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碧輝的目光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力量。
這是一種可以吞噬、可以絞爛對方軀體的力量。
這是一種殺人於瞬間的力量。
這種力量在他的眼睛裡,便是自信,果敢和勇氣,便是無敵的象徵。
在這種力量面前,阿魯顯得有些怯弱了。
周碧輝緊緊盯着阿魯,陰陰道:
“凡是想殺門主的人,都得死!”
阿魯一臉的茫然。周碧輝道:“你現在是不是後悔了?”
阿魯竟點點頭,默認了。
周碧輝踏上兩步,凜然道:“你相不相信,我會殺了你們?”
他說的“你們”是指她小丁、小當和小刀。阿魯又點點頭,道:“我相信。”
周碧輝道:“你現在是不是很累?”
阿魯道:“我想躺下來睡一覺。”
周碧輝道:“你躺下就再也不會起來了。”
阿魯道:“所以,我還不想現在就躺下。”
周碧輝道:“難道你還抱着僥倖的心理?”
阿魯道:“我總得試一試。”
頓了一下,嘆了口氣,阿魯接下去道:“爺爺說過,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機會,哪怕是毫無把握的機會。”
周碧輝道:“這次你有幾分把握?”
阿魯道:“半分也沒有。”
接着又道:“其實我剛纔就應該死了,他們的劍和刀本來都可以要我的命的。”
周碧輝道:“可你現在還活着。”
阿魯道:“所以,我還想試試。”
“好!”周碧輝道:“那麼,你就試試吧。”
話未落,瘦小的身形已騰空而起,撲向阿魯。
詭秘,怪異,毫無先兆可言。
如此凌厲的一擊,阿魯眼看無法閃避。
周碧輝身在半空,強大的氣勢使每一個人都心驚。
這時,洪濤笑了。
洪景也笑了。
兄弟倆同時發笑。
他們的笑容剛落,便又凝結了。
凝結成驚愕與訝異。
周碧輝的身子在空中停了一瞬,突然改變方向,以更快的速度,向洪景射去!
手中,赫然多了一把烏金刀。
措手不及。
始料不及。
洪景連閃避的準備都沒有,烏金刀挾着殺氣直奔他的胸口。
“叮!叮叮!”刀劍相交。
劍是朱方的劍。
他的穴道在這之前已被他自動衝開。
這一劍,他本來是留着刺向洪濤的。
他要在周碧輝與阿魯接招之際刺向洪濤。
沒想到周碧輝的刀卻砍向洪景。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兄弟倆都要在這一天取對方的性命。
多少日子的謀劃就等待這令人震驚的一刻。
勝負難料,生死難料。
有道是深謀遠慮,兵不厭詐。
洪景雖年少,思慮卻絕不輸於他人。
原本,朱方的劍可以穩穩地要了洪濤的命。
此刻,朱方的劍卻斷爲三截。
周碧輝的烏金刀已剖開了他的胸膛。
淡淡的陽光下,從肚子裡面流出來的臟腑,慘烈而恐怖。
朱方顫聲道:“門主,咱們還是……還是輸了……一步……”
洪景大笑道:“不!我們贏了。”
朱方吃力地轉頭,望見了藍布衣。
藍布衣無聲地飄到了洪景身邊,道:“門主受驚了。”
陽光下,洪景的臉上,是一副勝利者的得意。只是這種神色,朱方已看不見了。在他看來,這場決鬥他們是輸了。
不,是他輸了。
他連性命都丟了。
他纔是徹底的失敗者。
看到藍布衣,周碧輝臉色變了。
大叫一聲:“公子!”
如風般飄到洪濤跟前,僵立着。
洪濤的太陽穴上,插着一根白色的銀針。
銀針在陽光下閃着光芒,臉上的肌肉的收縮帶動銀針抖動,看上去分外陰森可怕。
周碧輝又黯然叫了一聲“公子。”
洪濤極難地擠出一絲笑意,道:“周公,我要先走一步了。”
周碧輝雙手抱住洪濤的雙肩,喃喃道:“公子,屬下無能……”
洪濤道:“周公,不要說這些了,我有一個請求!”
