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黑的夜,有一輛破馬車,還在趕路。
馬車的“嘎嘎”聲在黑暗中傳得很遠,聽起來也特別清晰。
李棄兒的眼睛閉着,他的手被童飛飛的手握着。
從無名島上出來已經兩天了,李棄兒就這樣坐在馬車上,童飛飛也這樣坐着,她好像也一點不困,一點沒有睡意。
童飛飛的眼睛睜得很大,儘管她看不清李棄兒的臉上表情,但她知道李棄兒的臉上一定是安詳而且疲倦不堪的。
李棄兒越來越不願說話,有時候,童飛飛跟他說了半天,李棄兒一個字也不回答。
童飛飛並非不懂李棄兒,再過三天就是十月初十,李棄兒就要與一個自己沒有一分把握取勝的對手——飄香樓決鬥,李棄兒經常說的一句話是:
十月初十是我一生最燦爛的一戰。
這句話的意思,童飛飛也並非不懂。
童飛飛常常想:要是這一年當中沒有十月初十該多好。
可是,童飛飛的心情也時常會興奮不已。
她也盼望十月初十快些到來。難道童飛飛對李棄兒的這次決鬥還抱有僥倖心理?
其實,童飛飛的這種心情,李棄兒也感覺到了。
黑暗中,李棄兒道:“過了黃鶴山莊,你可以自己走了,你要辦的事也應該去辦了。”
童飛飛一驚,道:“你沒睡?”
李棄兒道:“我不想睡。”
童飛飛握住李棄兒的手一鬆一緊,道:“你不累?”
李棄兒輕輕道:“累極了,我想躺下,可以永遠不起來。”
童飛飛的手又緊了緊,道:“等你決鬥之後,我再走。”
李棄兒嘆了口氣,道:“如果你不怕倒黴,就跟着吧。”
童飛飛依靠在李棄兒的身上。她的心跳,李棄兒也感覺到了。
李棄兒道:“你有些興奮?”
童飛飛道:“三天之後,希望我們還能在一起,還在這駕馬車上,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
李棄兒道:“你可以,但我卻不可以。”
童飛飛擡頭,只看見一片黑暗,但她分明感到了李棄兒那顆絕望蒼涼的心。
這哪是年輕人的心,而是一顆將死的枯木般的心。
童飛飛一陣悽愴,很想落淚。
跟李棄兒在一起的這些天裡,童飛飛改變了許多,她不再冷酷無情,不再絕望。
只聽李棄兒又輕輕道:“你應該走很多地方,結識很多朋友,然後有一個很好的歸宿。”
李棄兒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說這麼多的話,而且,每一句都發自內心。
童飛飛道:“外面風好像又大了。”
李棄兒“嗯”了一聲,道:“今夜過去,便是初八了。”
童飛飛嘆了嘆氣,道:“但願今夜,永遠不要過去。”
李棄兒微微道:“該來的終究會來,該面對的無需逃避。”
這麼靜的夜裡,他們的談話似乎也能傳出很遠。
瘦馬在不緊不慢地行走,它好像對這條路十分熟悉,就是在黑暗中,也能將中間的坑坑窪窪避開。
李棄兒從來不擔心,馬會帶錯路,會把他帶到另一個地方去。
他也從不擔心,十月初十與飄香樓的約定,會出現差錯。
如果他乘的不是這樣破車,拉車的不是這樣瘦馬,趕走的不是這樣的車伕,他絕對沒有這麼省心。
對於錢公子,他絕對放心。
錢公子的武功、錢公子的穩健和錢
公子處事的分寸,李棄兒從不懷疑。
就憑錢公子的名氣,李棄兒也可以在強盜攔截時昏昏入睡。
可惜,李棄兒睡不着。
他不想睡。他一遍遍想着彎刀飛出去的情景。
他還想着飄香樓的劍在他拔出彎刀之前刺中他的胸口。
他想着他的血隨着劍光灑出去。
灑在地上,灑在他的彎刀上,他想着師父李無憂,想着師父所忍受的痛苦,想着那把因了失敗而留在飄香樓的彎刀。
真正的天下第一快刀。
他還想蝴蝶。儘管每想一次他就疼痛一次,每想一次他的意志和信心就削落一分。
但是,李棄兒從來不想童飛飛。
也許是童飛飛就在他身邊的緣故。童飛飛這時道:“快到黃鶴山莊了。”
李棄兒不語。他在聽車輪轉動的聲音,他還聽出了路邊大樹上枯葉落地的聲音。
忽地,馬車停住了。
錢公子道:“到了黃鶴樓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李棄兒道:“如果你累,你去休息,我們在車上等。”
錢公子將馬牽到路邊,道:“我去去就來,很快的。”
果然,錢公子剛剛離去,便又回來了。
李棄兒道:“不用這麼急的,你還可以再休息一下。”
李棄兒道:“他們叫你也去。”
李棄兒道:“他們是誰?”
錢公子道:“崑崙、天山、崆峒、華山、武當五派高手。”
李棄兒道:“你是怎麼答覆的?”
錢公子道:“我說你要趕路。”
李棄兒道:“他們呢?”
