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梯子爬了很久,她們什麼也聽不見了,往下一看,梯子還很長,掛在梯子上的油燈,一盞一盞,像一條火蛇,不知還有多深。
小翠在花姑的下面,她說道:“我說得沒錯吧?”
花姑道:“沒錯。”花姑真的很佩服甜湯圓,這確實是一個人死了也不會發現的地方。
一邊往下爬,花姑一邊道:“我還是不懂。”
小翠道:“在這裡,就只有我們兩個了,有什麼話儘管說。”
花姑道:“你殺了她兩個兒子,她爲什麼不找你報仇?”
小翠大笑起來,笑聲好像被一層棉布包裹着,聽起來很陰森,只聽小翠道:
“你說呢?”
花姑道:“難道他們真的沒死?”
小翠道:“如果他們沒死,我就沒命了。”
接着又道:“只不過他們不是她的兒子。”
花姑往下又爬了兩步,道:“現在我越來越害怕了。”
小翠道:“在黃鶴山莊,怕死的人總是先死。”
花姑道:“如果黃鶴山莊所有的秘密都揭開,江湖上會怎樣震驚?”
小翠道:“不會震驚的。”
接着又道:“因爲黃鶴山莊的秘密永遠都揭不完。”
花姑忽然道:“你害怕不害怕?”
小翠道:“不怕。”
花姑道:“如果我割斷繩子,你怕不怕?”
小翠道:“不怕。”
花姑道:“這個洞不知還有多深,如果摔下去,你肯定會死。”
小翠道:“叫你割,你也不會的。”
花姑道:“你怎麼知道?”
小翠又笑了起來,道:“在我沒有把能要高天鳳性命的毒藥告訴你之前,你是絕對不會讓我死的。”
花姑也笑了,道:“你早已知道我隨時都可以殺你?”
小翠道:“當然知道。”
花姑道:“是誰告訴你的?”
小翠道:“甜湯圓。”
花姑沉思了一會,默默地順着繩梯又下了五步,緩緩道:
“你知道自己會死,怎麼還要跟我下來?”
小翠過了一會才道:“有什麼辦法呢?”
接着嘆口氣,道:“我殺了她兩個比兒子還要親的徒弟,她沒有親手殺我就算很開恩了。”
花姑道:“甜湯圓殺人的手段是不是很別緻?”
小翠道:“她從來不把要殺的人當人看。”
花姑這時冷笑道:“可是,我殺人也不把要殺的人當人看的。”
小翠道:“所以,我要跟你談談。”
花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談的,你把毒藥給我,我給你痛痛快快一刀。”
小翠道:“如果是這樣,我何必要找你談呢?何況,還要找一個人死了也不會被發現的地方?”
小翠道:“既然人死了不會發現,那麼,人活着也不會被發現,你說呢?”
花姑道:“你比我聰明多了。”
接着又道:“可聰明的人卻總是先死。”
小翠嘆了口氣,道:“我真不明白,像你這樣的狠女人,爲什麼還能活着。”
小翠的話剛落,另一個聲音接道:“我也不明白,像你這樣聰明的人,還要跟心狠的女人談條件。”
花姑和小翠同時嚇了一跳。
因爲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除了她們,洞裡還另有他人!
兩個人都說不出話,呆呆地愣在繩梯上。
“既然到底了,就坐坐再走吧。”
這是一個十分冷漠淡然的聲音,聽不出可怕和陰險。
兩個人定了定神,往下看,果然看見了一個人。
這個人坐在桌子旁邊,桌上放着一個酒瓶,一個小杯。
那盞不明不亮的油燈也擺在他前面的桌子上。
由於太暗的緣故,他投在地上的身影也看不清楚。
其實洞底並不大,只能容納一張桌子,和桌子邊圍三五個人而已。
小翠和花姑直到坐在桌子旁,才聞到一縷淡淡的清香。
他喝的是什麼酒?
