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公子把馬車徑直趕進了白府大院。
那麼舊的車,好像跑一里路就會散架,那這麼瘦的馬,好像抽一鞭便會倒下。
錢公子把馬車停在高漸離身旁,笑着道:“高大哥,小弟的馬車實在走不快。”
高漸離早忘了傷痛,忙對白揀道:“白公子,這是我的朋友錢公子。”
白揀看也不看車上的錢公子,望着地上那對中年夫婦,神情木然道:“高大哥,你的朋友都死了。”
人家看在朋友的分上來相助他,他非但不說句感謝的話,反而一臉冰冷。
錢公子大笑道:“白公子果然是義氣中人!”
白揀依舊冷冷地:“白家的事,用不着外人操心。”
高漸離道:“公子,你……”
白揀道:“錢公子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
白揀心中明白,沈愁這一次是用盡心機,一定要置自己於死地,他邀來的那麼多江湖高手被自己所殺,正如沈愁所說的,就算他今日不死,找他報仇的人也會使他永無寧日,寢食難安。
與其苟且偷生,不如痛快一死,何苦再要連累他人?
白揀心意已決,一字一頓道:“今日之事,是白家與沈家門的私人恩怨,任何人不得插手,否則,便是是白某的敵人。”
高漸離急道:“白公子,錢公子乃在下所邀,沈家門先行不義,咱們怎可輕易認輸!”
白揀斬釘截鐵,冷冷道:“高大哥,如果你怕死,你也可以走。”
馬上的錢公子哈哈朗笑道:“高大哥,你的這位朋友真夠朋友,我很想幫他,可是,今日我已幫不上了。”
高漸離又一急,以爲他誤會了白揀,忙道:“錢公子,白公子他……”
錢公子又一笑,道:“高大哥,我知道白公子是一番好意,怕我受到牽連,其實,爲朋友上刀山,下火海,何懼之有!只是……”
高漸離道:“只是什麼?”
錢公子道:“只是我現在受人所僱,身不由己。”
衆人剛纔都把目光集中在錢公子身上,這時才發現,馬車裡還坐着兩個人,一男一女,閉着雙眼,似是睡着了。
沈愁一直冷冷看着,這時笑道:“高漸離,人家年紀輕輕還不想死,你怎麼偏要留住人家,讓人家把性命丟在這裡呢。”
沈愁只是從江中舟的嘴裡得知錢公子是極厲害的角色,沒想到卻是一個臨陣脫逃的孬種,還說什麼錢公子幫白府,沈家門就沒有一成的取勝機會,簡直是一派胡言,是以沈愁纔出言譏諷。
江中舟可知厲害,忙道:“沈老爺,錢公子他……”
沈愁道:“他什麼,我知道他是你朋友,若是他不走開,我照樣連他一併殺!”
沈愁瞪了一眼江中舟。
江中舟連脊樑也開始冒汗,嘴脣嚅動着,卻說不出話來。
“誰說我是他的朋友?”錢公子在馬上朗聲道:“我從來沒有奴才的朋友。”
江中舟的臉,青一陣,白一陣,難看至極。
沈愁冷笑道:“我的奴才是你的朋友,你應該感到榮幸纔對。”
錢公子並不接話,而是轉頭,對車廂內說道:“請問客官,能不能耽擱一下,就一會,不會耽誤兩位趕路的。”
車內傳來聲音道:“十月十日能趕到飄香樓就行。”
車內的人原來並非睡着了,而且,他們是要到飄香樓去的。
錢公子回頭對高漸離淺淺一笑,躍下馬,道:
“白公子,我不想插手你們的恩怨,我只想割了這個人的舌頭,解解氣。”
沒想到白揀道:“沈愁是我的仇人,誰也不許殺他。”
錢公子依然笑道:“我不想殺他,白公子,我保證,我只割他的舌頭。”
錢公子說着已跨出兩步。
那邊,沈愁後面,已有兩個轎伕迎了出來。
留在最後的,當然是最好的身手,這兩個轎伕,比先前那兩個肯定要技高一籌。
沈愁對他們有絕對的信心,他們的劍術,已經達到一流的境界,只要他們出手,還沒有哪一個人能從他們的劍下逃生的。
他們的劍很薄,幾乎看不見劍身。
但是,薄薄的劍在他們手上,卻會產生駭人的威力,這種威力,足可將人絞成十八段!
而且,有許多江湖高手,就在他們的雙劍一擊之下被絞成十八段的。
不僅沈愁相信,他們自己也絕對相信,一擊之下,錢公子將變成十八個錢公子,當下他們覺得該出手的時候,他們便出手了。
驚心動魄的一劍!
似挾着萬鈞雷霆,又似無聲無息,輕描淡寫,從誰也想不到的角度雙雙出擊。
明明還看見他們在三丈開外,可忽然之間,劍已雙雙刺到錢公子的眉心,一左一右,配合得妙到毫巔!
