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把握

宋妙笑道:“因不曉得大家口味,備了幾種,正好自選。”

竈上兩口大鍋,一口裝着濃湯,那湯看起來是琥珀色的,上頭浮着一層油花,又有些茱萸碎,非常鮮香,另一口則是白水鍋,那水在鍋邊微微沸騰。

一旁還有兩隻小火爐,也都坐了小鍋,一口帶單邊長木柄,海碗口大,手掌深,鍋壁極薄,另一口則是尋常兩耳小深鍋,蓋着蓋,裡頭正咕嘟咕嘟冒着白汽。

宋妙先把四竈竈門都打開了,這才揭了各個鍋蓋,一一指給韓礪看,道:“因我想着這粉最好要開胃,先做了兩樣酸辣的湯頭,又怕有人不吃辣,補了個清淡的……”

說完,她又指着一旁一個用籠子罩着的盆子,道:“裡頭有光面團,是家中常備的,公子陝關人,若是吃不慣粉,我拿那光面下個麪條,也是眨眼的事。”

韓礪不着急回答自己吃不吃得慣,只讚道:“這粉米香味好濃。”

聽得這一句誇,宋妙忍不住微笑起來,道:“今日水浸街,回來時候找了幾家粉鋪,不是賣完了,就是不開門——這扁粉是我同二娘子自己磨漿做的,許是才做出來,米香味就足些。”

韓礪道:“既是宋攤主自己磨漿做的粉,怎麼也要多吃幾碗。”

又問道:“我若是樣樣都想吃,先吃哪一樣最好?”

宋妙見其顧左右而言他,想着先前豬肝那一回,猜測這一位多半是真不常吃粉的,忍不住好笑,道:“我給公子做一小碗嘗一嘗,先吃清淡的,墊墊胃,若是吃不慣,不要勉強,面也是現成的。”

韓礪點了點頭,指了指角落處水缸,得了宋妙點頭,便熟門熟路過去拿水瓢盛了一瓢水,到一旁水盆處洗手,洗完,又將那殘水拿去倒了,重新洗淨銅盆,方纔放得回去。

此時宋妙往那帶柄小鍋裡盛了湯頭、湯料,待得煮開,只夾了一小團扁粉稍稍燙熱,便盛了出來,遞給韓礪,指着桌上道:“佐料甚多,公子看着喜好添就是——這湯熬了半日,鹽下得不多,若是味道不夠,喊我一聲。”

韓礪一口應了,接了碗筷,去得一旁那四方桌上,繞着桌子走了一圈,特地選了其中一張椅子坐下。

他此時才定睛去看碗中粉。

很清透的湯底,泛着豆黃色,很香,一勺黃豆瘦肉沫蓋在粉上,粉是扁粉,非常薄,幾乎透明。

他先喝了一口湯,肉骨湯,很醇厚,但其中又有黃豆的豆鮮味,顯得那湯更清亮、溫和。

鹹淡是偏向於淡那一邊的剛好——怨不得那宋攤主要先拿這湯墊胃,果然喝着極舒服。

喝了湯,韓礪也不去加桌上佐料,先吃一口粉。

那粉有特別足的米香氣,又滑、又嫩、又入味——用嫩來形容粉,好似有些奇怪,但韓礪還是覺得這粉很嫩,偏偏又是爽口的,夾起來並不會爛、斷,掛帶着湯頭,似乎它本身也成了湯頭的一部分。

那黃豆形狀還很完整,但一吃就會發現已經完全軟爛了,在舌尖上一壓就化開,綿密,細膩,帶着飽滿的黃豆鮮香味——黃豆本來就自帶一種鮮甜,很醇厚,肉沫有一點吃頭,瘦多過肥,香味十足,嚥進去,又返回來一點花椒香味。

特別舒服的一碗粉,清淡、鮮香,又因此更凸顯出那粉本身的米香、米甜味。

面前拿小罐子裝了酸豇豆、醋酸蘿蔔、酸醃菜、酸筍、酸黃花菜,又有蔥、芫荽、蒜沫、茱萸碎、芹菜粒等等,他一點佐料都沒有加,三口兩口,就把這一碗粉吃完了,連一點湯底都不剩。

原來現磨漿榨的粉是這麼好吃的東西,跟他從前吃過的完全不一樣——要是給師兄知道錯過了什麼,不知要哭天喊地成何等樣子。

只是量實在是太少了!