這麼好的味道,連從來都不滴酒不沾的小翠也想抓起酒瓶悶一口。
小翠從未聞到過這麼香的酒,更令她覺得奇怪的是,按道理,這麼香的酒在洞口就應該聞到了
。
可是,直到她們在他的對面坐下,酒香才沁入她們的心脾。
只見他又往杯中倒了一杯酒,遞給小翠道:“你一定累了,喝杯開水解解渴。”
小翠並不推辭,接過杯子一飲而盡,驚道:“怎麼不是酒?”
他道:“我說是開水。”
小翠道:“那麼這酒香?”
他道:“是酒纔有酒香?”
小翠不語,將杯子遞了回去。
花姑道:“我也渴了。”
他又倒了一杯,遞給花姑,道:“本來,我這杯開水是換你的炒螺螄的。”
花姑接杯在手,也一飲而盡。
果然是一杯白開水,平淡無味。
可是那清香,始終不散。
花姑注視着他,道:“我們的說話,你都聽到了?”
他道:“你不先問問我是誰,爲何問別的?”
花姑道:“你是誰並不重要。”
頓了頓,又道:“因爲你對我這麼客氣,我也應該禮貌纔對。”
只見他搖搖頭,道:“對任何人,我都這樣。”
接着他又道:“他還要感謝你這麼爽快就喝了我的開水,不過,我沒有在開水裡放毒。”
這時小翠問道:“你究竟是誰?”
他並不回答,而是喝了一杯開水。
花姑道:“這並不公平。”
他道:“世上本來就沒有絕對公平的事情。”
花姑道:“那麼,你都聽見了我們的談話?”
他點點頭,又喝了一杯開水。
花姑擡頭,望着隱沒在黑暗中的油燈,忽然道:
“如果我死在這裡,有沒有人會找到?”
他道:“有。”
花姑道:“誰?”
他道:“高天鳳。”
花姑盯着他,道:“你到底還知道多少?”
他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小翠道:“這不可能。”
他道:“只要去做,世上根本沒有不可能的事。”
小翠無話可說,花姑也無話可說。
空氣中,只飄着一縷香。
良久,他道:“你們都上當了。”
小翠道:“怎麼上當?”
花姑道:“上誰的當?”
他喝了一杯開水道:“當然是甜湯圓的當。”
小翠道:“甜湯圓從來不說謊,這在黃鶴山莊是很出名的。”
他道:“從來不說謊的人,騙起人來會害死好多人的。”
小翠搖頭道:“我不會相信你的。”
他道:“不相信你可以馬上去看。”
小翠道:“怎麼?”
他道:“現在,甜湯圓至少已經害死了一個人。”
小翠急道:“誰?”
他道:“甜湯圓。”
小翠默默地盯着他,道:“如果你不告訴我你是誰,我死了也不會瞑目的。”
他笑道:“你可以活上八十歲,怎麼會死。”
小翠道:“八十歲太長。”
他道:“花姑不會殺你的。”
花姑卻冷冷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殺小翠?”
他慢慢地倒了一杯開水,又慢慢地喝下,道:“如果我告訴你,小翠給你的藥也毒不死高天鳳,你還會殺小翠嗎?”
花姑不答,而是面對小翠,道:“真的?”
小翠道:“我也不知道,藥是甜湯圓給的。”
花姑小翠狠狠地盯了小翠一眼,道:“你是可以活到八十歲。”
小翠卻嘆了口氣,道:“如果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活到八十歲又有什麼意思?”
他道:“該知道的時候會知道的。”
小翠道:“那麼,該死的時候還是要死的。”
小翠雖然這樣說,但她的心裡還是很高興的,畢竟,能夠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何況,她還要看看甜湯圓是怎麼死的。
花姑忽然道:“司馬如血離開這麼久了,還能不能回來?”
一提到司馬如血,小翠的心情便沉重起來。
花姑又道:“司馬如血跟大水缸走了已有好幾天了。”
小翠嘆道:“其實,他回不回來,與我根本無關。”
“有關的。”只聽他接口
道:“只要你關心他,就跟他有關。”
小翠道:“你怎知我關心他?”
