,一切都好像是刻意安排的,不然,男人不可能有這樣一張完美的臉龐。
這是她所見的男人最好看的臉。
她喜極了。
忽然,妓女道:“你的臉不像男人的臉。”
清香閣除了清香是女人外,其餘的都是男人,也只有男人,纔可以進入清香閣,接受濃香閣妓女的挑選。
可是妓女卻說,這個男人不是男人。
不是男人只能是女人了。
這麼簡單的問題卻把清香弄昏了。
清香不僅覺得有些頭暈,而且,她真的要昏倒了。
清香閣裡有另外的女人,這絕不是那麼簡單的問題,這關係到她這個清香閣的主人是否稱職的問題。
在飄香樓,不稱職的人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死。
所以,當清香聽到妓女說這句話的同時,猛然轉身……
黑頭巾從妓女的手中滑落,與黑頭巾一同落下的,還有一頭烏黑的長髮。
果然是個女人。
清香沒有昏倒,而妓女卻昏倒了。
女人緩緩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微微一笑,道:“我叫孤獨靈燕。”
清香不語,她的目光流露出恐懼和迷惘。
良久,清香道:“你從哪裡進來的?”
孤獨靈燕道:“從門口進來的?”
清香道:“你的膽子不小。”
孤獨靈燕道:“門沒有上鎖。”
清香道:“沒上鎖的門就可以隨便進嗎?”
孤獨靈燕笑道:“跨進門檻就到門裡面了。”
清香也笑了,道:“你以爲就這麼簡單?”
孤獨靈燕不笑了,道:“不是我以爲,而是事實就這麼簡單。”
清香默默注視了孤獨靈燕一會,嘆了口氣道:
“今天,我從起牀就覺得不對勁,有些奇怪。”
孤獨靈燕道:“今天是十月初九,當然有些不一樣。”
清香道:“十月初九就是十月初九,有什麼不一樣?”
孤獨靈燕道:“因爲明天是飄香樓與快刀王決鬥的日子。”
清香似乎愣了一下,笑道:“你不提醒,我差點忘了。”
頓了頓,又道:“可是,這也沒有什麼不一樣,飄香樓每天都在經歷這樣的決鬥。”
孤獨靈燕道:“可這一次的對手是天下第一快刀。”
清香道:“對飄香樓來說,任何對手都是一樣的。”
孤獨靈燕“哦”了一聲,望着清香。
清香道:“飄香樓的劍是江湖上最快的劍,沒有人能打敗。”
孤獨靈燕道:“你這麼肯定?”
清香點點頭,道:“存在便是證明。”
孤獨靈燕道:“如果明天,飄香樓敗了呢?”
清香想也不想,道:“不會敗。”
孤獨靈燕道:“假如……”
清香道:“對飄香樓來說,沒有假如,只有勝利。”
孤獨靈燕想了想,道:“可是,從生到死,誰也無法改變。”
清香笑道:“人有生死,可是飄香樓沒有,飄香樓每天都在與自己的較量中尋求生存,尋求突破,飄香樓只會更強大,更無人可敵,卻不會消亡……”
孤獨靈燕道:“這些話,是不是你們主人教你的?”
清香道:“我沒有見過飄香樓主,也無需別人教我如何說話。”
孤獨靈燕道:“那麼這些話,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清香淡淡道:“要我想,我一輩子也想不出來。”
兩個人,很有耐心地交談着。
這時,霧氣已經散去,陽光從竹葉間細細地斜照過來。
孤獨靈燕道:“我們一直談,不怕他們餓死?”
清香道:“不怕。”
孤獨靈燕道:“哦。”
清香道:“死人當然不怕餓死。”
孤獨靈燕詫道:“他們是死人?”
接着又道:“難道你準備這麼多死男人給妓女挑選?”
清香道:“妓女也死了,死妓女當然只有挑選死男人了。”
清香說着一擡腳,踢得妓女飛了起來,撞在一個蒙着黑頭巾的男人身上。
只聽一聲悶響,男人被撞翻在地,頭巾飛落,男人的咽喉插着一支小刀。
小刀被滲出來的一絲血凝結着,看來已死去多時。
清香望着男人的慘狀,不禁呆了呆,嘆息道:“可惜你們要找的人不在這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