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玉君道:“如果李無憂知道他唯一的徒弟是這樣的,他還不如死在飄香樓的劍下。”
飄香樓。
又是飄香樓。
李棄兒不上車了。
這一瞬,他想了很多:刀飛、劍鎖、血灑、人死……飄香樓,李棄兒很害怕這三個字。
他真希望世上根本不存在飄香樓三個字,別人永不提起,他從未聽過,他只想,到時候,他的刀飛出去,他的血灑出去,他的人倒下去……
李棄兒的彎刀在他腰上一晃一晃。
童飛飛緊緊盯着李棄兒的手,她總想看清他的手是如何拔刀的。
李棄兒抖落肩上那片樹葉,無力地望着燈下那五個老者。
這五個老者,是武林中五派的掌門,他們聯手,足以使江湖上任何武功都黯然失色!
數百年來,只有在對付最可怕的對手時,五派纔會聯手。
今天,爲了二十五年前一個怨結,五派又再度聯手,向李棄兒發難!
李棄兒往門口走了三步,讓那點燈光剛好照在他的彎刀上。
他的彎刀,不像七,也不像弓,那麼隨隨便便彎曲着,就像一把農夫割稻子的鐮刀,沒有閃光,但也不生鏽。
這只是一把非常普通的刀。
這就是天下第一快刀?
金聖朋笑道:“這就是刀中之王?”
李棄兒道:“你們誰想看?”
金聖朋連忙閃了出來,道:“在下久聞江湖第一快刀,想先睹爲快。”
李棄兒淡淡道:“金掌門,你看仔細了。”
金聖朋笑道:“我看仔細了,只是你的手不要發抖。”
李棄兒的手果然在發抖,好像不堪夜風的侵襲。
儘管李棄兒的手在不停地抖,但還是慢慢接近了腰間那把刀。
所有眼睛都不動,生怕在一眨之間,便錯過快刀王的一刀。
過了很久,李棄兒的手與彎刀的距離,仍是這樣,彷彿很遠,一輩子也難以接近,又彷彿很近,只有差了一點點。
忽然,每個人的眼睛一亮。
因爲這時,李棄兒的手動了動。
金聖朋幾乎想歡呼:
因爲他終於看到了快刀王的彎刀出手,這樣的速度,就是再快一倍,他也完全能夠避開,能夠在閃避之際還給對方致命的一擊,他甚至想好了回擊的招式,當李棄兒的刀還在腰上,還沒有出手的時候。
這就是快刀王之王?
可是,金聖朋剛想到一半,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感到脖子一陣涼意襲來,接着便看見了一片紅光。
這絕不是彩虹,也不是夕陽的那種輝煌,這是血光。
因爲金聖朋聞到一股腥味撲鼻而來。
他想回頭看看這到底是誰的血看到的只是自己的屍體。
絕望和寒冷瞬間將他凍結!
連臉上的那點訝異,那點譏笑和焦慮也凍結了!
金聖朋的頭已經被割了下來,掉在地上。
他的眼睛,還大睜着,想變成四隻、八隻、十六隻,想看清楚彎刀是如何飛出來的。遺憾的是,他什麼也沒有看清,他的頭落地了,他還以爲李棄兒的刀根本沒動過,動的,只是他的手,他的那隻發抖的手。
直到死了,金聖朋仍然不相信,不相信世上有這麼快的刀。
——這就是快刀之王!
——這就是天下第一快刀!
金聖朋沒有看清楚,其他人也沒有看清楚。
李棄兒的彎刀,那麼普通,那麼隨隨便便地掛着,飛出去又飛回來,什麼也沒變。
變的,是五派高手的臉色。
李棄兒無力地望着他們,道:“你們都看見了?”
他們都看見了嗎?
其實他們什麼也沒看見!
他們無法回答,他們沉默着。
就算能回答,他們也說不出話了。
誰也沒有說話,一片寂靜。
風從很遠的地方吹送過來,像哀樂,又像鄉野小夜曲。
誰也無心去體味,去欣賞。
李棄兒像風中一株搖搖欲墜的樹。
童飛飛走過來,輕聲道:“咱們上車吧。”
李棄兒沒有轉身,而是又前行了一步,對燈下那四個老者道:“你們的掌門師兄身上沒有刀痕,那是因爲刀太快的緣故。”
李棄兒嘆了口氣,接着道:“師父曾經對我說過,黃鶴樓和飄香樓是他一生最痛快的兩場決鬥,可一場勝一場輸。”說着又一聲嘆息。
在如此蒼涼的夜裡,這聲嘆息,不知包含着多少感慨。
這時,忽然傳來一陣哭聲。
悽慘、悲切、恐懼。
這是跟武當掌門金聖朋一起的那個年輕人在哭。他哭着跑過去,跪在地上,抱住金聖朋沒有頭的屍體,叫道:“師父,師父!”