韓礪正要起身去添,後頭人已經陸陸續續來了。

宋妙候得人來,便一一向衆人介紹。

“這是豬骨、山坑石螺熬了半日的湯底,用細粉,當地喚作螺螄粉,茱萸碎放得多,挺辣,吃的時候最好加酸筍。”

“這是三鮮酸辣粉,下豬肝、瘦肉、粉腸,跟拿茱萸碎、酸醋炒過的酸筍、酸蘿蔔同煮,用的是扁粉——扁粉是我們自己做的。”

“這是黃豆瘦肉湯粉,用的也是扁粉。”

衆人七嘴八舌,有要吃酸辣粉的,有要吃那螺螄粉的,也有要吃黃豆瘦肉扁粉的。

螺螄粉只用燙,酸辣粉、黃豆瘦肉粉卻是要煮。

宋妙便叫了那程二孃來幫着燙粉,自己使了兩口小鍋,左右開弓地煮粉。

有個巡捕上得前頭,要了一碗酸辣粉,掐着嗓子道:“宋攤主,能給我多點豬肝、瘦肉嗎?粉也多多的來!我聽得韓兄弟說要來你這裡吃粉,旁人給的墊肚子餅子一口沒吃,餓到現在,那胃都要自己吃自己了!”

宋妙笑着應了,果然給了他料、粉都足足的一大碗,那豬肝、瘦肉堆在粉上,已經冒了尖,間夾着又酸又鮮的酸筍同酸蘿蔔。

那人捧着碗,白汽蒸騰,酸酸辣辣的香味直往他鼻子裡鑽,才一坐下,顧不得燙,狠吹了幾口氣,忍不住就吃了起來。

旁人煮三鮮粉,通常豬肝是薄切,宋妙卻是厚切,雖然放了半日,但吊在井下,鮮度還是最大限度地保留住了,仗着豬肝處理得好,一點腥味都沒有,又粉又嫩。

豬肉切的薄片,還有嚼口,肉香十足,那粉腸煮得剛剛好,彈彈的,一點韌,一咬一口脂肪香。

裡頭還有一個煮的荷包蛋,蛋白嫩滑,蛋黃綿密,蛋香味裹着湯頭,湯裡放了豆瓣、豆腐乳提味,又有酸筍酸蘿蔔提鮮增酸,酸、辣、香……

纔出鍋的粉,此人明知燙,還是一邊呼呼吹氣,一邊齜牙咧嘴地吃。

看着他這個模樣,後頭排着等的人個個都不禁吞口水。

又有人急忙問他:“喂,老紀,老紀!你那粉怎麼樣?什麼味道?有多酸、多辣,我能不能吃的?”

那老紀一口粉含在嘴裡,“嗚嗚啊啊”,只不住點頭,根本騰不出嘴巴來應。

一時後頭排着的兩個人都點了酸辣粉,一個多要了粉腸,一個多要了瘦肉。

本就是熟粉,也就是煮那豬肝瘦肉粉腸時候要一點功夫,很快,兩人都各捧到了自己的粉。

然而等到下一個巡兵輪到自己的時候,卻是叫道:“宋小娘子,我要一碗黃豆瘦肉扁粉——來少點,我要留點肚子吃後頭的酸辣粉同螺螄粉!”

一時前邊兩個剛拿到了粉的,並前邊兩三個,有餓得前胸貼後背,方纔特地求了要多多給粉的,有左右取捨了半天,最後只選了一樣的,聽得此人言語,紛紛恍然,直罵道:“奸猾啊!還能這樣!”

“早曉得如此,我也一碗要少點粉,都嚐嚐味道了!”

一時又有剛從後院出來的,得知有三種選,急得抓耳撓腮,滿屋子裡轉來轉去,見了老紀的粉,停下來問道:“你這碗就是酸辣粉嗎?看起來好香,裡頭那個白白的是什麼?”

老紀顧不得說話,邊上去有另一個吃完了的,搶答道:“荷包蛋,跟着那粉一起煮,這味道,不擺了——又香又嫩,味道煮進去一半,哎呦,我還想吃一個!”

問話那人咽一口口水,正要去點酸辣粉,忽然又見得一旁蒲團上坐着一人,雙手擎着一隻豬蹄,酣暢淋漓地啃。

那豬蹄滷過再炸,又再復炸,炸的外層虎皮酥殼起了厚厚的大泡,他一邊啃,嘴裡一邊響起“咔嚓咔嚓”的脆響。

此人忙問道:“小紀,你這個是啥?咋還有豬蹄啊?”

小紀囫圇吞下嘴裡肉,含糊叫道:“我這個是螺螄粉,吃我這個!你跟宋攤主討個豬蹄,老大豬蹄,老香了!裡頭又有腐竹,該喲喂那腐竹簡直了,這個粉,這個湯——吃我這個!”

豬蹄炸出的酥殼蓬鬆、多孔,吸飽了湯汁,下頭的膠質又黏又糯,再下頭一層瘦肉絲絲縷縷的,爛而不柴,乃至到了裡頭的豬蹄骨頭、骨髓都已經滷入了味,滷香帶着沙姜的香、廣南腐乳的奇香……

螺螄粉的湯、粉、料平等重要。

那湯先拿八角、桂皮、草果香料等等炒香,下沙姜、酸筍、多多茱萸碎並石螺炒出鮮香味,又放紫蘇提味,再跟豬筒骨、整雞熬煮半日。

這樣底料熬出來的湯頭,又怎麼可能不香、不鮮、不濃、不美?