周碧輝道:“公子請說,我一定
答應。”
洪濤輕輕道:“周公,若不是有你在我身邊,我哪裡能活到今天,爲了門主之位,我們兄弟倆明爭暗鬥,本是不該。
“洪門乃我洪家先祖創立,決不能在我們手上消失,我死了,你一定要幫助洪景,使洪門更加強大。”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洪濤一陣咳嗽,吐出大口鮮血。
周碧輝不住地點頭道:“公子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洪濤微弱道:“周公深明大義,洪門有福。”
喘了口氣,接下去道:“洪景多行不義,該原諒的,就請……原諒……原諒……”
斷斷續續講了幾個原諒,再也沒有聲音了。
周碧輝仰頭注視天空,哀傷襲上心頭。
空中,一片雲飄過,又一隻鳥飛過。
孤單,落寞。
忽然,他聽到一聲驚呼:“藍布衣,你……”
從這驚呼中,他已知道發生了什麼。
果然,他看到的,是跟剛纔一樣的情景。洪景的太陽穴上,也插着一根白色的銀針!
藍布衣的銀針。
藍布衣寬大的藍袍似乎掩藏着無盡的秘密。
洪景懼道:“你,你爲什麼要害我?”
藍布衣依舊面無表情,緩緩道:“你連自己父母兄弟都可以殺,我爲什麼不可以殺你。”
洪景想竭力掙扎,卻一動也不能動,慘然道:
“藍布衣,我算來算去,想不到會敗在你的手上。”
藍布衣陰陰道:“其實,我任何時候都可以殺你,我不殺你,是因爲我也在等今天。”
接着,又一字一頓道:“因爲,洪門門主絕對只有一個。”
洪景慘道:“原來你也一直在凱覦門主之位。”
藍布衣說:“殺你容易,要殺洪濤,卻只有今天一個機會,我怎會放過?”
洪景嘴角鮮血滲出來,面色暗淡下去,悽悽道:
“我以前所做的一切都錯了。”
藍布衣道:“你以爲你是什麼人,只有我才配做洪門的主人。”
洪景氣極,一口鮮血噴吐出來。
藍布衣又幽幽道:“不過你可以放心,洪門在我的手上一定會比以前更強大的。”
藍布衣在洪景的面前踱了兩步,雙手握拳,大聲道:
“從今天起,我就是洪門的主人。”
洪景沉默了一會,接着爆出一陣大笑:“哈哈哈哈……”
笑畢,七竅流血,氣絕而亡。
他笑什麼,誰人知道?
笑自己可笑?
笑自己可悲?
笑自己癡狂還是笑自己執迷不悟?
悲慘也罷,癡狂也罷,執迷不悟也罷,醒來已是太晚!
短短的一生,像時間走過,不留痕。
又是秋雨秋風,來去本無蹤。
哦哦!原來生命就是這樣的。
它可以在最輝煌、最得意、最料想不到的時候死去。
它可以死在刀劍下,可以死在飢餓裡,也可以死在最信賴的朋友手中。
這一些,洪景或許在臨死的一瞬想到了。
或許,他連想的機會都沒有了,便不明不白地,絕望地死了。
如果可以停留,他或許還要做一些懺悔。
在明白了生命的意義之後,他要爲那些被他無辜地殺害的人們祈禱,請求他們的原諒和寬恕。
他情願自己是非常普通的尋常的人,不懂得武功,也不要更多榮譽。只希望做一個人,一個有感情有友愛的人……”
可是,即使他明白了,也已經晚了。
自己來不及改正,也來不及告訴別人。
世上的人,總被慾望和私心所困。
越掙扎,越被捆得更緊。
能避開這個陷阱的,能有幾個?
突然的變化令人難以置信。
周碧輝驚呆了。
阿魯,小丁、小當、小刀也驚呆了。
阿魯彷彿從噩夢中醒來似的,一切都不是她想象的樣子,一切都不是剛纔的結果。
阿魯全身疲憊,還未從決鬥中恢復過來,低低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只聽藍布衣又大笑一陣,然後陰冷地道:
“現在我已經是洪門門主了,你們誰想殺我,就來殺吧。”
藍布衣舉手間連殺洪濤、洪景,又自稱洪門門主,周碧輝不僅驚歎他武功深不可測,更佩服他的良苦用心。
他知道爲了達到這個
目的,藍布衣不知等待了多少時日。
周碧輝道:“如果你以爲門主的位子這麼好坐,你就錯了。”
藍布衣冷冷道:“你是不是想說,洪景有朱方、刁金聖和我保護,都難免一死,何況我呢?”