他道:“你已經對司馬如血動了真情。”
小翠注視着他道:“我真的很佩服,什麼事都瞞不過你。”
他笑了笑,道:“你是不是很想念他?”
小翠點點頭道:“我巴不得馬上就見到他。”
花姑插嘴道:“說不定司馬如血此刻已經死了。”
小翠道:“就是他死了,我也很想見到他。”
“真的?”
“真的。”
他道:“那麼,司馬如血就在上面吃湯圓。”
小翠卻坐着一動不動。
他道:“爲什麼不去見他?”
小翠道:“你走了,我再走。”
他道:“你怕我背後殺了你?”
小翠道:“是的。”
他緩緩點頭,道:“好,那我先走。”
他說完,緩緩站了起來。小翠覺得他很高大,他的身影,彷彿空濛的天空一樣遼闊。
只見他抓住繩梯,一步一步往上爬。
他爬繩梯的姿勢看上去好像很慢,可是彷彿只一眨眼,他的影子就看不見了,好像突然之間消失似的快得驚人。
花姑和小翠還呆在那裡,空中飄着的那縷清香隨着他的離去才漸漸淡遠。
他是誰?他是誰?
是人?還只是一縷香?
人去飄香!
飄香……飄香……驀地,兩個人同時醒悟道:
飄香樓。他是飄香樓來的人。
兩個人又驚又喜。
驚的是飄香的人會來到黃鶴山莊,喜的是她們並沒有死在飄香樓的劍下。
可是,當她們仔細回想那個人的模樣時,卻一片模糊,一點也想不起來,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似的。
這麼長的時間在一起,好像只在夢中!
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但她們相信,剛纔,確確實實是飄香樓的人在這裡。
因爲,這縷香還在飄。
香飄人已去!
花姑和小翠出來的時候,甜湯圓真的死了。
甜湯圓死了,但還跟活着一模一樣。
花姑和小翠以爲甜湯圓只是睡着了,用手去推,她坐在椅子上的身體搖了一下,人頭卻掉在地上!
甜湯圓原來被人砍斷了脖子!
兩個人驚呆了。
她們想都沒有想到過,天下還有這麼快的殺人速度!
刀過不留痕!
她們同時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一陣寒意傳遍周身。
她們現在就開始擔心,有朝一日,她們會不會像甜湯圓一樣,死了,還像活着一樣。
是誰?誰殺了甜湯圓?
難道是剛纔那個飄香樓的人?
小翠喃喃道:“甜湯圓真的死了。”
花姑道:“你害怕了?”
小翠道:“是的。”
花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道:“如果司馬如血在這裡,你還怕不怕?”
小翠聽到“司馬如血”四個字,頓時柔柔道:“女人總是離不開男人的。”
接着又道:“可是現在,不知道司馬如血在哪裡?”
花姑安慰道:“別擔心,高天鳳已經去找了。”
小翠道:“高天鳳走了,只會多一個傷心人而已。”
花姑好像被說中了心思,長長嘆了口氣,道:“按理,高天鳳就算找不到司馬如血,現在也應該回來了。”
說完,又“唉”了一聲,看上去,她的擔心決不比小翠少。
小翠忽地笑了,道:“兩個癡心人,兩個傻瓜。”
花姑道:“你說的,是真還是假?”
小翠道:“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花姑又道:“那我說的,你信不信?”
小翠看了花姑一眼,道:“一半信一半不信。”
花姑道:“你信不信高天鳳可以找到司馬如血?”
小翠遲疑着,不答。她的表情,一會兒漠然,一會兒絕望,良久,小翠道:“信。”
花姑道:“你錯了。”
花姑的話未落,遠遠的傳來聲音道:“不,小翠怎麼會錯!”
聽到這聲音小翠笑了,脫口叫道:“司馬如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