錢公子道:“他們說,不會耽誤你太長時間。”
李棄兒道:“那麼,好吧。”
馬車又在黑暗中緩緩前行。
一盞茶的功夫之後,馬車停在黃鶴樓的一間偏房門前。
李棄兒睜開眼,他透過門口那點昏暗的燈光,看見了五老五少十個人。
只看了一眼,李棄兒便明白了,接着發生的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果然,只聽一個聲音道:“來的可是快刀王李棄兒?”
李棄兒最不願意聽到是別人叫他快刀王。
他知道今天的事情不會很順利,便從車上下來,站在馬車旁。
童飛飛也下來,依着他。
錢公子仍然坐在馬車上。
李棄兒冷冷道:“我不是快刀王。”
剛纔那個聲音笑道:“哈哈,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還稱什麼快刀王!”
李棄兒並不生氣,又冷冷道:“我不是快刀王,我要走了。”
李棄兒說着轉身,便要上車。
那個聲音叫道:“等等!”
李棄兒轉回身,淡淡道:“怎麼?”
那人朗聲道:“在下武當掌門金聖朋,有事請教。”
李棄兒眼睛也不擡一下,道:“我什麼都不懂,你什麼也別問。”
李棄兒說着又要上車。
金聖朋一急,喊道:“難道你連李無憂都不知道?”
聽到“李無憂”三個字,李棄兒重又轉身,道:“李無憂是我師父。”
金聖朋道:“你知不知道,二十五年前,李無憂是怎樣對付五派高手的?”
李棄兒似乎太累了,連眼睛也睜不開,緩緩道:“二十五年前,我還沒出生,出生之前的事情,我怎會知道?”
李棄兒頓了頓,又道:“我只知道,在我出
生之前,李無憂就是天下第一快刀。”
金聖朋冷笑道:“哼,天下第一快刀?你相信天下第一快刀能打敗五派聯手嗎?”
李棄兒道:“該證明的師父都已證明了,無需我相信或者不相信。”
只見金聖朋轉身,對其他人道:“你們都聽見了,徒弟比師父更厲害,肖掌門、陳掌門、左掌門、冷掌門,咱們就五派聯手,看着快刀王究竟有多厲害!”
金聖朋剛說完,另外四個老者便一齊起身。
李棄兒道:“我師父纔是真正的快刀王。”
金聖朋道:“你害怕了?”
李棄兒還未說,金聖朋又笑道:“如果你害怕,只要你說一聲快刀王不是五派的對手,我們便放你一命,怎麼樣?”
說着哈哈大笑,其他四人也大笑起來。只有那五個年輕人,默默地站着,一聲不吭。
等他們笑罷,李棄兒道:“以李棄兒的名義,我可以認輸,但是以快刀王的名義,絕對不行。”
這時,那五個老者已經從桌子邊走了出來,肖玉君道:“二十五年前,咱們五派聯手與李無憂決鬥,沒想到卻死在快刀王的陰謀之下。”
李棄兒忽然睜眼,喝道:“住口!”
肖玉君道:“事實就是這樣,難道還不許二說?”
李棄兒道:“師父的刀乃是天下最快的刀,五派聯手又何足懼!”
肖玉君又道:“李無憂是江湖公認的快刀王,可是五派聯手,在江湖上又何曾遇過對手!再說,掌門師兄根本不是死在刀下。”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
李棄兒道:“你身爲掌門,不要胡言亂語。”
肖玉君踏出一步,道:“掌門師兄全身沒有一處刀痕,你說,快刀王殺人會不會不用刀?”
李棄兒道:“不會。”
肖玉君道:“那麼,掌門師兄並非死於刀下,而是死於另外的陰謀。”
李棄兒緩緩道:“可是快刀王的刀不是一般的刀。”
肖玉君道:“只要是刀,就會有刀痕。”
李棄兒嘆了嘆,道:“刀過不留痕,這就是快刀王的刀。”
頓了頓,又緩緩道:“可惜你沒見過。”
肖玉君的臉色變了變,這時又踏出一步,凜然道:“就算在下孤陋寡聞,不知江湖上有這種刀法,那麼今日,只有請你賜教,讓在下開開眼界。”
“刀過不留痕……刀過不留痕……”李棄兒喃喃道:“這隻有師父才能做到,我還不能夠。”
金聖朋冷冷笑道:“李棄兒除非你能讓我親眼看到這種刀法,否則我不會相信。”
所有眼睛一齊盯着李棄兒,連童飛飛也擡頭,凝望着李棄兒。
只見李棄兒的臉,憔悴得沒有一點生機,疲倦得彷彿要在風中倒下,連一片葉子落在他的肩上,他都要抖一下,他可以重現快刀王的風采嗎?
所有的人都以爲,李棄兒又要轉身上車了。
因爲要逃避,這是最好的辦法。
只有童飛飛相信,李棄兒的彎刀又要割脖子了。
童飛飛的心情既緊張又興奮。
每逢李棄兒要出刀的時候,童飛飛的心情就會變成這樣。
他既緊張又興奮地望着李棄兒,儘管她看不出李棄兒的彎刀是如何飛出去的,但,對手的人頭是如何落地的,她卻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這次,童飛飛卻錯了。
李棄兒並沒有拔刀割脖子。
李棄兒開始轉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