周碧輝點點頭,緩緩轉身,正對着藍布衣。
藍布衣道:“你沒有把握殺我的。”
周碧輝又點點頭。 wωw☢ttk an☢℃ O
藍布衣道:“所以,我並不擔心你會攻擊我。”
周碧輝道:“你又錯了。”
藍布衣道:“哦?”
周碧輝道:“你最多隻能接下我三刀。”
藍布衣不作聲,默默沉思了一會道:“我承認。”
接着又道:“但是,你最多也只能出三招。”
周碧輝變得異常嚴肅,除了風微微吹動樹葉,沒有其他聲音,似乎連呼吸也屏住了。
阿魯本來是來殺洪景的,此時卻變成了看客,她的到來變作這場爭鬥的序幕。
她只是洪門的內部陰謀的導火索。
她要殺的人死了,她是這場遊戲的多餘者而已。
她很想走,很想離開這裡,可是,眼前的事情就像謎。她很想知道結果,知道謎底。
周碧輝沉聲道:“你到底是誰?”
藍布衣道:“我在洪門這麼多年,難道你還不知道我是誰。”
周碧輝道:“你不是藍布衣。”
藍布衣道:“我又沒有說我是藍布衣,我只說過我是現在的洪門門主。”
周碧輝道:“如果我猜得沒錯,你就是十年前殺了藍布衣的人。”
藍布衣點點頭,臉上露出少有的笑意。道:“藍布衣確實是我殺的。”
周碧輝又道:“如果我沒錯的話,你是隱退江湖的‘病入膏肓死無望’。”
藍布衣道:“多謝你還認得我的‘指點迷津’針,不過,死無望還沒有病入膏肓。”
死無望道:“我還要爲許多病入膏肓的人‘指點迷津’。”
周碧輝道:“迷途知返,尚且不晚。”
死無望盯着周碧輝良久,道:“洪濤已經死了。”
周碧輝道:“我知道,洪濤是你殺死的。”
死無望道:“你真的要爲了他而犧牲自己?”
周碧輝淡然道:“我現在已有把握殺你了。”
死無望道:“哦?”
周碧輝道:“其實,你的弱點很好找。”
死無望嘆了口氣,道:“你能殺我,但卻不敢殺。”
周碧輝詫道:“怎麼?”
死無望道:“因爲我是天門教的人。”
天門教果然無孔不入。
隱退江湖的高手病入膏肓死無望竟然肯爲天門教賣命!
死無望道:“俊鳥擇高枝,這是真理,周公,你說呢?”
周碧輝道:“可惜我只是一隻笨鳥。”
話剛落,一蓬刀光,卷向死無望。
周碧輝的烏金刀原是烏黑髮亮,經他快速旋轉,像一團犀利無比的光球,罩向死無望。
無聲無氣,又氣勢磅礴。
彷彿很慢,又快極。
絕難躲避的一刀。
這是世上少有的一刀。
盡周碧輝數十年的功力,自信而有效的一刀。
可是,他的這一刀卻落空了。
死無望寬大的袍子飄飄,袖子被劃破一道口。死無望道:
“我這件藍袍,從穿上之日算起,今天是第一次受損。”
周碧輝道:“我的刀也是第一次出手而沾不到人血。”
兩個人的臉,同樣十分凝重,顯得吃驚非小。
陽光斜斜照着,秋天,說不出的蕭瑟寫滿天空。
周碧輝道:“那你說怎麼辦?”
死無望道:“躲不掉,只有逃。”
周碧輝道:“如果逃也逃不掉呢?”
死無望想了想,道:“如果真的逃不掉,那只有死路一條。”
沉默。空氣凝固。
突然傳來一聲怪笑:尖利、刺耳、陰冷……
聽到笑聲,死無望面色陡變,渾身禁不住抖了起來。
能讓死無望如此害怕的人,會是誰呢?
一個人影,如鬼魅似的,飄落地上。
赫然是一個老太婆。醜陋、蒼老、矮小。
老太婆陰惻惻笑道:“你本來就是死路一條。”
死無望喟然道:“總算讓你追到了,你說吧,要我怎樣死你纔開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