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朝臣們察覺皇帝對於賑災的事情好像不太上心,只是一味地屯糧。又有內閣衆臣張瑞圖因言獲罪、罷免官職,衆人對於皇帝的態度捉摸不定,還是有些緊張的。
第一個上奏的是通政使田珍,他是代替地方官員念奏,怎麼樣也不會牽扯到他的頭上,所以他一點都不緊張。
臣通政使田珍謹奏:陝西巡撫洪承疇飛章急報“陝地連歲凶荒,懇請聖恩賑濟事”。該臣奏稱:自天啓七年秋冬無雨,至崇禎元年春夏,延安、榆林赤地千里,草根樹皮皆盡,民多相食。
膚施、安塞、甘泉、安定、保安、延川、延長、綏德、米脂、神木、府谷十一縣,自今歲以來滴水未下,以至於顆粒無收。祈求陛下蠲免逋賦,正額錢糧量行停徵。
西安府屬州縣夏糧絕收,秋禾未播,饑民流離至省城者數萬,請允許西安府開倉平糶,發西安府倉儲粟米二萬石,在延安、榆林等地設置粥廠賑濟災民。
田珍唸完,躬身退回班列,衆臣沉默,都看向皇帝。其實類似的奏章洪承疇不是第一次呈遞了,從去年到今年就沒有停過。但去年朝廷也就撥了二十萬兩,今年災情更嚴重,卻直接不管不顧了。
不得已,洪承疇只能賄賂通政使田珍五百兩銀子,希望他在朝堂上當衆提及陝西災情以及賑災事宜,這樣皇帝就不能再繼續裝作看不見了。雖然這樣做有可能會得罪皇帝,但是洪承疇是真的支撐不住了。
畢自嚴眉頭皺起,作爲大明的財神,賑災就是由他負責的。他看向皇帝,等待着皇帝的詢問,結果皇帝卻並沒有叫他,只是緩緩地說了兩個字:“准奏!”
“然後呢?!”衆人心中一沉。
吏科左給事中李遇知先坐不住了,他是陝西籍官員,又在戶部,於情於理都不應該對家鄉的災情置之不理。
他顧不上朝儀,輕咳一聲,站到御道上開口說道:“陛下,《大明會典》言‘凡地方水旱,有司即奏,戶部速議賑恤。’陝地大災,臣懇請陛下着戶部速撥錢糧,給與賑恤!”
工部左侍郎南居益站了出來,恭聲道:“啓稟陛下,大災之年,危中有機。陝地乾旱,黃河水淺,正宜‘束水攻沙’,疏浚河道,行以工代賑之法,如此兩難自解,一舉兩得!”
兵部給事中馬懋才也出列說道:“陛下嘗以李唐太宗自比,其言‘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今災民嗷嗷待哺,若不速賑,恐饑民相聚爲盜,小則劫掠鄉邑,大則嘯聚山林。
昔黃巾亂起鉅鹿,黃巢變於曹州,皆因災荒失賑,遂成燎原之勢。今大災初起,正當防患於未然,若任由災禍蔓延,恐陝北震動,關中危殆,還望陛下三思!”
馬懋纔是延安府安塞縣人,他的家鄉是受災最嚴重的地區之一;南居益是西安府渭南縣人;反倒是李遇知是陝南洋縣人,災情暫時沒有禍及他的家鄉。
衆人見皇帝沉默,轉而把目光投向首輔畢自嚴。畢自嚴無奈,也只能起身說道:“啓稟陛下,臣以爲諸臣工言之有理。陛下方纔言‘天行有常,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陝北災事急峻,確實不是陝地自己可以解決的,朝廷當予以賑濟。”
“可……諸位回去寫好奏疏,詳細描述賑濟的方法、所消耗的錢糧,朕會視情況選用你們的計策。”朱由檢終於鬆口,可是衆人的眉頭卻依舊緊皺着。拖字法嘛,說得好像誰不會一樣。
不過讓大家有些理解不了的是,皇帝難道跟陝西有仇嗎?爲什麼要推三阻四不願救濟?難道山西的百姓就不是陛下的子民了?!陝西籍的官員有些傷心了。
如果是吏部官員留意過的話,甚至會發現皇帝把新科進士派遣各地,偏就是陝西籍的沒有派,而是留在了京師。有掛念家鄉、心急如焚的,甚至顧不上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進士功名,直接辭官跑路了。對於這些人,朱由檢倒是保留了他們的功名,不予追責。
多少陝北的人想方設法逃難,做夢都想離開,這些人卻非要做逆行者。可是他們赤手空拳回去又能怎麼樣呢?!沒辦法,朱由檢只能規定:真想回去的就上報,可以領個縣令的職位;跑路的也追補一份任命書,最後能不能活下來就靠他們自己了。
河南、山東處於黃河下游,當地官員上報黃河下游已經斷流,請求免天啓七年拖欠錢糧,緩徵崇禎元年正賦。
“開封、河南二府自元年春無雨,蝗蝻蔽天,禾苗盡毀,民食草根,逃亡過半。”
“南陽府屬淅川、內鄉等縣,五月暴雨連旬,丹江、白河決堤,淹沒農田萬頃,溺死千餘人。”
“濟南、兗州自元年正月至五月不雨,飛蝗蔽日,禾稼無收,民多鬻子爲食。”山東巡撫請求“發常平倉谷 2萬石”賑濟,同時允許災民“採野菜、樹皮免罪”。
“順天府所屬州縣春旱,夏五月雹如卵,損麥禾十之七;保定府真定、河間等縣旱蝗併發”,順天府尹請求“查勘災田,減免部分田賦”。“河間府屬州縣連歲無收,至元年秋,人相食,盜賊蜂起”,請求賑災和派兵剿匪。
“應天府屬江浦、六合等縣,大雨,長江泛溢,圩田盡沒”,請求減免賦稅。
“鳳陽府自元年春至夏不雨,蝗蝻食禾,民多流亡,祖陵所在之地亦成赤地”,請求撥款賑災以及修繕皇陵。
太原府、平陽府,武昌府、荊州府,長沙府……
朱由檢越聽越不對勁,真的是奇了怪了:明明各地大豐收,怎麼突然間全國上下各個州府都遭了災,伸手找朝廷要錢了呢?!畢自嚴也感覺到了不對勁,拳頭緊緊攥住。謊報天災抗稅,可是各地傳統啊,有人想要他死啊!
