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沒有城,宛平縣署在京師,是北京直屬縣之一。作爲北京的西南門戶、北京城的大後方,明廷一開始並沒有考慮到盧溝橋的防守問題。要知道,大明的邊疆最初在開平、在萬全都司,邊疆距離北京上千裡,而北京只是一個後方的物資調配中心而已。
駐紮在盧溝橋的守軍沒有城池可以依託,盧溝橋上也容不下六千人。這六千人是在北岸紮營,說是車營,但京師哪裡來那麼多的精銳?
用於戍守北京城的都只憋出了不到三萬的精銳,這支車營的主力裝備是鳥銃,搭配部分弗朗機、涌珠炮、虎蹲炮,另外還有四門紅夷大炮。
車營駐守北岸,若是敵從南來,守着盧溝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自然是無虞的。只可惜,敵從北而來,截斷了盧溝橋與京師的聯繫。
盧溝橋比京師更早開打,面對阿敏與莽古爾泰率領的三萬大軍,守軍頑強堅守了兩天天,終究是由於第三天的天氣驟變,加上寡不敵衆而潰敗。
車陣被迫潰散,車營所屬騎兵戰死,是以面對奴騎的追殺,明軍步卒難以走脫,最大的傷亡正是發生在了最後潰逃的時候。
當然,爲了拿下盧溝橋,建奴的損失也不小:作爲先鋒的三千蒙古騎兵折損過半,叛逃之後又被阿敏、莽古爾泰絞殺數百,近乎全軍覆沒;不被建奴算入人籍的漢人包衣更是死傷無算。
如果是其他時候,建奴還不會這麼捨得消耗自己的包衣奴才,只是這一次入關抓到的新奴才實在太多,多到可能都帶不走、養不起了,於是敞開了勁霍霍。
用兵之道,虛虛實實。皇太極明知道北京屯駐重兵,自然是不會對拿下北京抱有太大的希望——像是北京這樣的大城,不是打下來的,切實有效的辦法就是圍困,直到北京彈盡糧絕、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大明的小皇帝自然就會出來投降了。
奪取盧溝橋本就是皇太極既定的計劃:他跑到京城北面去吸引明廷的注意力,然後讓另一路軍奪取盧溝橋,再下通州,如此截斷南北,京師唾手可得!
在原本的歷史線上,皇太極就這樣幹了,而且成功了。朱由檢不是沒有意識到盧溝橋的重要性,已經儘量去佈防了,奈何盧溝橋的橋頭堡宛平城如今尚未修建,盧溝橋其實是處於無險可守的地步。
正常情況下,上萬條鳥銃應該還是很能打的,只可惜老天對他、對大明惡意滿滿。
破曉時分,太陽緩緩升起,雨雪也漸漸平息。然而,本應該是充滿希望的朝陽,如今卻照亮的卻是一片世界末日的景象。阿敏與莽古爾泰站在一起,面上並無喜色。
“消息通知黃臺吉了嗎?”阿敏問道。
莽古爾泰看了阿敏一眼,淡淡道:“咱們血戰一場,損失不小,也是需要修整一下了。黃臺吉那邊晚些再通稟吧,省的他催我等支援!”
北京城下,戰陣愈發慘烈。皇太極分兵三千騎試探明軍援軍大陣,招待他們的是密集的、如同刺蝟一般的長槍陣。
由於材料的限制,他們無法像四川白桿兵一樣獲取大量優質廉價的白蠟杆做槍桿,但北方的榆木、柘木也是不錯的。並且,考慮到建奴喜歡抵近射箭的習慣,盧象升爲他們配套準備了投矛。
三千奴騎衝上來一通騎射,反倒是自己被幹趴下了一百多騎。想要衝陣,則要對上身形高大的河北男兒。雖然他們專業性比不上真正的白桿兵,但是他們力氣大啊,五米的長槍在他們手中耍得虎虎生風,來回戳刺打砸,讓建奴騎兵吃癟。
淘汰槍陣的從來都不是什麼騎射,甚至不是重騎兵,而是火炮。如今建奴的火炮也熄火了,這就是盧象升敢於拉出步卒大軍與之野戰的底氣。
奴騎見明軍防備森嚴,無從下嘴,正要撤離,卻見明軍陣張開數個大口,兩千全副武裝的明軍重騎兵從中殺出。明軍騎兵衝勢已起,而他們勒馬要逃,卻已經是爲時已晚。
四衛營的統領最近過得很鬱悶。曾經,他們四營纔是皇帝的命根子,他們是根紅苗正、世代相傳的大明天子戍衛,卻讓一羣四川蠻子後來者居上。那些四川蠻子長得也不威猛,樣貌明顯與漢人有區別,哪裡比得上他們這羣戍衛板正?