米粉用的是南北鋪子裡買的廣南西路幹米粉,先泡再煮,點兩回冷水,煮出來的粉帶一點點糯,似硬非硬,非要形容,略得幾分像手擀麪,吃起來會有一點筋道的感覺,但咬下去又帶着微微“脆”感,舌頭跟牙齒一頂,就脆得斷了,在嘴巴里蹦蹦跳着胡亂彈開。

這樣的粉吸味,但中間又很有米粉味,不那麼容易被湯頭浸透,反而更叫這一碗粉特別。

湯鮮、粉爽、酸筍脆嫩,酸辣鮮香,回味十足。

宋妙給每一碗螺螄粉裡頭都加了長長腐竹,腐竹炸過再煮,通身都是疏鬆孔洞,吸了滿滿鮮湯,綿軟,一口爆汁,吃起來有豆香、鮮香、酸香、辣香。

另還有炸過的黃豆粒,咬着咯吱咯吱的,硬而酥脆,香極,調味涼拌的木耳絲,很彈牙……

宋家只得一張四方桌,五張交椅,一張躺椅,其餘沒有椅子坐的,俱都拿蒲團就那條凳吃粉。

滿屋子人,嗦嗦嗦,又有吃螺螄粉的,嗦完粉還要嗦湯底裡的螺螄肉,等個個吃飽了,宋妙備的那許多米粉、肉菜也都吃了個精光,只剩一點湯底。

吃到後頭,幾乎人人都所有口味試了一遍。

宋妙茱萸碎下得重手,三種裡頭有兩種粉都是酸辣開胃的,吃完之後,卻是許多人都給辣得斯哈斯哈,又滿臉的汗。

宋妙便又叫程二孃提了一壺豆漿飲子出來,給各人倒了一小碗。

黃豆之外,這豆漿飲子還放了核桃、紅棗同磨,一直隔水泡在井底,喝起來涼涼的、冰冰的,解熱、解辣又消渴。

這豆漿飲子醇厚、香甜,比起外頭尋常賣的,要更多幾分堅果香氣跟棗甜味。

有那得了躺椅的,半癱着靠在躺椅上,喝完之後,舒服得忍不住尷尬地打了一個長長的嗝,打完,復又道:“能不能不回去了,吃飽了真舒服,我只想睡覺。”

登時滿屋子的人都笑罵。

此人嘟噥道:“外頭這樣大雨,實在不想冒雨走路,左右明天不用當差,咱們怎麼就不能賴死在宋小娘子這裡了?明早還能蹭一頓早飯吃!”

這話一出,罵聲竟是慢慢變低,甚至有幾個沒有家室,不着急回去的,已經認真思索起這個可能性來。

眼見如此場面,那原本坐在一旁的韓礪道:“時辰不早了,大家辛苦一日,早些回家休息吧。”

說着,卻是當先起身,去得門外。

不多時,就聽得外頭馬車聲。

衆人這才曉得,原來方纔那兩輛馬車竟是沒有走遠,一直停在一旁——那韓礪竟是包了一晚上。

此時車停在門口,雨也不用冒了,路也不用走了,衆人吃飽喝足,居然還有馬車送回家,平日裡都是日曬雨淋巡兵、巡捕,一走走半個內城都是司空見慣的,登時人人都有一種“我也有今天!”的滿足。

韓礪將人都送上了車,又交代車伕一個一個問清楚地址,順着路送回家,方纔下了馬車。

那馬車正慢慢起步,他卻聽得一輛車的車伕對着車廂裡頭人問道:“客官——此處是食肆麼?”

另一名車伕也接道:“頭一回曉得酸棗巷裡也有食肆,你們裡頭吃粉,我們外頭聞着那香味都饞了——這家店開到什麼時辰?”

裡頭少不得有巡兵、巡捕幫着解釋一番。

眼見兩輛車走遠了,韓礪回了屋子,見得裡頭宋、程二人鍋碗瓢盆已是收得七七八八,他便幫着收拾了桌椅,復纔跟宋妙坐下來,同她交代了白日間跟張巡使說的事。

“衙門若是張布嘉獎令,你也好,這食肆也好,都會有些名聲,知道的人也更多,但畢竟兩個案子都沒有結案,或許外頭還有漏網之魚,若圖平安……”

“平安爲上。”宋妙答道,“公子想得很周到,若能得些賞銀自然最好,若不能,也不打緊,若無你在後頭幫忙,衙門哪裡知道我們姓甚名誰。”

她笑了笑,道:“太多要謝的,就不天天道謝了——公子有什麼想吃的,只管來提,我便是不會,也要學了做來。”

韓礪微笑着認真點頭。

他想了想,問道:“宋攤主這些年,出過京城麼?”

宋妙回憶了一下,道:“踏青、掃墓算不算?”

又笑問道:“公子什麼事,請說吧。”

韓礪忍不住也笑了起來,道:“前次你來京都府衙膳房幫忙,上百人的飯菜,才接手,就能做得妥妥帖帖,我想問,上千,乃至數千人飲食,給足人手,你可有把握管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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