畢自嚴出列奏道:“陛下,各地所報災情,水、旱、蝗諸災不一,輕重亦有別,賑濟之策自當因勢利導。若一味泛泛賑濟,一則朝廷錢糧有限,二則恐難收實效。臣懇請陛下簡派欽差大臣,親往災區踏勘災情、覈驗虛實、安撫百姓,再據實地所查,量情施以賑濟之策。”
“準。令保定巡撫盧象升,自巡保定、真定、河間、順德、大名、廣平六府,及紫荊、倒馬、龍泉等關災情。令英國公張維賢率神機營選鋒八百,巡視北直隸其餘受災州府。令御馬監太監曹化淳率神樞營騎兵選鋒三千,巡視南直隸。”
“陛下不可!!!太監貪暴無度,陛下欲再興稅監,重蹈‘高淮亂遼’之覆轍乎?!”禮部尚書來宗道大聲疾呼。
“陛下!祖宗法度,文臣巡按地方,例由都察院差遣;武臣掌兵,不得干預民政!今命保定巡撫盧象升自巡六府,又令英國公張維賢、太監曹化淳分領京營巡視南北直隸,此乃以武干政、以宦亂權!
盧象升雖爲巡撫,然提督三關乃武將職掌,今令其兼巡民政,是欲使邊將手握地方生殺大權乎?英國公世掌京營,若以勳貴巡視州府,置按察司、巡按御史於何地?
至於太監……閹宦監軍已是祖制弊端,今又令其率騎兵巡視南直隸,豈不聞‘緹騎所至,雞犬不寧’?前年蘇州民變,正因稅監縱兵搶掠!”吏部尚書房壯麗幫腔。
王在晉也出列說道:“陛下,英國公部八百選鋒,日耗糧百石;曹化淳三千騎兵,需戰馬三千匹、草料千束。太倉庫現存銀僅四十三萬兩,若再支京營巡視費用,恐陝地賑銀無着!
且北直隸、南直隸相距數千裡,令勳貴、太監分巡,必致南北文書往返延誤,反使災情加劇。臣請陛下收回成命,仍依舊制,令南北直隸巡按御史速查災情,三日內造冊奏聞,所需兵丁可由各府衛所抽調,無需驚動京營!”
朱由檢無視他們,繼續說道:“令閣臣李國棤領兵八百巡河南;令前五省總督張鶴鳴起復,任兩湖巡撫,加都御史銜,巡視湖廣;起復前禮部主事劉宗周爲珠江巡撫,加御史銜,率孝陵衛八百,巡視兩廣;令袁崇煥巡視閩浙;命石柱宣慰使馬祥麟率白桿兵五千巡視雲貴川,覈查災情,督促賦稅,震懾宵小!!!”
“陛下,此亂命也!”兵科給事中劉懋激動地說道,“恕臣難以從命,請陛下收回成命。若是陛下一意孤行,臣必予以封駁!”
吏科給事中孔聞詩出列說道:“陛下所設珠江、兩湖巡撫,未先例、乃聞所未聞!還請陛下謹遵祖制行事,切勿私設官職。況要害之臣應當廷舉得之,選出德才兼備者方能服衆,還請陛下三思!”
右都御史單明詡說道:“陛下,大明各道本就設有御史,巡視天下、風聞奏事本是御史之職。陛下如今另設巡使,令得都察院無所適從,還請陛下收回成命,派遣御史巡視地方。”
朱由檢目光掃向內閣衆臣:兵部大佬朱燮元眼觀鼻、鼻觀心,好像睡着了;畢自嚴面沉如水,沒有出聲;其他大貓小貓幾個看到皇帝目光看來,竟然不自覺地低下了頭。看來內閣是被皇帝整怕了。
勳貴這邊,秦良玉目光堅定,張維賢好像有些興奮。如此,朱由檢就安心了。果然把害圈之馬丟出去,就不會再發生羣臣逼宮的事情了,前首輔黃立極開除得對!
既然沒有朝廷百官跳出來辭職,那麼朱由檢就當他們通過了。至於給事中,那是什麼玩意?朱由檢淡淡道:“太祖設給事中,是爲了行‘掌侍從、規諫、補闕、拾遺、稽察六部百司之事’,不是來給朕添堵的。你們可以反對,但朕不接受你們的反對!!!”
下朝之後,朱燮元找到朱由檢,語重心長地說道:“陛下你太心急了,長此以往,恐君臣離心!”
“朕急需錢糧。”朱由檢淡淡道。
朱燮元點了點頭,說道:“陛下需謹防宵小。”
“朕曉得了,朱卿,朕給你派遣一營禁軍吧。”朱由檢繼續道。
“也好。”朱燮元笑了笑,說道,“臣老咯,若是臣年輕之時,何懼宵小?陛下儘管放手施爲,關內但有亂臣賊子,老臣自會替陛下一一剿滅!”
好狂妄!朱由檢爲之側目,這老頭此刻在他眼中,像是會發光一樣,大家都姓朱,難不成是一家人?!