可是,不管他怎樣叫,他的師父都聽不見了。
李棄兒不忍看着,轉過身,道:“你回武當,告訴你的師叔、師伯,就說他是快刀王殺的。”
接着又道:“請你轉告他們,叫他們不要再找我報仇,因爲十月初十,我就死了,江湖上再也沒有快刀王李棄兒這個人了。”
年輕人果然忍住哭,緩緩站了起來,冷冷道:“可是你現在沒有死!”
年輕人說着從金聖朋腰間抽出長劍,一劍刺向李棄兒。
年輕人這一劍用足了十成功力,劍光一閃,氣勢如虹,直刺李棄兒的後背。
童飛飛驚得大呼一聲!
她似乎沒有想到年輕人的劍也能刺得這麼快!
呼聲未已,但見劍尖已經抵住了李棄兒的背脊。
這一變化,誰也沒有料到。
這年輕人也呆住了,他不相信自己的劍竟能如此輕易就刺中快刀王。
越容易的事情往往越不敢相信,因此,當年輕人的劍尖抵住李棄兒的後背時,卻突然頓住了,不敢再刺。
李棄兒一動不動地站着,好像不知道有一柄劍已經抵住他,再往前刺一寸,他就會死去。
李棄兒道:“你要爲師父報仇?”
年輕人道:“你爲什麼要殺我師父?”
李棄兒不答,過了一會,道:“你要報仇,就動手吧。”
年輕人的手有些發抖,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爲自己聽錯了,叫道:
“李棄兒,你知道我報不了仇是不是?你爲什麼不出刀,你的天下第一快刀呢!”
李棄兒仍然不動,黯然道:“我殺了你師父,你殺我是應該的,你要報仇,就動手吧。”
李棄兒說得很輕,很絕望,又道:“你只要再往前刺一點點,就可以報了師父的仇了。”
年輕人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李棄兒接着道:“其實,我早就應該死了,我的一生殺了許多無辜的人,我不能再
殺,不想再殺,我想嚐嚐被殺的滋味,你快動手啊。”
李棄兒幾乎在哀求年輕人動手了。誰都可以聽得出,李棄兒並非在嘲弄年輕人,他的心已經死了,他不再有反擊的慾望和力量了。
可是年輕人這一劍久久沒有刺進去。
他還在思索李棄兒的話是真是假,他還在考慮這一劍應不應該刺進去,對他來說,這個決定太重要了。
在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把能與快刀王一戰而引以爲榮,不要說殺了快刀王,就是被快刀王所殺也是一種榮幸!
如果他殺了快刀王,如果他真的殺了快刀王,他的名字會在一夜間傳遍江湖,武當派也會因此而威震武林。
年輕人想到這裡,激動得連整個人也微微顫抖起來。
所有的人都呆了,他們的心刀割般興奮。
他們要目睹上百年來江湖上最悲壯的一幕。
猛然間,只聽一聲喝叫,年輕人終於忍不住要動手了。
就在這喝叫聲中,又一條人影,如鬼魅般,射向李棄兒。
這條人影的速度,快過年輕人的劍。
他的手中,也有一柄劍,閃電般,刺向李棄兒的後腦。
李棄兒閉上雙眼,他在等年輕人的劍。
可是,年輕人的劍沒有刺進來,那條人影的劍也沒有刺進來。
兩柄劍,幾乎同時觸及李棄兒的肌膚,又幾乎同時頓住。
人影落地,大家才清楚,這個人是崑崙派掌門肖玉君。
然而,一秒鐘之前肖玉君是崑崙派掌門,現在是死人。
肖玉君死了。
年輕人也死了。
誰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死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絕對不是李棄兒殺的,李棄兒說話,絕對算數!
李棄兒還沒有睜眼,就聞到一縷清香。
聞到這縷清香,李棄兒一震,睜眼,就看見了這個人。
這個身穿雪白長衫的人。
清香就來自這個人的身上!
清香藉着夜風飄進李棄兒的鼻子裡。
李棄兒淡淡道:“你爲什麼要殺他們?”
這個人道:“因爲他們沒資格殺你。”
李棄兒道:“誰有資格殺我。”
這個人道:“飄香樓。”
飄香樓。
又是飄香樓。
李棄兒忽然笑了,道:“你是飄香劍客?”
這個人道:“我叫倚天寒。”
倚天寒。
飄香劍客倚天寒。
這個人竟然就是飄香三劍之一的倚天寒!
李棄兒道:“你的劍真快。”
倚天寒道:“你的刀是天下第一快刀。”
李棄兒注視着倚天寒,暗淡的燈影裡,李棄兒看到了倚天寒臉上的那道傷疤。
儘管在昏暗的燈光下,倚天寒臉上的上仍像一道烈焰。
李棄兒喃喃道:“飄香劍是江湖上最快的劍,我今天終於有機會見識了。”說着緩緩轉過身來。
倚天寒道:“今夜過去,纔是初八,而快刀王與飄香樓的決鬥,應該是十月初十。”
李棄兒道:“不能提前嗎?”
倚天寒道:“不能。”
李棄兒微微有些興奮的臉又暗淡下去,道:“好,那我們十月初十再見。”
說着,便上了那輛破車。身後的肖玉君和年輕人這時才頹然倒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