而且,這羣使槍的蠻子,難道還能比他們這羣精通十八般武藝、上馬能戰、下馬能打的精銳更好嗎?年輕的兒郎渴望建功立業,四營的指揮使在出戰之前就已經相互通過氣了,這一次出戰,他們一定要打出個人樣來,決不能讓皇帝再對他們輕視了。
“殺!!!”
黑洞洞的面甲下,是四衛營將士那血紅的雙眼。雖然他們以往並沒有上過戰場,但是爲了心中的榮譽,他們也是豁出去了。初生牛犢不怕虎,在特定的時候,新兵蛋子是可以比老兵油子發揮出更大的力量的。
他們這羣戍衛出身不凡,是妥妥的良家子,就算大明再艱難,皇帝再窮,也沒有剋扣過他們的軍餉。他們用的是大明最新最好的裝備,坐下騎着的是御馬監的頂級戰馬。
“啊啊啊,這羣明狗瘋了嗎?都不要命了,就這樣撞上來,他們自己能活下來嗎?!”建奴騎兵被明軍的陣勢嚇得要死,“這又不是什麼決定性的關鍵戰役,你們至於一上來就拼命嗎?!”狹路相逢勇者勝。這羣百戰奴騎膽怯了,他們沒有勇氣直面明軍騎兵,捨不得與明騎以命搏命。人是會變的,建奴的每一個騎兵都是一個小奴隸主,越是精銳,地位越高,家裡的奴隸越多,生活越好,就越是惜命。
在打順風戰的時候,他們憑藉着裝備和經驗還看不出什麼,往往真正去拼命送死、做炮灰的也不是他們這些人。
如今面對真正的生死決戰,他們怕了,哪怕他們曾經也是可以拼命的瘋子,但現在他們得到的太多了,得到就會害怕失去。當人不斷勝利的時候,勝利也最終會將那人給吞噬掉。
皇太極見到這一幕,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以他積年的戰爭經驗,可以輕易就看出這羣明軍騎兵都不過只是一羣披着好甲的樣子貨而已,排兵佈陣毫無章法,分割包抄等基礎的騎兵戰術一竅不通,他隨便從手下找個牛錄額真都比這明將強。
可問題是,爲什麼他的精銳被這夥明軍騎兵打得潰不成軍了呢?!
身前是勢均力敵,屍積如山;身後是已經突破了明軍車營大陣,就只差臨門一腳。
但是,他們最期待的圍點打援卻是失敗了。皇太極身邊就只剩下了三千多的護軍,而眼前的這座巨城是那樣的龐然大物,深不可測,不知道等一下里面又會冒出多少兵馬來。皇太極第一次感到了膽寒。
“爾母婢也!該死的小皇帝,你有那麼多的手段,爲何到現在才使出來?倘我有如此兵力,能使外敵入關乎?!”皇太極破口大罵道!
“撤軍!!!”皇太極暴怒道。這話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人跟他說過,這一次卻親口從他嘴裡說了出來。嗚嗚嗚的號角聲響起,北京城下的奴騎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城頭火炮大作,爲建奴“歡送”,又斬獲數百騎。
“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盧象升看着建奴選擇了撤退,忍不住鬆了一口氣。能夠把建奴給逼退,就已經算是他這支援軍成功了。真要是跟建奴全面開戰,他也捨不得麾下這些河北兒郎的性命,能少死些人,總歸是好的。
“將軍,建奴撤兵了,咱還打嗎?!”
“撤兵?!想得美!這裡豈是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曹變蛟怒目瞪圓說道。
“可是建奴沒有在營中啊,咱還要突襲正黃旗大營嗎?!”
“建奴主力在圍攻咱大明的車營,想必皇太極定在其中。就算尋不見皇太極,能夠斬幾個奴貝勒也是好的,可以封伯封侯呢!把這些個建奴俘虜做掉,放火燒營,咱們走!”
“陛下!雨,雨停了!!!”皇宮內,一名小太監滿臉喜色地衝了過來。
“好!”朱由檢振奮地站起身來,目光看向了朱燮元。
朱燮元點了點頭,說道:“傳令,朝陽門,俞諮皋部車營出戰!讓秦帥率領京營主力出戰吧。”
“要決戰了麼?!”朱由檢問道。
“也是時候了,咱們不能總是捱打不還手啊。京畿被建奴肆虐了那麼久,朝廷總是要打一場漂亮仗樹立威信的。”
“能夠留得住麼?”朱由檢有些擔心地說道。
朱燮元微微一笑,在沙盤上插上幾面小棋子,說道:“楊鎬精銳兩萬已於昨日移師薊州,白桿兵八千已過通州地界,加上神樞營騎兵,咱們也有上萬騎。建奴想要退走,怕是沒有那麼容易了。
既然陛下以身爲餌,將建奴引入了京師地界,臣自然要將這犧牲換回值當的戰果,如此方不負我大明數十萬死難的軍民!”
“好,反攻!”朱由檢心情激盪,雖然速勝論很危險,但他也難免心懷僥倖,萬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