每個人都在心裡驚呼一聲。
這麼突然而凌厲的一劍,誰也別想躲開,沈愁在雙劍出擊的同時歡呼了一聲。
可是,沈愁的歡呼聲有些異樣——
沈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劍不僅沒有將錢公子的眼珠挖出來,更沒有將錢公子絞成十八段,那一劍,卻扎進了他們自己的胸口!
不可思議的一劍。
轎伕的雙眼瞪得很大,想看清這一劍是如何改變方向,轉而刺進自己的胸口的。可是,他們什麼也沒看見,他們只感覺被蚊子叮了一下,連痛楚也並不強烈,並不清晰。
也許,他們還沒有真正感覺死亡的痛苦和恐怖,呼吸已驟然止住。
因此,他們臉上沒有痛苦的表情,而且還微笑着。
錢公子好像連手都沒有動過。
他的笑臉也還是那樣燦爛,那樣坦然。錢公子依舊一言不發,注視着沈愁。
沈愁的嘴還張着,沒有合上。
他這張嘴,本來是用來歡呼的,現在卻變成了恐懼!
他就像面對着魔鬼一樣。
一剎那,他覺得他的生命已不再屬於他了。
他相信江中舟說過的話,面對錢公子,他們連一成的取勝機會都沒有。
錢公子笑着一步步走向沈愁。
沈愁並不擔心錢公子會殺了他,而是害怕他真的割了他的舌頭。
他絕不是錢公子的對手。
憑錢公子的武功,如果要割他的舌頭,他的舌頭一定留不住。
他第一次感到恐懼。
所有的威嚴不在。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頭等待挨斬的羔羊。
如果他現在就逃,他相信錢公子一定追不上他。
可是,他要在完全失敗了的對手面前狗一樣逃跑嗎?
他不甘
心!
他還要搏一搏。
剎那間,他又變得鎮定無比。
他的雙眼像鷹隼一樣犀利,他依然坐在轎子上,看着錢公子一步一步走進……
錢公子站住,衣冠楚楚的樣子像弱不禁風的少年。
錢公子一指地上說:“沈愁,這些人都是你殺的,是不是?”
沈愁不說話,卻搖了搖頭。
錢公子道:“那麼,江總管,這些人是你殺的了?”
江中舟這時已嚇得面如灰土,道:“錢公子我們曾……”
錢公子笑道:“我們曾經是朋友,沒錯!可是,那是以前的事,現在你是沈家門的狗!”
江中舟顯然害怕之極,道:“錢公子,我只是食人之祿,忠人之事而已,不關我的事。”
錢公子道:“你邀請江湖朋友幫忙倒也罷了,爲何還要派人通報這些朋友的至親,說他們被白府陷害而死。”
江中舟驚道:“錢公子,你……”
錢公子道:“我什麼都知道了,我問你,你是不是派出了十八個人去通報?”
江中舟點點頭,不解地道:“你怎麼知道我派出十八個人?”
錢公子哼了一聲,慢慢道:“我怎會知道你的計謀,我只是一路上殺了十八個人而已!”
江中舟大驚,卻再無話可說。
這邊一問一答白揀已聽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錢公子以這種方式告訴他,今後,不會再有人來找他報仇。
白揀心中感激,望一眼高漸離。
只聽錢公子大笑一陣,道:“沈愁,今日之事,都是你造成的,現在,我給你兩條路,一條是向白公子認錯,一條是割下你的舌頭,你選擇哪條?”
沈愁冷冷道:“老夫已活得夠長了,你就動手吧。”
錢公子道:“好!”
“好”字未落,一陣尖笑由遠而近。
剛聽到笑聲時還覺得很遠,不一會笑聲已很近,速度之快,實是有些駭人。
聽那笑聲,高漸離臉色一變,道:“是黑蜘蛛。”
尖笑而來的果然是黑蜘蛛。
她的手上還提着一隻黑色的大口袋,不知裡面裝着何物,看上去沉甸甸的。
黑蜘蛛疾步如飛,轉眼工夫已到沈愁和江中舟跟前。
黑蜘蛛道:“江總管,你要的人我帶來了。”
黑蜘蛛說着解開大口袋,從裡面掙扎着站起一個人來。
赫然竟是沈璧君!
沈璧君只知道自己爲紅兒去開門,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讓人家裝在布袋裡。
她昏昏沉沉的,像在空中飄飛一樣。
沈璧君還以爲自己在做夢,接着,只覺臂一痛,便掙扎着站起來,睜眼一看,不禁呆了。
她首先看見的是白揀。
白揀滿身沾滿了血污,還有高漸離,他的嘴脣也流滿了鮮血。
再看看地上橫七豎八躺着數十具屍體,她明白了,沈家門真的在她成親的日子來殺她了。
白揀看到從布袋裡站起來的竟是沈璧君,先是一驚,再就是瘋狂地撲了過去,口中喊道:“璧君!”
“站住!”白揀剛跑了兩步,黑蜘蛛右手一舉,喝道:“再過來,新娘就沒命了!”
秋日的陽光下,綠磣磣的,正是黑蜘蛛獨門暗器鬼門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